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拿我當活圣人了?！比钋鄾]好氣地嗆了我一句，“圣人感應天地大道而生，僅憑一顆凡心怎么可能去感應那虛無縹緲的天道地法，反正我能知道的就這些，你再問別的，我也愛莫能助?！?/br>
    說到這里，阮青詫異地打量我片刻，說：“你該不會是想去爭當這個圣人吧？”

    可是話剛說完，她臉上的笑容又戛然而止，僵在了臉上，嫵媚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死死盯在我身上，半晌才說：“噬魂！”

    阮青悠悠地站起身，滿含深意地看著我說：“莫非，你就是……”

    我嚇得差點上去堵住了她的嘴，可是內(nèi)心中卻早已隨著她的話，翻起了驚濤駭浪。

    季宗卜，白家，九泉府……

    還有黃河娘娘，鬼嬰，分水劍，黃河膽……

    這些混亂的線索，我到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將他們?nèi)即?lián)在一起的關(guān)鍵東西，圣人。

    可是還沒容得我多想，阮青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我想起來?！?/br>
    我一愣，“想起什么了？”

    阮青看著我的眼神閃過一絲復雜，幽幽道：“我聽說，每逢將要有圣人出世，天下必現(xiàn)大魔，想要化身成圣，就必須手刃大魔，這是成圣的必要條件！”

    我怔怔盯著她，回想著昨天晚上斬殺白南遠之后，他那在我腦海中歇斯底里的吶喊聲，只感覺手腳冰涼，半晌才喃喃道：“你想說，我就是魔？”

    “我不知道！”

    阮青別過了頭，不斷地深呼吸，像是想要平復內(nèi)心的激動，淡淡開口說：“你最好控制住繼續(xù)噬魂的念頭，否則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你將被天下人所不齒，而那些想要成圣的人，更會將你視為眼中釘rou中刺，欲將你殺之而后快！”

    思緒再度回到了殺死白南遠的晚上，白南遠被邪影十三一劍斬斷了頭顱，身子和腦袋同時煙消云散，我當時還以為這是殘魂死后的必然結(jié)果，就連那股莫名鉆進身體里的力量我也當做是邪影十三完成使命后重新回到體內(nèi)，可是就在見過阮青，將釋古等人逼退之后，那聲在腦海里宛如烈火燒身的慘叫，和意識里突然多出來的對劍的全新領悟，短短的一瞬間讓我明白，白南遠沒有魂飛湮滅，他的殘魂，被我給吞噬了。

    我現(xiàn)在急需一個能給我答案，讓我知道身體究竟產(chǎn)生什么變化的人，邪十三自斬殺白南遠后就徹底消失了蹤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重新回到體內(nèi)，包括黑劍已碎，劍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任何動靜，這不由得讓我開始擔憂，會不會連他們兩個，也都如同那白南遠一樣，被我吞噬殆盡，徹底在這個世界消失，因為僅憑白南遠一人的殘魂，我的實力也不至于增長于斯。

    見我久久不語，阮青以為我被她的話嚇住了，輕輕了吐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剛要開口，我抬起頭打斷她說道：“如果真的成魔，以后會變成怎樣？”

    阮青臉上的表情一僵，咬了咬朱唇，說：“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一個人是靠吞噬他人的殘魂而活，雖然實力的提升會異于常人，但終有一天，將會被體內(nèi)龐大的外來力量反噬，最終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br>
    “是這樣……”

    我點了點頭，一時間腦海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該說什么，抬頭看著掛在碧藍天空中的烈日，思緒萬千，輕輕吐了口氣道：“離佛一尺即是魔，離魔一尺即是佛，何謂佛光普照？只因為也照到了魔的領地?！?/br>
    阮青怔怔地看著我，秀眉蹙成了一團，呢喃說：“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br>
    “打算？”我搖搖頭，想起了當初在帝女陵內(nèi)激發(fā)心魔救出衛(wèi)君瑤的場景，“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一只腳踏入魔境，次次靠鋌而走險搏來一絲生機，但是這一次，我怕是沒有回頭路了。”

