筆尖蘸上朱砂，落在黃紙上，仿佛已經(jīng)畫過千百遍，流暢順滑的線條自筆尖呈現(xiàn)，彎繞曲折、勾橫捺撇，一氣呵成。

    就像普通的簡筆畫一樣簡單。

    沈茹茹一口氣畫了百來張【益氣符】，直到眼睛發(fā)澀才停住筆。如果換作平時，她畫完一百枚符箓早就累癱，現(xiàn)在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手不疼腰不酸，唯獨眼睛專注看久了有點干澀。

    突然開竅，沈茹茹心情好上天，哼著歌把符紙一一折成小三角放進木盒子里分門別類放好。收拾好桌子，她拿了一枚【益氣符】塞進福袋，準(zhǔn)備給徐引舟帶著。

    走到天井里，沈茹茹不由放輕腳步。太陽下山了，晚霞映在屋檐下，徐引舟閉目靠在椅背上，似乎睡著了。金色的霞光灑在他身上，落下陰影，光影明暗間，他的輪廓不再清晰，像鍍了層柔光，有種老照片的感覺。沈茹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電影《情書》中男藤井樹窩在圖書館角落看書的畫面。

    雖然人物和場景沒有任何的共同點，但那種寧靜美好的感覺是一樣的。

    即使她的腳步已經(jīng)很輕，徐引舟還是被驚醒了，他的眼里還有些微的困意，“天晚了？”

    “嗯。”沈茹茹把福袋遞給他，叮囑他隨身攜帶，“有益身體健康。”

    徐引舟收起福袋，看了眼天色，說：“沈小姐，多謝你的招待?！?/br>
    沈茹茹笑了，“也謝謝你的南瓜燈。”

    徐引舟離開后，鏡花緣掛上了休息的牌子。沈茹茹心情很好的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還分了一部分給小黃鴨，吃飽喝足，癱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找王西雅聊sao。

    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小黃鴨的原主人來了。

    趙恒一提著小塑料袋進門，直奔天井，“老板，我給小黃鴨帶了吃的！”

    他跑到小窩邊上，先是對著南瓜燈驚嘆了一通，然后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解開袋子露出里面的東西——幾條鮮活蠕動的蚯蚓。

    小黃鴨看到蚯蚓很高興，嘎嘎叫著快步跑過來，小腦袋伸進袋子里不停啄，吃得非常歡快。

    沈茹茹遠(yuǎn)遠(yuǎn)的靠在門邊看著，不敢靠近。作為一個醫(yī)學(xué)生，她不怕尸體不怕蜘蛛蟑螂，唯獨對蚯蚓這類光溜溜滑膩膩的軟體動物很恐懼，看都不敢多看。

    趙恒一毫無所覺，傻乎乎地看著小黃鴨吃蚯蚓，“老板，我以后只能每天傍晚來給小黃送吃的，白天要上補習(xí)班。等暑假結(jié)束可能就只能周末來送了，學(xué)校在市區(qū)，我是住校生?！?/br>
    沈茹茹嗯了一聲，“我會照顧好它的。”

    趙恒一摸摸頭傻笑了一會兒，后知后覺，“窩里真的不臭欸，一點味道都沒有，小黃身上也是，除臭符好神奇，老板，你是還俗的道姑嗎？”

    沈茹茹：“……”

    “當(dāng)然不是道姑，我連道觀都沒去過呢?！彼肓讼?，不太確定地說，“我們這種，民間好像稱為神婆?！?/br>
    趙恒一：“……神婆好像年紀(jì)都很大?！?/br>
    面對中學(xué)小男生，沈茹茹感覺胸口被扎了一劍，立刻轉(zhuǎn)移話題：“好了好了，不要糾結(jié)稱呼問題了，你問這個干什么？”

    “哦，沒什么。”趙恒一渾然不知自己說錯了話，“我其實想知道，除臭符對體味有效果嗎？”

    “有，實際上它對任何氣味都有效，包括香水?！边@也是她實驗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除臭符】其實應(yīng)該改名叫【除味符】更合適。

