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如是安排過,夜里倒沒再出什么岔子。 謹慎過了數日,轉眼便是端午。 …… 端午之日賽龍舟,是約定俗成的大事。 大清早,魏州城外的麗金河畔便聚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等日上三竿,河渠護欄外便站滿了看客。摩肩接踵的人群簇擁著中間一座三層高的樓閣,修得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因是依河而建,便取名麗金閣。 端午這日熱鬧,麗金閣的雅間座位盡數留給魏州城的達官貴人,一座難求。 等玉嬛跟馮氏過去的時候,里頭滿目峨冠博帶、衣香鬢影。菖蒲混著雄黃酒的味道飄過來,摻雜了才蒸熟的粽子糯香,誘人饞蟲。 閣樓上盡是高門女眷,亦有未成親的少年郎往來照顧。 馮氏往隔壁去跟梁老夫人寒暄,玉嬛因怕碰見梁章,勾起梁老夫人點鴛鴦譜的心思,便沒出門,只管坐在雅間靠窗的位置,咬著粽子看外頭波光粼粼的水面。昨晚下了場雨,今早天氣放晴,遠山籠在黛青薄霧,近處草木水珠晶瑩,涼風拂過,愜意得很。 謝府的客院里,梁靖卻沒這等心情。 桌上的粽子香氣四溢,許婆婆發(fā)覺梁靖并非歹人后,也松懈了許多。 外圍的護院鏢師擋得住尋常歹人,卻察覺不了陳九這等神出鬼沒的高手,此刻后窗外草木陰翳,陳九借著一棵粗壯繁茂的老槐掩住身形,翻身一躍便進了屋內。 屋門緊掩,丫鬟們以為梁靖在歇息,都跑到院里湊熱鬧,無人打攪。 陳九站在隱蔽角落,聲音壓得極低,“屬下已經探明,秦驍昨夜暗中潛回魏州城,卻沒回府。有兩人行蹤鬼祟,昨夜跟他在梭子嶺碰面。只是怕打草驚蛇,沒敢靠得太近?!?/br> “京城那邊呢?” “永王會在半月后來這邊督查軍防,皇上已經允了,就等動身?!?/br> 難怪秦驍要親自動手,看來永王這回是勢在必得——趁著太子打壓謝鴻的時機刺殺,永王趁機攬過案子,稍加掩飾,便能將臟水潑到太子身上,動搖東宮根基,更能借仇恨死死攥住淮南謝府。 一條人命換這般好處,永王豈會輕易錯過? 那么今日,秦驍定會親自上陣以策萬全。 梁靖眸色冷沉,稍加思索,回身取了寶劍,叫陳九翻窗而出,去府門外等候。他卻出了屋門,說要去外頭買樣東西,孤身出府。 他的傷勢雖未痊愈,行動卻已無礙,仆婦們見他不愿旁人陪著,便也作罷。 作者有話要說: 搞事情搞事情! 蟹蟹地雷么么噠~~ 陽光燦爛扔了1個地雷 瀾的釘痕扔了1個地雷 第9章 第 9 章 魏州城外的麗金閣,龍舟賽尚未開始,周遭卻已十分熱鬧。 河畔的風帶著潮潤的涼意,從窗戶送進來,夾雜草木清香。梁家是當地世家,有梁元輔這位都督兼魏州刺史,還有個嫁入永王府的側妃,風頭無人能及,今日闔府女眷出行,便要了頂上左右打通的四個雅間,內里寬敞舒適,陳設奢華。 梁老夫人端居正中,旁邊是長房二房的夫人、孫媳婦,及尚未出閣的孫女梁姝,各個綾羅錦衣,珠翠滿頭,被仆婦們眾星拱月般圍著。 緊挨著的,是過來寒暄的沈夫人和女兒沈柔華。 沈柔華今日打扮得端莊溫柔,一襲棗紅的錦衣拿銀線銹了精致花紋,陽光下光彩煥然,發(fā)髻高高盤起,金釵玉簪、瑪瑙珍珠,諸般首飾做工材質無不上乘。 