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方嵐自小浸潤在這樣的教導之中耳濡目染。她們蝸居在臨街的宿舍,遇到上門sao擾的地痞流氓,她小小人兒一個,拎起菜刀要與對方同歸于盡。 母親卻嗚嗚咽咽哭泣半響,第二日起紅著眼眶坐在辦公室中,非要聽到所有人的安慰,仿佛那些隔靴搔癢的言語能化身鋼筋鐵門,替她們阻擋住所有的流言和傷害似的。 她越長大,就越不屑。 整個人有如林間竹山頂松,涇渭分明愛憎強烈,眼里半點容不得沙子,恨不能將問心無愧四個字掛在床頭身體力行。 可又是什么時候開始,她問心有愧了呢? 那年冬天,聽聞是百年來最寒冷的一冬,連很多一輩子沒有見過下雪的廣東老人,都在那一冬見到了飄雪。 幼卿背對著她站在她的宿舍樓下,像是半點都不再愿意看到她。 而她卑微地低下頭,討好似的伸手拽他,囁喏著說:“我替你暖手…” 而他卻好像避開洪水猛獸,猛地將手一把抽開,徹徹底底將她殘存的自尊踩在腳下。 方嵐知道這是夢??墒沁@夢太痛太苦太真實,她的眼淚恍若剔透的泉水打濕了腦后的一片枕頭,鼻腔壓抑不住的抽泣讓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夢越深睡得越沉,她越是想睜開眼睛,越是覺得深深陷入迷蒙的霧氣之中看不清前路,直到方嵐瀕臨絕望的時候,詹臺狠狠拍了拍她地臉頰,將她從夢魘中叫醒。 “還好嗎?”詹臺眼含擔憂。 而方嵐卻仍帶了幾分夢中的情緒似的,冷淡地避開了他環(huán)過來的手臂。 “我沒事。”方嵐輕聲說,“有事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br> 她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蜷縮的手臂,調(diào)了一下肩上的安全帶,把汗津津的脖頸露了出來。 方嵐還在睡夢中就被詹臺抱上車,迷迷糊糊中出發(fā),這是第二次了。 方嵐將指甲攥在手心狠狠一掐,才終于恢復了平日里的神色,轉(zhuǎn)過臉來溫柔地問詹臺:“我們這是去哪里?” 詹臺沒有回答她。他們一路向北已經(jīng)開了許久許久。內(nèi)蒙的路是這樣的好,一條樸實的柏油馬路直直向北,像是一條銀色的緞帶貼在草原和天空的中間。 他們這樣一直開著開著,仿佛能開到無盡的天邊。 方嵐默默環(huán)起了手臂,側(cè)臉看向窗外,許久之后才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什么時候吃飯?” 他們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方嵐已經(jīng)能看到百余米外的灰白色的界碑。 她默默在心中抽一口涼氣,面上卻絲毫不顯,陪著他在地上釘帳篷的防風繩。 “我們今晚就住在這里?”她絕望之前,仍想殊死一搏,懷著最后一絲永不言棄的希望地問詹臺。 “嗯?!闭才_言簡意賅,“你要是怕冷,可以睡在我懷里?!?/br> 作者有話要說: 信息量很大很大的一章喔。 第123章 錫林浩特 帳篷之外, 風聲呼嘯。夜晚的草原猶如荒無人煙的異域世界, 粗長的草叢之中仿佛魑魅魍魎遍布, 分不清是人還是鬼。 厚厚的睡袋之中, 方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詹臺自身后環(huán)抱上來, 溫暖又熾熱,將她牢牢箍在懷中。 方嵐想到白天里看到的那塊小小的界碑,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額頭在冒汗,牙齒將嘴唇咬出了細細的血絲, 也沒能控制得住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詹臺貼過來吻她的側(cè)臉, 輕聲詢問:“怎么了?冷嗎?” 他再緊了緊手臂的力度, 右手順著她的手臂滑向了她的手, 摸到了她汗?jié)竦氖中摹?/br> 詹臺一個字也沒說。 方嵐心頭一跳, 立刻顫抖著聲音,嬌軟呢喃:“怕狼…” 他才帶她看過草原上馳騁的群狼, 此時兩個人獨自夜宿在空曠的草原上。她怕狼, 發(fā)抖,是理所當然的原因。 也是目前的她, 能想到的唯一的借口。 而身后壞繞她的他, 恰似草原上桀驁的孤狼,帶著熱氣的血盆大口貼在她不堪一擊的白皙頸間,仿佛一張口, 就可以讓她血濺此間。 方嵐的心跳仿佛雷鳴,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詹臺卻像是信了,低低笑出聲, 冰冷的唇貼在她的額頭上。 “阿嵐,你放心。就算山崩地裂,群狼環(huán)伺,我也斷然不會讓你出事的?!?/br> “睡吧,有我在,你什么都別怕?!?/br> 方嵐緊緊閉上了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努力裝出呼吸平順的樣子。 撲鼻是泥土的芬芳,入耳是風聲的呼嘯,她拼命地保持清醒,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身邊,就像斷手斷腳的禁臠。 桃木短劍和乾坤圈早已經(jīng)不見蹤影,而她頸間的榆木葫蘆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跡。 可是蒙古的界碑已在百米之外的眼前。若是…今晚再這樣沉睡過去,明日一早醒來,她又會在哪里? 他們出生入死這么多次,連命都可以為彼此舍棄,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可是…如果身邊的他,并不是他呢? 