    趙恒一再次掏出了私藏的壓歲錢，“我要買一枚送給朋友，他有腋臭，每次和他一起打球我都想暈過去?！?/br>
    第21章

    對于趙恒一的請求，沈茹茹再次駁回了。還是那句話，要買讓家長來。

    趙恒一只好揣著自己的小金庫灰溜溜離開了，走前還特別貼心地把小黃鴨的窩清掃了一邊。

    鎖掉大門，把小黃鴨趕進窩里睡覺，沈茹茹回屋沖了個澡換上睡衣靠在沙發(fā)上跟王西雅開視頻。她倆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了，王西雅跟著導(dǎo)師在醫(yī)院忙得昏天暗地，每天連洗澡的時間都靠搶，眼一睜就得干活，完全沒有業(yè)余時間。今天難得被批了一天假，總算能安安心心坐著聊會兒天。

    王西雅看起來瘦了很多，本來就不胖的臉變得更尖了，眼窩也下陷了一些，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很疲憊。沈茹茹看到她第一眼差點沒認(rèn)出來，“你吸毒了？？”

    “我是被工作這個小妖精榨干了。謝教授簡直變態(tài)，上周連著工作了72個小時才下班，只休息八個小時又接著上手術(shù)臺，我給他打下手都快撐不住了，他一個快六十的老人家依舊精神抖擻，今天還趕去外省開會了。”王西雅一邊往臉上抹護膚品，一邊嘆氣，“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瘋，想我半年前還是坐擁無數(shù)追求者的系花，現(xiàn)在連男人長什么樣都快忘記了?！?/br>
    沈茹茹深表同情，謝教授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人，考了他的研究生就要有做牛做馬的覺悟。她只能安慰說：“九月份開學(xué)你就可以回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到時候應(yīng)該能輕松很多。對了，我這有個東西你應(yīng)該用得上，我明天給你寄過去?！?/br>
    王西雅抹完臉開始做頸部護理，不斷往下刮著頸側(cè)的淋巴，“什么好東西？”

    “益氣符，強身健體的，隨身攜帶可以緩解疲勞?！鄙蛉闳阏f，“不過精神上的疲勞只能靠你自己了，這個只對生理方面的問題起作用?！?/br>
    “什么什么符？”王西雅一臉懵，連按摩都忘了繼續(xù)，“聽起來好像不太對勁，跟微商廣告似的?！?/br>
    沈茹茹露出神秘的笑容，“等你拿到就知道了，記得隨身攜帶，實踐是檢驗效果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到時候不要急著懷疑，試試再說?！?/br>
    王西雅說：“神神秘秘的……哦，有個事差點忘了。我爸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株丹桂，說要送給你，我一直忙就把這事兒給拋腦后了。你那兒有位置種樹嗎？可以的話我讓我爸給你寄過去?！?/br>
    沈茹茹眼睛一亮，“當(dāng)然有位置，替我謝謝王叔叔，過年回去給他帶一瓶桂花酒?！?/br>
    “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以后肯定每年都向你討酒喝，你還慣著他。”

    “少喝點兒沒事啦，桂花酒度數(shù)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到大半夜才結(jié)束視頻，沈茹茹重新洗了把臉回臥室休息，她現(xiàn)在的睡眠質(zhì)量越來越好了，幾乎是看到床就有睡意。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早去給無量祖師上香的時候，沈茹茹詢問了種樹的問題，向祖師爺討教在哪個位置挖洞比較合適。

    無量祖師沒有顯形，不過香爐上方的煙卻發(fā)生變化。徑直往上的煙微微往正東方偏去，恰好指著天井東面。

    沈茹茹謝過無量祖師，退出靜室下樓到天井里仔細(xì)看了一圈，最后在東面選了一塊與水井對立的位置。選定位置，她立刻就去找了施工師傅幫忙撬開地磚，挖一個植樹的坑，然后就等著丹桂上門了。

    不到兩天時間，丹桂就被送達(dá)鏡花緣門口。樹苗不大，是四年生的，葉子挺茂密，還帶了零星的花朵，飄著淡淡清香。

    把樹苗種好，蓋上土澆上水，沈茹茹愉快地把小黃鴨抓到樹下，指了指松軟的泥土教育：“以后就在這里解決排泄問題，知道了嗎？”

