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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花媚玉堂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梁靖心中氣悶,想問得更深,又覺昂藏七尺男兒,特地跑來對這種事刨根究底著實(shí)氣短得很。而一桌之隔,玉嬛只將眼睛眨了眨,有點(diǎn)犯懵,仿佛這事理所當(dāng)然——若情勢允許,她便奉了長輩的遺愿與他成婚,若有些波折,權(quán)衡之下,她便能輕易棄他而去似的。

    似乎在她心里,成婚只是為那個約定,而不是為他這個人。

    若韓太師當(dāng)年給她定的婚約是三弟,她難道也就這般從了?

    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冒出來,梁靖那股悶氣更濃,又有些不知從何而生的煩躁。這煩躁卻從不表露在臉上,他只用那雙深沉的眼睛盯著玉嬛,積聚了許多濃云似的,半晌后,猛然站直身子。

    “知道了?!彼穆曇粲悬c(diǎn)僵硬,“早點(diǎn)歇息,回京后按期成婚?!?/br>
    丟下這么句話,他沒再逗留,徑直出了屋子,迅速消失在院門外。

    玉嬛仍站在窗邊,看著昏暗空蕩的院落,心里有點(diǎn)茫然。

    這般突兀來去,他漏夜突然造訪,就為了問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她懵然站了片刻,回味梁靖前后兩次的語氣神情,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他生氣的緣由所在。不過次日梁靖便恢復(fù)了尋常在人前的冷清端肅模樣,趁此機(jī)會將靈州好生整頓一番,待諸事妥當(dāng),才啟程回京。

    回京途中,他也只字不提兒女情長之事,只跟玉嬛說了些韓太師案子的事。

    ——此次靈州出事,韓林的作為著實(shí)觸到了景明帝的逆鱗,即便小魏貴妃再怎么得寵,涉及軍權(quán)之事,蕭家也會倒點(diǎn)霉。屆時東宮趁機(jī)發(fā)難清算舊賬,韓太師的案子,便是揭開景明帝傷疤的最好機(jī)會。

    梁靖查出當(dāng)年涉案之人后便已著手安排,如今手里已有不少證據(jù)。

    玉嬛聽了自是歡喜,趁著驛官里沒旁人時,同梁靖將當(dāng)初的卷宗細(xì)細(xì)理了一遍,而后商議對策。不過這種事宜暗中謀劃后突然發(fā)難,玉嬛也不敢打草驚蛇,只暫且按捺。

    回京后見著謝鴻夫婦,這回事情鬧得大,少不得須解釋一番,她也不敢提旁的,只說是在永王府察覺機(jī)密,因時間緊迫才不告而別。到了懷王爺那邊,也是一樣的說辭。因二月里季文鴛成婚遠(yuǎn)嫁,玉嬛不曾打點(diǎn)禮物,又精心備了些,修書一封,命人送去道賀。

    如是忙了幾日,先前馮氏在霞衣坊定下的那套嫁衣便送了過來。

    婚期臨近,縱然事事有馮氏打點(diǎn),玉嬛也沒辦法偷懶,試了嫁衣試鳳冠,又清點(diǎn)嫁妝、做些給梁家長輩的東西,日子嗖嗖流過,轉(zhuǎn)眼之間便到五月婚期。

    第53章 第53章

    武安侯府的根基在魏州, 婚事自然也是在魏州辦的。

    玉嬛卻沒法千里迢迢地趕回淮南去, 便仍從京城出嫁, 由兄長謝懷遠(yuǎn)送往魏州。好在兩處也不算太遠(yuǎn), 清晨從京城出發(fā),途中歇了一宿, 次日后晌便到魏州城外。

    魏州城的街巷里,此刻已聚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

    ——武安侯府在魏州樹大根深, 本就備受矚目, 梁靖文韜武略的名聲在魏州百姓眼里更是如雷貫耳。前陣子梁家送聘禮出城, 昨日謝家又先將嫁妝抬過來,那整整齊齊的近百副箱籠看得人眼花繚亂, 不提里頭裝的寶貝,但是那質(zhì)地上佳的箱柜便羨煞旁人。

    如今迎親隊伍入城, 哪能不來湊個熱鬧?

