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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花媚玉堂在線閱讀 - 第59節(jié)

第59節(jié)

    而此刻,那雙眼睛則帶著梁靖和玉嬛,悄然潛入山林深處。

    冬日的黃陵崗蕭瑟凋敝,肆虐的秋風(fēng)卷落黃葉,只??葜M斜。夜色深沉,半輪明月斜照,馬蹄踩過地上積著的層層落葉,仗劍的身影疾馳過去,如鬼魅掠過,余音卷在沙沙夜風(fēng)里,轉(zhuǎn)瞬間便消失殆盡。

    永王的暗衛(wèi)四處巡查,聽到那動靜后當即警覺,尚未來得及示警,便有勁弩射來,直取命門——梁靖的眼線是軍中斥候出身,目力耳力超群,身手記性亦格外出眾,這一路尾隨追蹤而來,早已將對方的底細摸得清楚。而今狹路相逢,他與梁靖先發(fā)制人,兇狠攻勢撲過去,迅速便將對方斬于劍下,無聲無息。

    而后翻身上馬,在外圍逡巡兩圈,將巡查的四名暗衛(wèi)全都除去后,撲向永王住處。

    ……

    這是一處建在山腰的道觀,因遠離市井香火冷淡,屋舍也無人修繕,頗為陳舊。

    觀中道士皆被永王的暗衛(wèi)除去,此刻香火凋敝、殿堂冷清,只剩永王選了正屋暫住。

    他生來便高人一等,從王府到皇宮,一路眾星捧月,飲食起居所用的無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哪怕偶爾受累出巡,也都有官員和王府隨從盡心安排,何曾受過半點委屈?然而如今亡命在外,景明帝和太子的眼線各處搜尋,他不敢往鬧市露面,迫不得已藏身山林,也只能棲身在此鄙陋屋舍之中。

    每日粗茶淡飯,提心吊膽,整個人瘦了一圈,深夜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也沒半點睡意。

    今夜亦然。

    在暗衛(wèi)外出巡查后,他便沐浴歇息,然而躺了兩個時辰,仍是翻覆難眠。外面風(fēng)動枯樹,夜梟鳴叫,一聲聲像是利刃刮在他心上,讓他時而心驚,時而悲涼。

    漸漸的,夜風(fēng)里夾雜了些微異樣的動靜。

    永王亡命在外,草木皆兵,聽到這動靜,那些微睡意立時蕩然無存。他翻身坐起,才想叫守在外面的暗衛(wèi),便聽墻外兩聲悶響,像是利刃刺入皮rou的聲音。緊隨而至的,則是金戈交鳴,伴隨凌亂的腳步聲,是侍衛(wèi)的驚呼——

    “殿下,快走!”

    永王大驚,趕緊滾下床榻,來不及穿鞋便往后面隱蔽的屋門沖過去,手中哨箭亦丟出去,試圖召出巡的暗衛(wèi)趕回來護駕。

    然而屋門打開,等待他的卻是一柄黑沉沉的長劍。

    半彎冷月被薄云遮蔽,暗沉夜色里,有人執(zhí)劍而立,身材魁偉,面目森然。

    永王掃見那面容,驚慌之下,當即連退兩步,“梁靖?”

    梁靖沉目不語,劍鋒微挑,聲音也是森冷的,“永王殿下,許久不見?!?/br>
    “你——”永王面色驟變,下意識又退了兩步。然而門墻之外,金戈漸息,方才的激戰(zhàn)仿佛只是錯覺,此刻風(fēng)聲蕭蕭,除了門扇晃動輕響的聲音,別無動靜,顯然是兩名暗衛(wèi)早已死于對方手中。而對方神情陰冷,既然明目張膽地闖到此處,恐怕外圍巡查的暗衛(wèi)也已遭人暗算。

    他膽戰(zhàn)心驚地藏了數(shù)日,設(shè)想過萬一被景明帝的耳目察覺,回京后該如何交代開脫,卻沒想過,率先找過來的竟會是梁靖。

    沒有半點征兆和追蹤的痕跡,他忽然出現(xiàn)在此荒僻山林,如從天而降。

    這樣荒僻的山嶺,易于藏匿行蹤,也易于殺人滅口。

    永王瞧著那劍鋒,幾乎如墜深淵。

    他扶著破敗的墻壁,頓了片刻才勉強穩(wěn)住心神,“是太子叫你來的?”