    小黃鴨站在泥土上嘎嘎叫了兩聲，擺著屁股往水盆走去。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點亮了游泳技能，每天都要到水盆里游一游過把癮。

    沈茹茹見它不理睬自己，只好虛張聲勢地威脅：“我就當(dāng)你聽懂了，到時候再亂拉就給你吃燉鴨rou！”

    *

    傍晚，趙恒一又拎了一小袋蚯蚓上門，同行的還有一名胖乎乎的男孩和一名身材圓潤的中年婦女。

    “老板，這是我朋友，叫小胖，這是劉阿姨，小胖的mama，他們來咨詢除臭符?！壁w恒一認(rèn)真介紹了一遍。

    劉愛珍打量著鏡花緣的環(huán)境，一手拉著小胖，走到柜臺前，神情猶豫地問：“能說說除臭符的具體功效嗎？我兒子體味有點重，未成年還不能做手術(shù)，平時在學(xué)校里總被同學(xué)嫌棄，如果這個符真的很有效，我就買了，八百也不算很貴。”

    沈茹茹見她眼神閃爍，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想了想，說：“除臭符可以消除2平米以內(nèi)的任何異味，有效期限大概兩三年，比手術(shù)安全方便多了。我家的符箓都是無量祖師開過光的，非常靈驗，你去打聽打聽招財符和凈水符就知道了，都是我這兒買的?！?/br>
    鏡花緣目前在暮源鎮(zhèn)本地銷量最好的兩款符箓就是【招財符】和【凈水符】，基本上每十個人里一定會有一個人買過其中一款。

    劉愛珍平時都在外地打工，最近家里有事才回來待幾天，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她還是有點懷疑，問：“這到底是什么原理？孩子戴久了會有影響嗎？”

    小胖在旁邊等的不耐煩了，“算了，別買了，反正我也聞不到，有什么關(guān)系？”

    劉愛珍覺得也是，一點兒味道而已，又不影響健康，她動搖了一會兒，又說：“那你在學(xué)?！?/br>
    小胖不在意地說：“那些不和我玩的，我也不想和他們玩，無所謂，干什么白白浪費八百塊錢?！?/br>
    趙恒一在旁邊看著有點愣，明明來之前說的好好的，怎么臨到頭來又變卦了？

    “要不我?guī)湍阗I吧，這個真的有效?！彼呱锨?，準(zhǔn)備掏錢，小胖母子倆都沒說話。

    沈茹茹冷眼旁觀算是明白了，這家人是舍不得錢。她擺擺手拒絕，“早說過不接受未成年購買，他們不舍得就算了，你的錢還是留著買零食吧。”

    劉愛珍的臉一下子漲紅，“你怎么說話的，什么叫不舍得？你這東西不明不白的，連個試用品都沒有，讓人怎么相信？我看就是騙人的把戲，不知道涂了什么對嗅覺有害的東西，所以才會聞不到！”

    “隨你怎么想?！鄙蛉闳闾掳褪疽廒w恒一去天井里喂小黃鴨，別在這里摻和。

    劉愛珍立刻拉住趙恒一不讓走，她扯著嗓門說：“你跟這個騙子認(rèn)識？你們是不是聯(lián)合起來騙錢？”

    第22章

    暮源鎮(zhèn)沿河老街這塊地頭向來安寧少事。老街人員流動稀少，居民們大多是祖上幾代就住這兒了，街坊鄰里互相都認(rèn)識，熟得不能再熟。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這句老話放在老街非常適宜。這里的居民脾性都不錯，而且還保留著比較古老的慢節(jié)奏生活，做事慢慢悠悠，講話也不緊不慢，因此吵架鬧事什么的十分少見。

    劉愛珍在鏡花緣的一番吵鬧立刻吸引了周圍的住戶前來圍觀，現(xiàn)在是飯點，不少人正在吃晚飯，手里捧著個飯碗就出來看熱鬧了。

    劉愛珍大概是在家里潑慣了，一點兒不在意被圍觀，甚至更來勁了，死死拽住趙恒一，嚷嚷道：“去醫(yī)院做個除臭手術(shù)才三四千塊錢，你這只能保持兩三年，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居然賣八百，獅子大開口哇！”