或者,更可怕的可能…若是身邊的他,確確實實就是他呢? 方嵐的眼皮越來越沉,仿佛被施了無可抵抗的沉睡魔咒。光怪陸離的夢境洪水猛獸一般向她撲來。 而詹臺那樣堅強和溫暖的懷抱,能抵御風沙,能對抗猛獸,卻永遠阻攔不了那些襲擊她的夢魘。 還是幼卿,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里。 是他失蹤之前,他們在麗江的最后一天。 他們并肩走在麗江的街道上,男生清冷英俊,女生容顏絕盛,白墻青瓦,小橋流水,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畫面。 她再三鼓起勇氣,伸手圈住他的手臂。 幼卿沒有拒絕。方嵐的心情霎時雀躍,笑容明媚,比麗江的陽光都美。 可沒過多久,幼卿不經(jīng)意地將手臂從她手中抽出,指了旁邊的小橋流水,輕聲說:“看,荷花燈?!?/br> 哪有什么荷花燈?不過是他借機脫身的借口。 她是固執(zhí),又不是愚蠢,等到了這一步,難道還看不清楚? 她目盲心瞎,為的不過是不愿放棄那一段錯付的感情。 方嵐拽住他的手,目光中帶了令人憐惜的祈求。 他們?nèi)杖障喟樽阌惺辏嗝分耨R一起長大。她對他,一片赤誠又毫無保留。 她淚意點點囁喏著說:“對不起…” 幼卿不是鐵石心腸,只能深深嘆一口氣,壓抑住幾欲噴薄而出的煩躁。 “我說了,我不怪你,我誰都不怪,只怪我自己!好嗎?” 別再哭了。別再委屈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像極了你媽? 他想不顧一切吼出這句話,卻發(fā)現(xiàn)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淚,又抬起倔強的小臉:“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可以賠給你。” “我只想你…回到過去。” 這便又是方嵐了,從來不服輸,從來不認命,信奉只要出問題便總會有解決的方法。 卻從來不知道,最難揣測的就是人心。 這是方嵐啊。亦親亦友的方嵐啊。 幼卿滿腔的怒火又被那經(jīng)年累月的親情與眷戀澆熄,右手不由自主抬起,順了順她柔順的長發(fā):“別說傻話。方阿姨還靠你養(yǎng)老呢?!?/br> 他還愛她嗎?他愛過她嗎?如果愛過,為什么現(xiàn)在要選擇放手?如果不曾愛過,為什么又沒有辦法果斷揮刀,斬斷她對他一起的幻想和留戀? 幼卿閉上眼睛,緩緩吐出胸中濁氣。 他心里,到底有沒有怨氣? 方嵐洗完澡,長發(fā)還帶著濕氣。幼卿站在陽臺之外,背影清瘦蕭索。 她給自己打了打氣,終于下定決心,推開了門。 我只再努力這最后一次,為我的愛情殊死一搏。若是不成,便漂漂亮亮抽身離去,痛徹心扉也放他自由。 “我想過,你去深圳工作也沒什么不好。但是…我們結(jié)婚,好嗎?”她幾乎卑微地說。 幼卿轉(zhuǎn)過身,清冷俊秀的面孔仿佛天神下凡,冷冰冰的薄唇輕抿,卻看不出是歡喜還是嘲諷的表情。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間,他輕輕開口。 “好。”他說。 方嵐身在夢中,卻仍然為了這一個“好”字如釋重負。愛情得償所愿的欣喜和雀躍,卻早已經(jīng)被羞愧和內(nèi)疚的心緒得到了解脫的輕松而代替。 自陸叔叔車禍之后,她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期待著過錯能夠被補償,期待著失去可以被彌補,期待著回到過去,期待著重新開始。 可是她輕松的心情并沒有維持多久。 夢中的陸幼卿,突然直勾勾地看著她,目光中滿是譏諷,語氣冰冷又惡毒:“說你蠢,你還真的是蠢。” 她愣怔地站著,朦朧中回憶兩年前的他,并沒有說出這樣一句話。 眼前的幼卿卻又開口,眼神怨毒好似一條盤旋的毒蛇:“這個世界上哪有這樣好的事情,會讓你遇到一個一心一意呵護你的少年英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顧,萍水相逢就會為了你付出生命。說真的,你低頭看看你自己,憑什么呢?” “你哪里有這樣好的運氣?你哪里配得上這樣好的運氣?你就真的相信,會有這樣一個人來愛你?來拯救你?”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最惡毒的詛咒,一字一句都撞到她的心底。 方嵐猛地撲身向前,一掌摑向喋喋不休的陸幼卿。 可是畫面突然變換,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地變化。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她仿佛置身于一個小小的箱子當中,四面金屬墻壁環(huán)繞。 是電梯。 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電梯里?方嵐猛地回神,驀然驚覺身旁呆呆地站著一個男人。 是于明。 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底黑字的胸牌,神色冷淡地看著她:“才下班嗎?” 方嵐疑惑不解,剛想開口,眼前的電梯門卻突然地打開,驚動了對視中的兩人。 門外站了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子,短發(fā)凌亂地披散在面前,看不清臉孔,兩條纖瘦的手臂白皙得近乎透明。 她的樣貌是那樣的熟悉,可是方嵐卻怎么回憶也想不起來,門外的女孩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