梁家有意把她娶給梁靖為妻,雖說梁老太爺沒點頭,梁元紹夫婦卻都滿意,就差梁靖回來定下,這會兒幾乎是把她當梁家準孫媳,閑坐言談之間,甚是融洽。 周遭幾位過來露面拜望的官夫人也看得出來,對沈夫人頗多奉承。 馮氏卻還惦記著玉嬛的婚約,瞧見梁家對沈柔華的殷勤,知道不能怪梁家,心里卻仍不是滋味。 露個面坐了片刻,湊完熱鬧想走,那邊梁老夫人瞧著沈柔華,卻又想起了玉嬛,朝她道:“夫人今天過來,沒帶玉嬛嗎?這上面寬敞,人多了也熱鬧,不妨叫過來坐坐?!?/br> 馮氏便含笑道:“多謝太夫人惦記著,金橘,去看看姑娘在不在。” 金橘應命,到謝家挑的小雅間時,玉嬛正倚窗坐著,拿小銀刀剝手里的香橙吃。 聽見馮氏尋她,玉嬛并未立即動彈,卻是問道:“娘親原話怎么說的?” 金橘老實回答,“叫奴婢過來看看姑娘在不在。” 是看在不在,而不是請她過去,那意思就是不去也行。 母女倆一道赴宴的次數多,彼此也算有點默契。上回梁老夫人拉著玉嬛親熱關懷時,馮氏便沒露出趁機套近乎的態(tài)度,過后也沒跟她提關乎梁章的半個字,可見對此事無意,只差合適的時機婉拒—— 否則以馮氏對她的疼愛,這種時候,必定會試探她的意思。 既然馮氏無心,她對梁章那小混蛋也無意,就無需去烈火烹油的梁家雅間了,免得梁老夫人一腔熱情錯付,叫好事的婦人們誤會意思捏出謠傳,兩邊尷尬。 玉嬛猜得其意,便捏了一把蜜餞站起身,“回去跟娘說,我到底下亂逛去了,不在這里。” 說罷,叫了石榴跟著,從僻靜處拐個彎出了閣樓,見好友季文鴛在欄桿旁邊看河面上整裝待發(fā)的龍舟,正好過去閑談。 …… 誰知躲過了梁老夫人,卻沒能躲過梁章。 玉嬛在欄桿旁還沒站穩(wěn),后面便傳來一道笑聲,“今日咱們那艘龍舟肯定能奪第一,小爺親自盯著練的,錯不了?!蹦锹曇舳熘翗O,玉嬛蹙了蹙眉,下意識往欄桿跟前縮了縮,扯著石榴的手,讓她堵在身后。 然而那道聲音卻陰魂不散,已經到了身旁。 “謝姑娘,許久不見?!绷赫驴粗r鳥藏頭般躲著的少女,臉上就浮起了笑意。 玉嬛沒法聽而不聞,只能轉過頭來,扯出個笑容,“梁公子。” 旋即朝他身旁的沈令君行禮,“沈公子。” 這位沈令君是沈柔華的弟弟,模樣跟大美人jiejie相似,眉眼俊秀,面如冠玉,是魏州城里最出名的玉面郎君,無數少女的春閨夢里人。 好在沈令君雖有美名,卻不是輕浮的人,往常都在書院讀書,即便外出也甚少拈花惹草,朝玉嬛端然行禮,繼而將目光投向季文鴛。 文鴛也微笑回禮,對上沈令君那溫和目光時,卻迅速挪開。 周遭人來人往,聲音嘈雜,梁章一身錦衣,雙手藏在身后,瞅著玉嬛愛答不理的,便摸著臉擺出個委屈的神情,“怎么對令君和顏悅色,對我就這么冷淡。我得罪你了?” 玉嬛在心里翻個白眼,“那份拓印的碑文呢?” “丟了?!?/br> “你——”玉嬛瞪他,看梁章眼底謔笑,知道他撒謊,便攤開手,“賣給我?!?/br> “叫聲三哥便給你,一文錢都不要。” 蠻不講理!玉嬛沒理他,仍舊氣哼哼地回身看河面。 先前謝鴻在魏州做長史,兩府來往頗多,梁章比她年長一歲,也常見面,后來熟了便總要逗她,沒個正形。 去年玉嬛幫謝鴻去宏恩寺外買文玩金石,看中一份罕見的拓印碑文,瞧著很喜歡,便出高價買下,誰知碰上梁章,他也不知腦子里哪根筋不對,非要抬高價錢搶著買。