    寬敞的街道上,鼓樂經(jīng)過時, 行人自發(fā)避讓在側(cè), 梁靖一身喜紅的吉服, 昂然立于馬背, 后面謝懷遠(yuǎn)也是精神抖擻,英姿颯爽。他的旁邊則是花轎, 瓔珞高懸,流蘇微擺, 裝飾華麗名貴, 里頭玉嬛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 雙手交疊于膝蓋,面上卻有點(diǎn)苦惱。

    活了兩輩子,頭回穿上嫁衣風(fēng)冠,離了父母親人遠(yuǎn)嫁別府,心緒自然會起伏。

    昨日出門的時候,她聽著馮氏的殷切叮囑,隔著蓋頭瞧見謝鴻的不舍神情,險些哭出來。后來被謝懷遠(yuǎn)背出睢園,瞧見梁靖站在迎親的隊伍前面,喜服襯著俊眉修目,比平常更見神采奕奕,心里也蕩起了微瀾。

    然而在整日趕路后,諸般情緒終是漸漸平息了下去。

    此刻她隨著花轎微微搖晃,只覺坐得難受,渾身哪兒都不舒服似的,腿都有點(diǎn)僵。

    好在已然臨近侯府,她偷偷伸開手腳活動了下,在花轎停穩(wěn)之前,趕緊坐回原狀。喜娘掀起簾子將她扶出去,足尖踏到結(jié)實(shí)地面的一瞬,她身子微晃了晃,梁靖的手適時伸過來,穩(wěn)穩(wěn)將她扶住,“難受?”

    “沒有?!庇駤中÷暬卮?。

    由梁府正門到喜堂,還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玉嬛走得慢,梁靖便放小步子等她。一路走過去,坐得僵硬的腿也活泛起來,拜完天地,一群人便簇?fù)碇捶孔摺A豪戏蛉吮黄蛬D們攙扶著走在最前面,正笑吟吟跟周遭道賀的女眷說話,言語之間盡是夸贊。

    這聲音暌違已久,卻讓人覺得踏實(shí)。

    玉嬛稍稍懸著的心落回腹中,到洞房中坐下,便是諸般繁瑣禮儀。

    梁靖一直沒怎么說話,直到喜娘將玉如意遞過來,便長身而起,站到玉嬛跟前。

    蓋頭挑起來,最先入眼的是她頸間白嫩的肌膚,被蜜合色的瓔珞披肩襯著,格外柔膩。纖秀的下頜露出來,她今日薄施脂粉,柔嫩的唇涂了胭脂,色澤嬌艷,眉眼亦添幾分嬌羞,不敢看他似的,微微垂著,兩頰隱隱透出點(diǎn)紅色,不知是嬌羞暈染,還是胭脂成色。

    已是黃昏,屋里點(diǎn)了紅燭,光芒微弱。

    梁靖低頭瞧著她,心跳似頓了一瞬,片刻后才挪開目光。

    周遭道喜的女眷們大多見過玉嬛,知道她底子好,如今嫁衣風(fēng)管,胭脂淡妝,比從前更加嬌艷動人,便紛紛向梁老夫人道喜。熱鬧了一陣,外頭宴席擺開,眾人簇?fù)碇戏蛉顺鋈?,屋中便剩夫妻倆和仆婦丫鬟。

    突如其來的安靜,四目相對時,各自都有些不自在。

    梁靖清了清嗓子,吩咐人送些飯食過來,而后向玉嬛道:“我去招呼賓客?!?/br>
    “好。”她想點(diǎn)頭,腦袋上卻壓著沉重鳳冠,只能作罷。

    那一襲朱紅喜服繞過簾帳,去往門外,直到腳步聲走遠(yuǎn),玉嬛才松了口氣,偷偷將鳳冠摘下,擱在旁邊。仆婦已然端了飯菜進(jìn)來,石榴遞來帕子,玉嬛將唇上胭脂抿去些,便先吃些東西墊肚子。

    舉目打量,洞房里諸般器物錯落陳設(shè),床榻上卻只有一床被子。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緊張。

    哪怕早有婚約,哪怕跟梁靖已然相識,甚至曾在那昏暗書架后親過她,這情形依然叫人心里怦然——尤其是前世舊事翻涌而出,兩人分離數(shù)月重逢后,相處時氣氛總有些微妙。她吁了口氣,將屋中情形都打探熟悉了,便坐回榻上。