    “或許就此隱世，不再參與任何紛爭，只要你不再殺人，或許成魔的幾率也小很多?！比钋嚅_口道。

    “不殺人？”我忍不住笑道：“我不殺人，自有人會來殺我，再說我何時畏懼成魔，若是能手刃仇敵，命由己造，成魔又如何？若天壓我，劈開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來自由身，誰敢高高在上?！?/br>
    說完我深深吸了口氣，將目光從頭頂上的烈日挪開，轉(zhuǎn)而看著阮青道：“那人不會再回來了，你我合作，不求與天同齊，只求弒天逆命，如何？”

    阮青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半晌的功夫才罵了句“瘋子”，隨后拂袖而去。

    “瘋子……”我苦澀地搖搖頭，“看來不管成魔還是成圣，都會被人當做瘋子，也不知道玲瓏閣的那個瘋圣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如果能再見到他……”

    “能在一個瘋子嘴里問出什么?！?/br>
    一個人站在城主內(nèi)自言自語了半天，幽幽地緩過神，邁步離開府邸，朝著五城兵馬司的方向走了過去。

    吳霽云坐在大堂內(nèi)按部就班地開始下達一道道軍令，以圖在短時間內(nèi)恢復朔方城的正常秩序，見我來，站起身想要說些什么，被我攔住道：“沉船之地在哪？路上好不好走？”

    吳霽云愣了愣，說：“距此地往東八百余力，前五百里途有城鎮(zhèn)，倒算的上安全，可是過了這一帶，便進入到了長達近千里的荒蕪地帶，河匪水寇猖獗，一般人很少會有人去那鬼地方?！?/br>
    我聞言皺了皺眉，“那為什么要叫他沉船之地呢？”

    “弱水千里，只有竹筏才能渡人經(jīng)過，否則再好的船，也得沉入河底，所以才叫做沉船之地?！眳庆V云解釋道，可接著詫異地看著我說：“你要去那？”

    我搖搖頭，“就問問，這邊先交給你掌管，給我準備一艘船，我要先回趟落雁鎮(zhèn)，然后去九獄九泉?！?/br>
    吳霽云臉上閃過一抹踟躕，可還是應聲道：“得令！”

    ……

    朔方城大捷早已在落雁鎮(zhèn)和整個黃河古道傳開，估計連那吳南山都沒有想到我會這么快得手，聽七姑姑說，就在前天我們剛離開不久，六姑姑的守軍就在附近的河域抓到了不少探子，各種勢力的都有，但以分水關(guān)那邊居多。

    看來落雁鎮(zhèn)藏了這么久，終究是暴露在了世人的視線里，可是暴露后諸放勢力對落雁鎮(zhèn)的態(tài)度卻十分不明朗，在我離開的這幾天，落雁鎮(zhèn)已經(jīng)改“吳”為“白”，一開始的時候，那些追隨吳山公主而來的人還抱著強烈拒絕和懷疑的態(tài)度，可朔方城大捷的消息一傳過來，瞬時間封住了所有人的口，大家開始接受，落雁鎮(zhèn)的主人是白小乙，而不是吳山公主。

    并且在這段時間，玉姐已經(jīng)詳細掌握了江老大和鎮(zhèn)外勢力暗中勾結(jié)的證據(jù)，當她把這些證據(jù)攤到我面前看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江老大不單單是為聯(lián)軍通風報信，基本上所有想打聽落雁鎮(zhèn)消息的人都跟他有來往，只要付出充足的錢財，就沒有什么是他們打聽不到的。

    而當初吳南山之所以會對我如此了如指掌，句句直擊我要害，也是因為江老大將整個落雁鎮(zhèn)的情況和盤托出的結(jié)果。

    看著在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往來書信，我深深嘆了口氣，抬頭看著玉姐說道：“怎么處置這個江老大？”

    “殺一儆百?！庇窠銛蒯斀罔F。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斬首

    “但江老大說到底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里，便給我提供諸多幫助的人，沒有他，哪有落雁鎮(zhèn)的現(xiàn)在?！蔽覈@聲道。

    玉姐看著我淡淡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如果那晚不是縈塵及時發(fā)現(xiàn)，你猜現(xiàn)在你還回得來么？”