    趙恒一畢竟年紀(jì)小，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聽著耳邊的嚷嚷聲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足無措地辯解：“真不是騙子，我確定過才跟小胖說的，再說了我也不缺這個錢??！”

    劉愛珍一聽，更怒了，“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們家是不是，有點錢了不起嗎，就這么侮辱人？！”

    趙恒一：“……”

    小胖原本站在旁邊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直到這時才挪著腳步去拉劉愛珍的手，讓她放開趙恒一，“媽，恒一是我好兄弟，不會騙我的?！?/br>
    劉愛珍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騙子都是從朋友開始下手的！”

    母子倆爭論起來，門外窗邊的圍觀人群滿頭霧水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屋里兩方人到底在吵些什么，于是都開口為沈茹茹說話，表示鏡花緣的符箓效果奇佳，絕對不是神棍的騙人把戲。

    劉愛珍還是不信，“你們老街的最愛抱團，誰知道是不是合伙騙人?！?/br>
    這一句話瞬間得罪了所有圍觀群眾。

    為了避免鄰居們被潑臟水，沈茹茹不得不跟劉愛珍好好說道說道了。她從柜臺后繞出來，將趙恒一拉到自己身后，一臉認(rèn)真地說：“這位阿姨，你不相信別買就是了，我這兒不會強制消費，這男孩也是一片好心，你沒必要充滿惡意地去曲解他。我做買賣一直講究誠信為本、和氣生財，不管是花束盆栽還是各色符箓，都是我親手培養(yǎng)制作，沒有半點虛假，這一點，很多顧客可以替我證明。當(dāng)然，每個人的消費觀念不同，你如果覺得不劃算，就不要買，選擇更適合的就好。”

    圍觀人群紛紛附和。

    “對啊，不喜歡就不要買，怎么隨便潑臟水呢。”

    “這要是被人誤會傳出去，鏡花緣的符箓就沒人買了。”

    “那倒不會，買過的人都知道效果多好，就是價格確實貴了點，不過一分錢一分貨……”

    “哪里貴了？招財符才八百塊，帶著去擺個攤兒，搓個麻將都能回本！我聽我兒子說他替他朋友買了一枚，那朋友在g省開公司做房地產(chǎn)的，本來覺得今年年景不好想把樓盤拖著晚點上，結(jié)果拿到招財符之后立刻收到內(nèi)部消息，他轉(zhuǎn)天就把盤上了，賺的流油……”

    大家說著說著就聊上了，講的都是xx買了xx符怎么怎么樣，簡直是大型現(xiàn)場買家秀演講。

    劉愛珍一開始也只是頭腦一熱抓住趙恒一吼了一句，后來又想著沈茹茹看起來年紀(jì)輕好唬弄，就打算嚇一嚇?biāo)茨懿荒苊赓M拿個符箓試用，就算拿不到，大不了就不要嘛，她也沒什么損失。

    結(jié)果沒想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全為沈茹茹說話，劉愛珍拉著好長一張臉，沒好氣地拽過小胖往外走，看都不看圍觀群眾，直接用自己圓潤的身板從人群里擠出去，“都讓開！堵門口干什么！”

    熱鬧散場，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趙恒一呆滯了一會兒，向沈茹茹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小胖mama會那樣……”

    “沒事兒，做生意早晚會遇到這樣的人，很正常。”沈茹茹心態(tài)很好，擺擺手說，“行了，你快去給小黃鴨喂蚯蚓吧，剛才動靜那么大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它?！?/br>
    “哦，好。”趙恒一蔫頭耷腦地走進后門。

    沈茹茹回到柜臺后頭，打開抽屜清點今天的收入，晚點還得去自助銀行一趟，把多余的現(xiàn)金存起來。

    忽然，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投在桌面上，緊接著是一道清朗悅耳的聲音——

    “老板，你會符箓之術(shù)？”

    沈茹茹正心無旁騖地數(shù)錢，被忽然冒出來的問話嚇得手一抖，錢嘩啦啦撒了一地。

    她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道袍梳著發(fā)髻的道士站在柜臺前，清亮的眼中透著歉意，“抱歉，嚇到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