    梁靖不答稍稍側(cè)身,露出藏在身后的玉嬛。

    她跟著梁靖百里奔襲,凜冬深夜縱馬入山,打扮得格外利落,滿頭青絲拿玉冠束起,整個人裹在漆黑的披風(fēng)里,半張臉被風(fēng)毛遮蔽,只露出如畫眉目,沒了舊時的溫婉柔和,卻如利刃逼來,藏著鋒銳寒意。

    永王乍見之下,不由愣住。

    玉嬛亦瞧著他,跨前半步,就著昏暗月光,打量眼前的男人。

    兩世為人,她跟永王的來往著實不少,前世初次見面,他錦衣而來,笑著朝她伸出手,那副偽善的面孔將她期滿利用了整整數(shù)年,甚至臨死之前逼迫她,都是溫潤如玉的姿態(tài)。此生雖甚少交鋒,但京城內(nèi)外,永王但凡現(xiàn)身,都是錦衣端貴、風(fēng)清月朗的模樣,哪怕被威脅逼迫,也能從容不迫,端著皇家子弟與生俱來的沉靜溫潤態(tài)度。

    而此刻深山中,永王衣衫簡素,面容憔悴,滿身緊繃戒備,如同驚弓之鳥、喪家之犬。

    剝開皇子龍孫的華貴外衣,卸去重重防衛(wèi)所給的底氣,扯掉溫潤如玉的面具,歸根究底,面前這個人也不過如此而已。

    玉嬛唇邊漸漸浮起冷笑,如嘲諷,如鄙棄

    “意外么?”她開口,聲音平靜而嘲弄,“皇上、懷王爺、太子,連同你的母妃,所有人都在暗里找尋你的下落,卻沒人能探到半點消息。我還以為,你既有刺殺太子的膽魄,也會有承受后果的擔(dān)當,卻原來只會躲在這里,留一堆女眷在京城為你開脫籌謀?!?/br>
    前世今生,這手段格局,果真是沒半點進益。

    永王自然聽得出冷嘲,面上青白交加,卻只道:“不是太子指使?”

    “太子寬厚為懷,哪像你刻薄寡恩,絲毫不顧念手足之情。李湛——”玉嬛別開目光,輕飄飄地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之事,只為私怨而已?!?/br>
    說話間,自箭筒取了三支利箭,遞到梁靖手中,而后退了數(shù)步,背轉(zhuǎn)過身去。

    永王霎時明白其意,自知今日在劫難逃,反而覺得疑惑不解,“我與你并無私怨,哪怕那年謝鴻的事,也沒當真?zhèn)剿敕?,你……”剩下的話,悉?shù)被打斷,他踉蹌退了兩步,低頭看向胸口。

    鐵箭洞穿胸膛,尾羽劇顫,他被疾勁的力道裹挾,險些撞在墻壁。

    梁靖面無表情,再度彎弓搭箭,隔著極近的距離,利箭再度激射而出,避過永王要害,洞穿肋骨。

    劇痛襲來,永王面目幾乎扭曲,“你——”

    梁靖不理,第三支箭射出,再度沒入對方身體。

    永王整張臉立時失了血色,劇痛之下氣息斷續(xù),瞪大眼睛望著這對鬼魅般從天而降的夫妻,滿臉疑惑不解,只留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字,“何……怨……何……仇……”聲音漸而微弱,氣息亦迅速衰竭,他看著梁靖不帶半點溫度的臉,至死也沒能想明白緣由。

    梁靖面上冷硬如鐵,將鐵弓擲在地上,轉(zhuǎn)身走開。

    何怨何仇?