    我心頭微震，呆呆地看著玉姐，而玉姐也仿佛從我眼中看到了猶豫，面色不忍地幽幽嘆道：“要么你繼續(xù)裝聾作啞，假裝對他做的一切全然不知情，任由他為之，要么，就徹底讓這個人在大家的視線中消失，江老大在落雁鎮(zhèn)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以他貪財好利的性格，一旦你減輕了對他的處罰，或者不再讓他掌管落雁鎮(zhèn)大小事務，他一定會離開這里，轉(zhuǎn)投他人，到那個時候，整個落雁鎮(zhèn)的詳細情況將會被世人皆知，你再想后悔，都沒有后悔機會?！?/br>
    我看著玉姐復雜的眼神，抿了抿嘴說：“玉姐，我知道你不是如此嗜殺成性之人，江岸橋除了出賣情報外，肯定還做了別的不可饒恕的事情，對么？”

    玉姐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猶豫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二張宣紙出來放在我面前，說：“你看看吧?！?/br>
    玉姐說完轉(zhuǎn)過了身，我疑惑地伸手拿起桌面上的宣紙，輕輕放在眼前，可是當看見紙上的第一行字時，整個人就呆住了。

    君瑤誠祈君小乙啟：

    茫茫九泉，若水三千，君瑤尋破解心魔之法途中聞噩耗鳳樓茍事，傷心欲絕，恨不能自殞，但君瑤深知君并非浪蕩之輩，事發(fā)必定有因，因果注定有謀，望君切莫為此亂了方陣，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君瑤叩上。

    我顫抖著雙手將信看完，緊接著再翻出下一張，紙上同樣的筆跡，卻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心魔已破，瑤歸途中。

    “這，這是衛(wèi)君瑤寫給我的？”

    渾身抖如糠篩的將信放在了桌子上，深吸了口氣，看著玉姐說道。

    玉姐點點頭，“信早就寄到了，只是被江岸橋壓了下來，你沒辦法見到?！?/br>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顫抖著拍案而起，怒目直視，“我待他江岸橋不薄，他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玉姐看著我沒有說話，輕輕吐了口氣，說：“他早已和縈塵通jian有染，這一切，都是他們兩個商量著做的?！?/br>
    “為什么？縈塵就這樣饑不擇食，連他都能睡在一起？”

    玉姐面色艱難道：“等真正的吳山公主若是回來，落雁鎮(zhèn)，豈可容她？”

    “她縈塵以為這樣君瑤就不會回來了？”我冷笑道。

    玉姐搖搖頭，“據(jù)我所知，江岸橋以你的名義回了信，信的具體內(nèi)容我不知道，但是吳山公主明顯是收到信后才著急往回趕，我猜，可能是以你的口吻，說了些和跟白如霜的有關(guān)的事情吧？”

    “所以才會給季宗卜可乘之機，將君瑤挾持，然后用來對付我？”

    “八爺？”

    玉姐騰地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說：“你是說，真正的吳山公主，現(xiàn)在在八爺?shù)氖稚?？?/br>
    “他是季宗卜，不是八爺！”我咬牙切齒地看著玉姐，“那就連縈塵一起殺，一個都不留，全都殺！”

    “縈塵眼下還不能殺?！庇窠憔忂^神來，怔怔地看著我道：“最起碼在真正的公主回來之前要留她的命在，要是讓落雁鎮(zhèn)的軍民或者古道之人得知你殺了吳山公主，你就將會成為眾矢之的，尤其是還在朔方城的吳霽云，會立刻率軍反攻落雁鎮(zhèn)，替吳山公主報仇，所有的一切努力，可都要付諸東流了?！?/br>
    “那你的意思，是等君瑤回來再殺她了？”我冷聲道。

    玉姐搖搖頭，“把她交給真正的吳山公主處置，事情會好辦的多?！?/br>
    “好！”我點點頭，“那就先殺江岸橋，我要他斬首示眾，所有人都必須到場，尸體就掛到渡口的旗桿上，曝尸三天，誰也不許說情！”

    江岸橋在當天夕陽落進黃河里時被斬首在渡口，數(shù)萬名守軍和落雁鎮(zhèn)百姓親眼目睹了他的死去，玉姐，淮北，錦月姑姑，石老大等一干我從上面帶來的人親自監(jiān)斬，整個過程中現(xiàn)場一片寂靜，六姑姑親自執(zhí)行，江岸橋的腦袋被閃著寒光的刀刃一切到底，隨后尸首分離被掛在渡口的旗桿上，以正視聽。

