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跟著劉平南過來的，他原以為劉平南就是正主，沒成想將人領(lǐng)到這處大院子以后還要再等。不過人牙子看著這院子的大小，也知道這兒必定是個富戶，心里反而更安定下來。

    約莫過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一旁傳來了腳步聲，人牙子抬頭一看，他原來料想著會過來什么老爺夫人的，結(jié)果是個小女娃？

    劉平南見了林若青，規(guī)矩地行了禮，繼而說：“小姐，要買的東西都讓人送到西院去了，正在卸貨，這里是我挑出來還過得去的人，等您過目?！?/br>
    人牙子見劉平南這樣氣派的人都對林若青這般客氣，連忙放下心里的疑慮跟著也行了禮，繼而諂媚道：“小姐您放心，我這兒的人都是來路正當(dāng)，全都是自愿賣身過來的，絕對沒有拐的騙的。”

    第14章

    林若青一眼望過去，扎堆站著的丫頭們不是面色蠟黃就是皮膚黝黑，除了有幾個因著濃眉大眼看著還有幾分大方，大多數(shù)看著都不大好。

    不過這也實屬尋常，但凡是日子能夠過得去的人家，沒有幾個人愿意將孩子賣了?，F(xiàn)在站在這里的多半都是在家里頭飯都吃不上的人，期著她們養(yǎng)的皮rou細(xì)嫩，反倒不實際了。再者說，起點越低才越能看見成效。

    林若青大概數(shù)了數(shù)，站在這兒的約莫是二十五人，她越過人牙子直接問女孩兒們：“你們之中會寫字的有幾個？”

    丫頭們之間這才有些響動，隔了一會兒，在林若青他們的注視下，有三個高矮不一的丫頭小心翼翼地慢慢挪了出來。

    人牙子擠出笑臉上前說：“這三人都是曉得不少東西的，小姐只管問便是?！?/br>
    一旁扶柳接到林若青的示意，從旁邊取過幾張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紙張，分別發(fā)到了三個人手上。

    林若青溫和地望著她們：“讀給我聽聽吧。”

    三個丫頭捏緊了手上的紙，雖然有些緊張，但林若青的語氣半點不壓著人，使她們好歹是沒變成啞巴。然而即便是這樣，她們一開口卻大多都是磕磕巴巴，最后三個人里面沒有一個是能夠通順讀完的。

    她們拿著的紙是林若青親自寫的，上面的內(nèi)容十分淺顯，這樣都不能通順讀下來，說明其實這三個丫頭不過是寥寥識字罷了。

    是以待放下手上的紙，三個丫頭都是臉蛋通紅，將頭壓得幾乎嵌進(jìn)胸口，心里又發(fā)怵，就怕這邊又看不上她們，她們就得回人牙子那里等著別人挑，在人牙子家里也是任打任罵的下場。

    扶柳上前將紙張收了回來，又對三個忍不住要顫的丫頭輕聲說：“回去吧，別怕?！?/br>
    三個小丫頭稍稍得了點寬慰，唯唯諾諾退了回去。

    劉平南拱手說：“原定就是這三人，小姐覺得如何？”

    林若青站了起來：“我先看看?！?/br>
    她緩步走到剛才那三個丫頭面前，伸手輕輕托起其中一個的臉，對方顯然很緊張，臉色又紅又白，怕得不行。這便罷了，等她的臉被迫抬起看向林若青時，才發(fā)現(xiàn)剛才自己一直沒有敢看的人，通身都是矜貴嬌意，與她們簡直云泥之別。

    這更讓人的心中生出一股羞愧來。

    林若青卻沒有將她們當(dāng)成與自己有什么不同的人，她仔細(xì)看了第一個人的臉，長得倒算清秀的，只不過膚色黑了些。另外兩人也差不多，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其實劉平南真能找回來幾個識字的，林若青已經(jīng)很意外，現(xiàn)在自然也就沒有挑剔的理由。

    她留下這三個，又從剩下的人里面挑出了十五個，一共十八個人。

    人牙子見她主意已定，笑得合不攏嘴，上前道：“小姐，我這兒的人都是走官府的，不僅便宜還是明路上的人，您準(zhǔn)保滿意。”

    他滿身市儈氣，一說起話來就是嘰嘰喳喳不停的性子。

    劉平南怕他惱了林若青，連忙拉住了人牙子：“你同我來算賬。”

    人牙子諾了，轉(zhuǎn)身帶著幾個沒有被選中的丫頭與劉平南離開了偏廳。

    林若青則站在偏廳里面同這些新買回來的丫頭說話。

    “往后你們就在這兒生活，有什么規(guī)矩到時候院子里的管事嬤嬤都會告訴你們，你們?nèi)耍彼D(zhuǎn)頭看著單獨站在前面的三個丫頭，“我會讓人教你們讀書寫字，你們不能偷懶，要記著好好學(xué)。”