    ……

    前廳里,熱鬧的宴席直到亥時都還沒散。

    武安侯府親友眾多,梁靖在朝堂的立場雖說尷尬了點(diǎn),卻也是年輕有為的才俊。親友中除了路太遠(yuǎn)沒法親至的人只以重禮道賀外,魏州附近的大多都是親自來賀喜。這場宴席要連著擺三天,今日親臨婚禮的也都是平日里往來親密之人。

    梁靖被灌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頗深,倒也不懼。

    只是這般時候,還是少喝為妙。

    他推了幾杯,借著醉意出廳,找個僻靜的地方站了會兒。

    仲夏夜風(fēng)微涼,站在廊下,風(fēng)灌進(jìn)衣領(lǐng),周遭有不知名的花香浮動,輕易遮過酒氣。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他回過身,就見梁章錦衣玉帶,吊兒郎當(dāng)?shù)刈吡诉^來,“還真當(dāng)你喝醉了,原來是到這兒躲酒呢。爹讓我過來瞧瞧,無妨吧?”

    “無妨?!绷壕笓u頭,“回去替我擋會兒?”

    “大哥在呢,他倒了我再上陣。打虎都有親兄弟,怕啥?!绷赫虑浦B劣又漫不經(jīng)心,其實(shí)也很懂事。

    梁靖笑著在他肩上拍了拍,沒再多說。

    倒是梁章賊心不死,“二哥,待會能鬧洞房么?好幾個人偷偷問我呢。”

    這種事梁靖自然不喜歡,便將眉目微沉。還沒開口,梁章就先瞧出來了,“好好好,明白了。我回去攔著他們,回頭鬧令君去——我先回客廳,你還來嗎?”

    “不去。”

    梁章會意,將手里那壺葛根桑葉泡的解酒茶遞過去,轉(zhuǎn)身走了。

    梁靖自站在原處,慢吞吞喝了半壺茶,待身上那股味道散得差不多,才拔步往洞房走。

    ……

    洞房在玉瑞院,離梁老夫人的住處頗近,他走進(jìn)院里,便見幾位仆婦丫鬟坐在廊下說話,各自都喜氣盈盈的。見了他,都站起身來行禮,丫鬟打起簾子,他走近里面去,門口換了張鴛鴦戲水的紗屏,隔著一道薄紗,里面紅燭明亮。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半點(diǎn)動靜,他習(xí)武多年,腳步不重,走得也沒多少聲息。

    里頭玉嬛累了整日,靠著軟枕時覺得舒服,打了會兒盹,此時早已睡了過去,呼吸勻長,自然沒聽見動靜。她旁邊的石榴倒是察覺了,起身行禮,想出聲提醒玉嬛時,卻見梁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后擺了擺手。

    石榴愣了下才明白過來,帶著兩位陪嫁的小丫鬟退到外間。

    梁靖走近跟前,便見美人橫臥榻上,精致華貴的鳳冠擺在旁邊,那身嫁衣鋪散開,嫣紅奪目。她的發(fā)髻盤了起來,睡覺時小心翼翼,不曾壓亂,臉頰被燭光映照,柔嫩得像是春日里初綻的梔子。呼吸之間,胸脯微微起伏,纖秀玲瓏。

    脖頸間,那段紅色的細(xì)線柔軟搭著,盡頭應(yīng)是那枚定下婚約的玉扣。

    這情形,終究是真真切切地擺在了眼前,不管她心里到底如何打算,此時此刻,梁靖看著榻上淺睡的嬌妻,那唇角便慢慢勾了起來。

    輕手輕腳地上前,他將左邊膝蓋跪在榻上,想抱她睡在里面。

    手上的力道觸及脊背,懷里的玉嬛卻忽然顫了顫,驚醒似的豁然睜眼,下意識看過來。漂亮的眼底藏著戒備,那瞳孔尚未凝聚,兩只肩膀卻迅速縮了起來,是自保的姿勢。

    這樣的警醒戒備,仿佛已成了刻在骨血里的習(xí)慣。

    在前世如履薄冰的宮廷,在此生危機(jī)四伏的靈州,她瞧著鎮(zhèn)定自若,恐怕沒幾個夜晚能安然入眠。

    梁靖心頭像是被鈍刀劃過,悶痛悶痛的。

    倒是玉嬛困意頓消,眨著眼將他瞧了瞧,自撐著床榻坐起身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路太累,本想著瞇會兒,誰知道就睡著了。梁大哥……”她這稱呼說出口,又察覺不對,趕緊別扭地改口,“夫君……更衣嗎?”

