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這些都不在你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既然決定了，在我改變主意之前，趕緊走吧?！?/br>
    說著收回了手指，吾昆獸滿臉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看了半天，隨后像是掙扎了幾分，說：“我知道你在找你娘，但是有句話我不得不告訴你，金鵬的背后還有人，而且是個女人?！?/br>
    說罷口中發(fā)出一聲長嘯，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夜幕當(dāng)中，而跟著一起的，一陣風(fēng)吹過，漫天的陰兵也隨之消散于無形。

    女人？

    轉(zhuǎn)過頭看著站在遠(yuǎn)處試圖接近的索隆，我搖了搖頭，“我走了，告訴其他人，如果下次見面我還是這個樣子，請不要猶豫，一劍殺了我?！?/br>
    說完張大了嘴發(fā)出猛烈嘶吼，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再也控制不住，看著黑氣繚繞的雙手，在它徹底爆發(fā)之前，一個縱身，便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遠(yuǎn)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憲宗迎骨

    暴躁，壓抑，痛苦，狂熱。

    眼睛里仿佛被一汪渾水吞噬，視線中所有的景物都開始變得劇烈扭曲，就像是有無數(shù)歪歪斜斜的人影在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并且這些人影的臉上都長著一同一張面孔。

    季宗卜。

    體內(nèi)的殺意在見到他時噴薄到了極致，掙扎著揮舞手中的長劍，踉踉蹌蹌地沖上去朝著影子一頓胡亂揮砍，可是越砍心中那股子要將身體占據(jù)的力量就更加強烈，血液都仿佛在體內(nèi)沸騰燃燒，再也控制不住，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面前的一大堵黑影，伸著腦袋拼盡全力地就撞了上去。

    在腦袋和陰影接觸的一瞬間，我仿佛能聽見巨石崩塌的巨響，從天靈蓋上傳來的劇痛只讓我感覺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欲墜，卻沒有想象中的昏死過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若是我白小乙就此化身成魔，成了殺人嗜血的野獸，倒不如直接死在這里，以免荼毒蒼生。

    我就不信，生不容易，難道連求死也變得這么奢侈了嗎？

    止住了繼續(xù)撞擊的身形，看了眼手中的劍，微微一笑，抖了抖劍身繼而反手扣劍，沖著心窩的位置，毫不猶疑地直直插了進(jìn)去。

    黑鐵劍身上所散發(fā)的冰冷瞬間在心口彌漫，感覺著全身所有的力氣連帶著戾氣都在隨著傷口流逝，臉上露出一股滿足的微笑，視線從模糊變成黑暗，頓時全身一軟，倒在底下。

    ……

    大唐元和十四年臘月，功德使上書皇帝言：“靜安開元佛塔內(nèi)有佛骨舍利，每七十年一開，開則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請陛下迎之?！?/br>
    唐憲宗李純欣然應(yīng)允，下詔于元和十四年的正月十二，奉迎佛骨至京師。

    靜安寺，佛堂內(nèi)，妙無大師看著閉目盤膝在佛祖面前的青年和尚，淡淡道：“不空，此次護(hù)送佛祖舍利子進(jìn)京，轉(zhuǎn)存于京師塔內(nèi)，你可有什么話要說？”

    不空和尚搖搖頭，雙手合十看著垂簾世人的佛祖道：“已經(jīng)三世了，長此以往下去，若是被當(dāng)權(quán)者發(fā)現(xiàn)這其中弊端，必免不了一場天下佛門的浩劫。”

    “苦海無涯，回不了頭了?！?/br>
    主持輕嘆一聲，隨后一老一少便盤坐在一起，對著那虛無縹緲的佛誦經(jīng)祈福。

    從成都到長安此距800余公里，步行快則兩個月，當(dāng)中如遇突發(fā)洪水或是山泥災(zāi)害，則需要更久。

    元和十四年正月十一，暴雪襲城，長安城外一片白皚茫茫，城內(nèi)行人神色匆匆，沿著大街小巷匆忙朝家中趕，只有在城墻正南的明德門下，聚集著大量手捧蓮花燈，面色虔誠的子民，朝著被大雪吞噬的道路翹首以盼。