    其他十幾個丫頭還好，剩下的三個丫頭簡直是一頭霧水。

    別人都說賣身進(jìn)了別人家里，特別是賣了死契的丫頭，多數(shù)都不被主家當(dāng)個人就罷了，暗地里打死的害死的誰數(shù)得清楚？怎么到了這兒竟然還讓她們讀書習(xí)字，好似富家小姐一般？

    只不過這話眾人憋在肚子里不敢問罷了。

    林若青說完話，又從丫頭們中間來回穿梭，將每個人的皮膚狀況都看了個仔細(xì)。

    十八個人里頭，膚質(zhì)大多不好，只有兩個人勉強還算過得去。剩下的諸如在太陽下面干活太多而皮膚黝黑，或者營養(yǎng)不良面色發(fā)黃，額角一片小紅疙瘩，鼻子中間油膩發(fā)亮，幾乎能夠說得出的皮膚問題這些人都有。

    與其說這是個難題，林若青倒覺得很好，畢竟只有發(fā)現(xiàn)問題才能夠解決問題。

    她將這十八個人分到了兩個院子里，每個院子又分成東西廂房，將差不多問題的丫頭們都?xì)w類到了一起。

    忙起來時間就過得快，中午比早上要熱得多，外頭已經(jīng)悶起來。

    往常林若青在這個時間里頭，要不是躲在房里看書，就是準(zhǔn)備吃了飯午睡了?？僧?dāng)下，她親自安排完了丫頭，又帶著人去了西院，沒有一點兒要歇的意思。

    她沒有時間歇，能在外面的時間就這么一點，她哪里能歇？

    林若青提著裙子匆匆到了西院，此時額角已經(jīng)熱出了一點汗水。

    西院主屋的大門敞開，里頭可以看見放著不少藥材，幾個丫頭婆子還在分門別類的整理著。

    萬事開頭難，什么生意都一樣。市場的空白有了，如果能夠生產(chǎn)出受人喜歡的商品，那么將會順利很多。

    林若青手上的方子分門別類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可其中一大半所用的藥材全都并不便宜。她在其中挑了十個方子，這些方子用的全是平價又有些功效的材料。

    這么試水，賺了最好，便是虧本也不至于虧太多，更能夠即使調(diào)整方向，以免一開始的步子跨的太大傷元氣。

    磨藥制藥熬煮按比例混合，這是林若青做了不知多少回的事情，可這么近二十個人的大劑量她還沒試過。而院子里的其他人跟著她雖然也懂一些，然而到底生疏不少，最后多半還是林若青邊指揮邊自己動手。

    這么一路忙到了晌午后，剩下的收尾才算將將完成，只有兩樣要等放涼了裝盒。

    這些試驗用的第一批東西，數(shù)量卻還不算多，只是給新買回來的那些丫頭們用的，因此包裝倒不用多費心，全都用了窯廠拿來的末等瓷盒裝盛。

    這些活屋里施展不開，全都放在院子里，雖然臨時搭建了涼棚，卻也將人熱得夠嗆。

    林若青忙得全身是汗，連衣袖都擼到了手臂上，而因為院子里干得熱火朝天，她連說話聲都變大了：“用那個小竹勺，一個勺子就取一種，千萬別沾上了?！?/br>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林若青就沒有這么干活過。以前一直躲懶，現(xiàn)在乍然干這么一次，倒覺得渾身松快通暢，連上午有些郁郁的心情都舒緩了下去。

    只要她能將生意做成了，一步步走下去，終究是能少很多束縛的。至于那些煩悶的規(guī)矩，她逃不開也罷，反正別人爭搶的也都是不入她眼睛的東西。

    劉嬤嬤一跨進(jìn)西院里就看見她這樣，哎呦了一聲連忙上前將她從太陽底下拉回來：“我的小姐，你怎么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給林若青擦汗。

    林若青熱過了也不覺得這太陽下面多難忍受，她看著這院子里的熱鬧樣子，反而笑了出來：“不過是一會兒太陽罷了，又不礙事的?！?/br>
    劉嬤嬤也不和她說這個，轉(zhuǎn)頭說起了自己過來所為的正事：“爺那邊讓田管事送東西來了?！?/br>
    林若青一怔，轉(zhuǎn)頭看她：“什么東西？”

    劉嬤嬤搖頭：“我也不曉得，下面的人剛通報的，田管事等著你呢。”

    林若青抬步往門口走：“那我去看看。”

    劉嬤嬤趕緊跟上，伸手幫著林若青將衣袖給擼下來，又幫著她整理了一番衣襟，將她又弄成平常的體面樣子后還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而后才放心的陪著林若青回了主院。

    來人是田宇，林若青沒見過但聽過人，知道是跟著陳彥的二把手。

    田宇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堂中，低頭給林若青行了禮。他心里暗暗叫苦，爺擺明了是個不高興的樣子，從今天早上一個鋪子接一個鋪子的倒霉過去，幾乎全都挨了爺?shù)牧R，他想著大概都跟少夫人有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這大熱天的，若是他帶回去什么不合爺心意的話，下一個遭殃的豈不是他？