玉嬛加了兩回價,他都咬得死緊,背過人時,卻笑瞇瞇地要挾,“叫聲梁三哥,我就讓給你。” 玉嬛哪會遂他的意,自然不肯開口。 梁章遂高價買了碑文,藏在手里揚長而走,叫玉嬛想要時找他。 那銘文對謝鴻有用,擱在梁家卻只是廢紙,梁章分明就是故意搗亂。玉嬛被橫刀奪愛,心里氣悶得很,隨后跟著舅舅進京,沒能再找見那碑文,心里將他罵了無數回。 如今見面,自然沒好氣。 梁章卻意猶未盡,雙手負在背后,探頭低聲,“真不要了?” 玉嬛賭氣,“不要了?!?/br> “那我可就燒了?” “那不行——”玉嬛到底疼惜寶物,怕他真燒,急急轉身,便對上梁章含笑的眼睛。 十五歲的少年郎,嬌生慣養(yǎng),錦衣玉帶,雖秉性頑劣,卻有副好皮囊,打扮起來也像模像樣的。梁章藏在背后的手伸出來,掌心是個癟癟的錦袋,“喏,給你?!?/br> 玉嬛遲疑,“什么東西?” “看看唄?!绷赫碌氖钟滞吧炝松?。 玉嬛戒備地往后躲—— 剛見梁章的那年,玉嬛還只十一歲,他就往錦袋里藏了許多螢火蟲,獻寶似的送給玉嬛,卻沒說里頭是什么。彼時玉嬛天真,親自接了拆開探頭瞧,差點被猛然撲出來的一堆蟲子嚇得尖叫出聲,梁章則在對面得逞般大笑。 后來玉嬛又被梁章拿蟲子逗了兩回,留了陰影,便格外戒備。 梁章看著那副提防的神情,嘆息了一聲,“是好東西,不嚇人?!?/br> 玉嬛才不信,叫石榴接了拆開,里頭卻是張紙。 抖開一瞧,竟是去年被他高價搶去的那張拓印碑文,干凈整潔,只是添了折痕。 玉嬛愣住,仔細瞧了兩眼,才狐疑道:“什么意思?” “我留著沒用?!绷赫侣柭柤纾八徒o你了?!?/br> 當初高價搶走,如今平白送人,這小混蛋會轉性? 玉嬛才不信,不過畢竟碑文難求,玉嬛舍不得退,遂裝回錦袋收起來,正色道:“多謝了?;仡^我會叫人封了銀子送到府上?!迸滤俪鲧鄱曜?,趕緊挽著季文鴛回閣樓。 梁章目送她進了門,嘖的一聲。 沈令君便在旁笑道:“你這脾氣得改改,人家每回見你都躲?!?/br> “害得你沒法跟季姑娘多說幾句話,是不是?”梁章目光揶揄,望著閣樓窗戶,低聲道:“她也躲不了幾天了,我已求過祖母,等她進了門,還能躲哪里去?”兩人自幼相交,梁章那點小心思,沈令君看得清清楚楚,被戳破后,梁章也不再隱瞞。 沈令君無奈搖頭,透過敞開的窗戶,正好瞧見兩位姑娘走過樓梯拐角,心里嘆息。 梁家是魏州魁首,謝家又是淮南名門,算得上門當戶對,這事兒應是妥的。 那么他呢? …… 之后龍舟賽熱鬧非常,玉嬛走在游廊時瞧見沈柔華跟梁姝挽臂走過,秦春羅也緊跟在側。碰見她時,秦春羅卻不似先前那般挑釁張揚,只下意識躲在沈柔華身側,默不作聲,大概是怕玉嬛提起上回的賭約。 果然是色厲內荏,欺軟怕硬,這半年總該安分點了。 玉嬛笑睇她一眼,心緒極好,看罷龍舟賽,等河畔聚的百姓散得差不多了,便跟馮氏回馬車。 因怕龍舟賽上百姓踩踏,官府每年都派兵在河畔把守,官員們會休沐半天,來看個熱鬧,謝鴻自然不例外。 賽完已是后晌,謝鴻沒帶單獨的車駕,便跟妻女同乘。 他入仕后在外為官多年,沒空回淮南孝敬長輩,如今雖被謝老太爺有意懲治,碰上端午佳節(jié),仍覺掛念,便順道往近處的碧云寺去進香,求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