    這還是臨行前馮氏千叮萬囑的,說嫁過去成了夫妻,便不能像做姑娘時那樣偷懶,事事隨意任性。往后老夫人和婆母跟前晨昏定省,梁靖那里照顧起居,跟妯娌小姑子毫升相處,都是為人妻子該做好的事。

    玉嬛前世在宮里數(shù)年,婆母妯娌都不算大事,就只夫君這事實(shí)在陌生。

    今晚是頭一回,可得做出個漂亮的樣子來。

    她起身套了珠鞋,見梁靖已然在榻邊站好,雙臂微抬,便過去幫他解扣子。奈何喜服做得實(shí)在繁瑣,那盤扣又系得緊,她試了兩下都沒能解開。硬著頭皮再試,卻還是出師不利,紋絲不動。

    頭頂上忽而就響起了低低的笑聲,像是強(qiáng)壓在喉嚨里。

    玉嬛臉上一紅,賭氣地丟開,“算了,你自己解。”

    梁靖唇角挑著笑,試了一下沒解開,索性用力一拽,將那扣子撕開,沒片刻便脫了重重外衫,只剩件中衣在身。他先前喝了不少酒,雖沒到醉的地步,卻也是酒意醺然,見她盈盈立在燈畔,不太好意思的模樣,徑直走過去。

    “夜深,該歇著了?!彼氖种赣|到嫁衣,帶著點(diǎn)戲謔的意思,“辛苦少夫人久等?!?/br>
    這話客氣得過分,然而那眼神里卻是熟稔親近的味道。

    玉嬛莞爾,往內(nèi)間指了指,“熱水都備好了,你先去。我叫人拿解酒湯來?!?/br>
    第54章 第54章

    醒酒湯送過來的時候, 梁靖還在浴房。

    玉嬛將碗盞擱在桌上, 趁著梁靖還沒出來,讓石榴幫著將那身繁瑣的嫁衣脫去,待梁靖沐浴完了, 便換她進(jìn)去。浴湯換了新的, 里頭摻了溫軟柔滑的香湯, 坐進(jìn)去的時候, 渾身都被泡得酸軟起來。

    疲乏消盡, 水漸漸溫涼下去,她卻還磨蹭著不肯起身。

    孫姑知道她心思, 附在耳邊小聲勸道:“成了婚, 所有的事都須有頭一回, 躲是躲不掉的。床鋪石榴都鋪好了,姑爺跟你認(rèn)識, 素日里也肯照顧人, 別怕?!闭f著, 取了櫛巾遞過來,待玉嬛擦得半干,便拿寢衣幫她穿好。

    玉嬛任憑她擺弄, 卻是紅著臉咬唇輕笑。

    正是因為認(rèn)識, 這事才有點(diǎn)不尷不尬。

    若兩人素不相識, 從前沒多少接觸, 她按婚約嫁過來, 自會按盲婚啞嫁的態(tài)度去面對梁靖, 安分守己地不去想別的??蓛扇思仁窍嘧R,彼此又頗看重對方,自然不能擺出那等姿態(tài),否則便辜負(fù)了先前蜻蜓點(diǎn)水的臉紅心動、深夜念及時的輾轉(zhuǎn)反側(cè)。

    然而,要說是感情融洽,兩情相悅后水到渠成,似乎還沒到那份上——

    至少時至今日,兩人每回相處都是因婚約牽系,若沒有長輩定下的婚約,梁靖是否還會那樣待她,玉嬛捏不太準(zhǔn)。但私心里,她又隱隱覺得,她和梁靖不該是按部就班、糊里糊涂地成了此事。

    這些微妙的念頭騰起時,玉嬛心里有點(diǎn)亂,磨蹭半天才出了浴房。

    屋中的燈燭熄了大半,只有那雙龍鳳紅燭高擎,蠟淚堆疊。

    外圍的簾帳垂落,將燭光濾得溫柔,床榻上梁靖斜靠著閉目養(yǎ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