    這般痛楚,不及萬箭穿心的十中之一。

    他負手站在夜風(fēng)里,只等永王的氣息消弭殆盡,才沉聲道:“埋了他?!倍笞咧劣駤指埃破鸨成吓L(fēng),將她裹進懷里。

    堅實寬厚的懷抱,熟悉的冷峻眉目,帶著令人安心的氣息。

    玉嬛回身,靠在梁靖肩上,伸臂將他環(huán)住。

    “都結(jié)束了吧?”輕而低的聲音,帶著如釋重負的輕松。

    梁靖緊緊擁著她,臉上冷凝未消,聲音里卻帶了溫柔,“都結(jié)束了?!?/br>
    過去諸般苦楚離散,都留在那場噩夢里,隨著李湛的死,徹底封存,俱成云煙。從今而后,再也無需回首——至親的人都還安然在世,祖父清譽仍在,父輩當年的婚約遺愿也得以圓滿,夫妻倆彼此扶持,安居在那處溫暖院落,和樂融融。

    玉嬛埋首在他胸前,唇邊漸而浮起笑意。

    ……

    永王死得無聲無息,夫妻倆回京后也絕口不提。

    蕭貴妃仍時常去景明帝跟前哭訴,一面又加派無數(shù)人手打探,卻始終毫無所獲。到臘月底時,她最初的鎮(zhèn)定漸而消失,開始疑心兒子是真出了事,瘋了般四處找尋,卻沒能尋到半點回音,終于憂心焦慮,病倒在榻。

    刺殺太子的主使、永王的下落,俱成疑云,景明帝本就被蕭貴妃算計得御體欠安,朝政上勞心勞力,下朝后又擔(dān)心兒子下落,琢磨當日太子遇刺的事是真的自相殘殺,還是另有隱情。這般心力交瘁,倒次年臘月時,終是沒撐住,一病不起。

    太醫(yī)用盡手段,仍回天乏力,景明帝撐了半年,沉疴纏身,漸而連飲食都進得艱難。

    彌留之際,連喚數(shù)次李湛的名字,卻終沒能見到兒子一眼。

    過后太子登基,重振朝堂,沒了蕭家從中作梗,他又在東宮經(jīng)營數(shù)年,培植了許多得力能臣,接手帝位后,倒頗順利。老臣退位,新秀嶄露頭角,梁靖在東宮時便極得信重,升了太子詹事之職,這番調(diào)整后,便擢拔入門下,躋身相位,更因建功甚多,得以御賜府邸。

    遷居新邸那日,賀客如云,夫妻倆忙碌整日,到晚間才算得空。

    梁靖送走賓客,回到居處時,孫姑正帶著丫鬟點廊下的燈籠,見了他,便露出笑容來,像是有喜事似的。他心中疑惑,隨口道:“少夫人呢?”

    “在屋里,請了郎中診脈呢?!睂O姑滿面笑意壓壓不下去,只催道:“大人快進去瞧瞧?!?/br>
    梁靖遂疾步入內(nèi),轉(zhuǎn)過門口的松鶴屏風(fēng),就見側(cè)間里兩位丫鬟正陪著郎中寫方子。他掃了一眼便往里走,見玉嬛正坐在桌邊,兩步便趕上去,“是身體不適么?”

    玉嬛頷首,卻只笑睇著他,絲毫不見身體抱恙的模樣。

    梁靖心中某個念頭騰起,瞧著她滿面喜色,猛然反應(yīng)過來,攬住她肩膀,“難道是……”

    玉嬛頷首,婉轉(zhuǎn)眉目間笑意盈盈,湊在他耳邊,軟語含笑。

    “你要當?shù)耍唐礁绺?。?/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