    這些人都是從全國其他各個地方自發(fā)前來奉迎佛骨的，今日是預(yù)定時間的最后一天，他們必須等到佛骨來京，親自護(hù)送進(jìn)城門，方可安心。

    而在城門之上，城樓之內(nèi)，還站著一位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的女人，身邊守衛(wèi)羅列，彰顯其地位不凡，可是和城門下那些人一樣的，卻是那雙黑白分明，充滿焦慮和期盼的眼睛。

    “公主，馬上就要到酉時了，待會兒陛下用膳時發(fā)現(xiàn)您不在，怕是會怪罪下來?！?/br>
    身邊一位老奴模樣的下人唯唯諾諾地站在公主身后，話語雖然懇切，可眼中的擔(dān)憂之情，卻無法掩飾。

    公主搖了搖頭，“再等等，奉迎佛祖舍利子是打父皇登基以來的大事，相信父皇會理解的?！?/br>
    二人正說著話，只見順著城門朝南延伸的道路上，一人趕著一馬車，頂著凜冽的風(fēng)雪，緩緩顯現(xiàn)出身影。

    馬車破舊，拉著馬車的老馬也是瘦骨嶙峋，因為路面打滑，需要掙扎很久才能往前挪動一小段的距離，可是趕著馬車的馭夫卻絲毫不急，一手扶著青色斗笠，另一只手不斷地安撫著馬鬃，任由風(fēng)霜穿過斗笠間的縫隙，始終不發(fā)一言。

    “是高僧！”

    有眼尖的一眼就認(rèn)出那穿在腳底，卻經(jīng)歷長途跋涉早已破爛不堪的草鞋，頓時人群一陣sao動，蜂擁著就朝馬車去靠了過去。

    “公主，既然……”

    老奴的話還沒說完，黑袍公主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話語，淡淡道：“去通知內(nèi)侍省，就說護(hù)送佛祖舍利子的高僧已到，一切按照親王進(jìn)京面圣的規(guī)矩安排?！?/br>
    說完頓了一下，道：“再通知禮部，有關(guān)高僧一切禮儀教導(dǎo)由本公主親自安排，讓他們不必插手。”

    老奴面色猶豫了一下，可還是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而退。

    而黑袍公主也隨后下了城樓，騎上一匹駿馬，鞭鞭打馬，沿著朱雀大街朝皇城趕了進(jìn)去。

    唐皇城中，禮部之內(nèi)。

    不空將裝有佛祖舍利的嘎烏盒端放在供桌之上，卻沒有跪拜，盤膝而坐，看著身邊的永嘉公主道：“公主，你來了?！?/br>
    永嘉公主此刻褪去黑袍，換上了繡蛟的金色錦衣，饒有興致地盯著和尚道：“你為什么不拜佛祖的舍利呢，這豈不是犯了佛門大戒？”

    不空搖搖頭，“佛在心中，只要心中有佛，見廟侍佛，不拜也無妨。”

    不了永嘉公主卻輕哼了一聲,說：“滿嘴諂言，你不拜它，是因為只有你才知道，這嘎烏盒內(nèi)，裝的根本就不是佛祖的舍利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不空臉色微微變動，可隨后恢復(fù)如常，雙手合十，默念道：“不妄言，不惡口，我之所以不拜皆是因為貧僧心中有佛……”

    “這里又沒有外人，能不能收起你這阿彌陀佛的一套！”

    永嘉公主一揮長袖，打斷了不空的話，看著嘎烏盒說：“實話告訴你吧，你們先前兩次送來的舍利子早就被開元寺的主持看穿，這并不是真正的佛祖舍利，而是尋常和尚圓寂后火花所得到的普通舍利子，你們靜安寺三番五次蒙騙圣上，以假亂真，到底是何居心？”

    開元寺位于長安城以西扶風(fēng)縣內(nèi)，從唐太宗李世民第一次奉迎佛祖舍利，并將佛祖舍利存放在寺中塔內(nèi)開始，便將其封為“護(hù)國真身寶塔”，歷時四年才歸還給靜安寺，儀式規(guī)模宏大；第二次則是長安四年，女皇武則天命高僧妙無大師等人親自在除夕日將佛骨應(yīng)至長安崇福寺，又于次年駕崩，佛骨因此滯留至景龍二年時才重新歸還靜安開元，時至今日，已是第三次奉迎。