    “少夫人，爺讓我將南邊剛運過來的新鮮果子給你送來些，又問你在這兒約莫要住多久？”

    林若青溫聲說：“勞煩田管事跑這一趟了，也多謝爺?shù)男囊猓以谶@兒小住半個月就回去，也就是爺這陣子實在忙，若是他得了空，過來同我一塊兒在這兒住兩天就好了?！?/br>
    第15章

    妙光山里，妙光山外，一冷一熱仿佛兩個世界。

    田宇騎馬從山路上拐向官道，馬蹄子才踩到被曬得焦灼的路面上就是一顫，仿佛無法忍受地飛奔起來。田宇擦掉臉頰上的汗水拍拍馬脖子：“辛苦你了，一會兒回去就讓你歇著?！?/br>
    他一步不停地趕回了城里，在將馬交給下面的小廝又囑咐好好喂一頓后，自己便轉(zhuǎn)身匆匆進(jìn)了鋪子。

    田宇一路不敢停。早上就發(fā)了那么大的火氣，誰知道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田宇繞到陳彥在的賬房外頭站定了，在小廝通報后才快步往里走，一邊走一邊朗聲道：“爺，我回來了?！?/br>
    陳彥低著頭打算盤，聽見他的聲音手上就是一頓，然而嘴上卻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鳖^都沒跟著抬起來。

    田宇跟了陳彥這么些年，什么時候該說什么他心里很有數(shù)，他低下頭恭聲說：“東西已經(jīng)送到少夫人那兒了，少夫人說，”

    他頓了頓，用余光再朝著陳彥那兒看，果不其然陳彥聽見這句話立刻抬起了頭，田宇沒忍住笑了一聲。

    陳彥看見他笑，隨手便從筆架上面拿了一支筆朝著田宇扔過去：“還不快說！”

    田宇躲過這支筆，趕忙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抬頭看著陳彥往下說：“少夫人說，她在那兒小住半個月就回來，還說若是爺這兩天不忙，她還想讓你過去同她一起住幾天，少夫人心里也掛念著爺呢?！?/br>
    陳彥聽了這話，臉色果然極大的舒緩下來，不過他繃著沒笑，只抬了抬手還是一副不很在意的樣子：“成了，你下去吧?！?/br>
    田宇哎了一聲卻沒馬上走，跟著問：“爺要不要去妙光山看看？如果是我說，過去住兩天也挺好的，那地方是真涼快啊。”

    陳彥抬起下巴看著田宇，冷冷道：“若是你喜歡，我?guī)湍阃俜蛉苏f一聲，讓她幫你在那兒某個差事，你天天住那兒去不要回來不是更好？”

    田宇知道這是陳彥自己實在沒有時間過去，再聽他這話心里不舒坦，他連忙搖頭：“我忽然想起來西街那兒還有點事，爺我先去了?！?/br>
    說著也不等陳彥再說，田宇立刻跟身后有刀子在追似的逃了出去。

    陳彥單獨坐在賬房里面，他的眼睛盯著圓潤的算盤珠子看了一會兒，心里則將剛才陳彥轉(zhuǎn)述的話在心里咂摸了一番。

    林氏說這番話的時候必定是溫和的樣子，也是，她就是那樣一個溫和的人。

    這么前后不過是小半柱香的時間，陳彥的臉上就露出笑容來，誰能猜得到原來這就是一句話的緣故呢。

    而另一頭的涼快中，妙光山的別挺熱鬧。

    林若青和翠竹小寶他們一塊兒站在田宇送來的一車東西前面，除了林若青，其他人見了這車上的東西個個驚奇。

    田宇前面說送過來的是一些南方果子，林若青也沒往深了想，卻沒想到送過來還真是一堆南方果子。

    這車上又是荔枝又是芒果，連火龍果和榴蓮都有不少。對于這個時候的杭城人來說，實在新鮮極了。

    翠竹跟在林若青身邊到現(xiàn)在，雖然不能說是什么都知道，可和尋常百姓家里比起來肯定見多識廣，饒是她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分別叫什么。

    小寶捏著鼻子rou乎乎的臉蛋皺成一團(tuán)，他指著榴蓮說：“那個臭掉了，扔了去吧?！?/br>
    翠竹轉(zhuǎn)頭看林若青，向她求證：“小姐，那是壞了嗎？”

    眾人無一例外全都跟著翠竹一起看向了林若青，想要從她口中尋求答案。

    林若青笑著搖搖頭：“沒有壞，本來就是那個味道?！?/br>
    扶柳在一旁道：“臭嗎？我覺得還挺好聞的?！?/br>
    南方的這些水果，在大夏天里極易腐爛，從兩廣北上又很花時間，多數(shù)只供給皇親國戚。陳彥這回讓人送來的這些品相都還不錯，荔枝還泡在冰塊里頭，十分新鮮。這說明陳家的貨運已經(jīng)做得極好了。

    不說其他，林若青見了這些水果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