    斬首我沒去，而是來到了縈塵的房間，坐在她對面，四目相對，淡淡開口道：“你不如阮青?！?/br>
    縈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勝負還沒有分出，現(xiàn)在就說這話，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我緊緊地盯著眼前這個女人，從一開始我就小看了她，到最后還是小看了她，這個女人的抱負和野心遠非我能揣測，可不管怎么樣，她敢在衛(wèi)君瑤的身上做文章，不管她是誰，我都饒不了她。

    我深吸口氣，盡量平緩自己的情緒，說：“季宗卜半路劫走衛(wèi)君瑤，是不是也在你們的計劃當中?！?/br>
    縈塵拂了拂鬢角的發(fā)髻，輕輕一抿嘴，說：“怎么，你是想說，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你就會免我一死？”

    “說不說你都活不了?！蔽业溃骸岸夷阋膊慌滤?。”

    “這你可就錯了?！笨M塵笑著說：“只要人活著，有誰敢說自己真的不怕死，我要是不怕死，怎么可能冒這么大風險來得罪你，為的不是就是日后有個托身之所，避免在亂世中被碾成rou醬么？”

    “這里還不夠你托身么？”我問道。

    “當然可以?！笨M塵一抬頷首，“當然，這是在那個女人回來的前提下?！?/br>
    縈塵緩緩站起身，來到窗前，淡淡道：“你無法理解一個女人想要再這個亂世中生存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做出多少的犧牲，我殫精竭慮地為你，為落雁鎮(zhèn)謀劃到今天這種局面，可所做的一切，都遠不及那個女人的一封信，她要回來了，她回來后理所應當?shù)亟邮炙械墓冢闶撬?，落雁?zhèn)是她的，朔方城也是她的，而我呢，和在鳳樓一樣，永遠都披著她的面具來取悅別人，到最后玩膩了，被棄之一旁，甚至還不如在鳳樓，那些男人對我趨之若鶩，我想要的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說半個不字，不像你，秋草人情，寡恩少義！”

    我詫異地看著縈塵，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混沌之際，喃喃開口：“我從來都沒有說過，要是衛(wèi)君瑤回來，會趕你走，而且這次在朔方城我已經(jīng)跟阮青見過面，鳳樓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你即便是不想留在這里，重回鳳樓，或者去朔方城，只要有我在，哪里也都有你的一席之地?！?/br>
    “沒有說過？”縈塵的背影微微顫抖，突然轉(zhuǎn)過頭，喝聲厲斥道：“那我問你，等吳山公主回來，她若開口想要這一切，你會不答應她？”

    我搖搖頭，“心中藏惡鬼，眼中無良人，你也太看低我們了?！?/br>
    縈塵聞言凄慘一笑，“果然在你們的心中，我永遠都無法擺脫賤人這個身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現(xiàn)在若不殺我，要不了多久，你就會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放過你，放過衛(wèi)君瑤！”

    我心頭一顫，冷冷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說：“你是在找死?！?/br>
    “對，我是在找死，可你卻不敢殺我，你必須留著我，我要是死了，落雁鎮(zhèn)數(shù)萬大軍反水不說，整個古道也會將你視為仇敵，到那個時候，即便是真正的吳山公主回來，你猜，大家會覺得她是真的，還是我是真的呢？”

    第四百四十二章 真情假意

    我深深地看著縈塵，竟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也想到了自己，一次次鋌而走險，死里逃生，終究只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

    適逢亂世，身處其中的每個人無不都想盡了一切辦法茍且偷生，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真正又有幾人能在歷史的浪潮中急流勇退，莫說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縈塵，就連那佛面尊準，千年基業(yè)毀于一旦，不也只是在反手之間。

    哀哀地想起了埋在弱水之濱的那無數(shù)孤獨的墳冢，才覺得，墳冢里埋的不單單是尸骨，還葬有野心。

    短暫的沉默，讓縈塵激動的情緒也逐漸恢復如常，輕輕從口中吐了口氣，目光看向窗外如浩瀚綠海般的竹林，語氣幽蘭，“奴家給白大人彈一首曲子吧?！?/br>
    縈塵說罷，便自顧自地轉(zhuǎn)身回到了屋子中間的椅子上坐下，斂眉凝神片刻，只見她將纖纖玉指往那古色的琴弦上以撥，潺潺如流水般的樂聲頓時流出，附和著那動人的嗓音，開口唱到：

    世上事一半兒荒唐一半兒險惡，澄海中爾虞我詐，賽場內(nèi)鐵馬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