    不空聽完久久不語，而永嘉公主卻在此刻深深嘆了口氣道：“父皇雖然勵精圖治，卻不如太宗和曌后這般胸懷寬廣，所謂奉迎佛祖舍利子也不過是安撫民心的一種權(quán)謀之計罷了，舍利子是誰的并不重要，哪怕它是塊石頭，只要讓普天老百姓知道當(dāng)今圣上是位明君，心懷天下蒼生安危即可，可父皇眼睛里容不得一丁點的沙子，特別是忤逆圣上，欺君瞞下的行為，更是一絲一毫都容忍不得，在收到開元寺主持的上奏之后，已經(jīng)通知了麗競門，會在明日奉迎佛祖舍利的時候，當(dāng)場驗明其真假，如若情況屬實，莫說是你，恐怕連整個靜安寺，或者天下佛門，都免不了一場生靈涂炭了?！?/br>
    “麗競門？”

    不空眉頭微皺，呢喃道：“連這些人也要出手了么?”

    永嘉公主點點頭，“麗競門為太宗所創(chuàng)，終身效忠于皇帝，保衛(wèi)皇室，并為皇帝除去明面上不方便除去的人物，在你進(jìn)城之前，父皇已經(jīng)秘密召見麗競門統(tǒng)領(lǐng)白龍，想必就是為了明天的奉迎大典，在做準(zhǔn)備?！?/br>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以假亂真

    看著不空鎖眉不語的神態(tài)，永嘉公主蹲下身，盯著他道：“我已經(jīng)提前找了一個相貌身材和你相近之人，現(xiàn)在就在宮外候著，你現(xiàn)在跟我走，明天讓他頂替你去完成奉迎大典，可保你無憂！”

    不空抬起頭，不解道：“你是打算讓別人替我去死？”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反應(yīng)?！?/br>
    永嘉公主嘴一撅，說道：“可是除了這樣，難道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再說這嘎烏盒中裝的到底是不是佛祖舍利，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吧？”

    “你們靜安寺到底想干什么，明明有真的佛祖舍利不送，偏偏要送這顆假的，難不成是寺中哪位主持圓寂后，想假借佛祖的名義騙取天下蒼生供奉，以求圓滿？”

    永嘉公主看似無意之言，卻讓不空臉色劇變，這種變化也同樣落在了永嘉公主的眼中，頓時臉上一僵，“我，我說對了？”

    見不空面沉似水，永嘉公主深深吸了口氣，“你們真真是好大膽?。　?/br>
    見不空低眉不語，永嘉公主著急道：“都什么時候了，難道連我也不能說么，欺君罔上，你可知道這是天大的罪名，縱使明日你死在了開元寺，可父皇的怒火必定蔓延到整個佛門大地，你一直自許心懷天下蒼生為己任，可如果因為你一人，而導(dǎo)致數(shù)萬僧尼無辜慘死，千年佛業(yè)毀于一旦，到你死后，你又有何臉面去面對佛祖，就不怕下地獄么！”

    “下地獄？”不空搖了搖頭，“可我就此離去，難道就可以令佛門免遭此浩劫了嗎？”

    “當(dāng)然！”

    永嘉公主站起身，傲然道：“我所給你找的那個替身，雖然形態(tài)與你相近，可終究不是你本人，到時候如果佛祖舍利真的當(dāng)場被驗出是贗品，也可以將所有的責(zé)任全都推到他一人頭上，此人將會成為一名在刑部早已登記在冊的江洋大盜，在你送來佛祖舍利的路上將你殺害，卻在將你的尸身拋入江中時，發(fā)現(xiàn)二者相貌相似，便起了偷天換日，面圣博取聲名之心，才有了以假亂真，用普通舍利子來替代佛祖舍利，江洋大盜化身為高僧不空，進(jìn)京師面圣之事?！?/br>
    不空皺了皺眉頭，詫異地看向永嘉公主，不解道：“只憑他一人之言，當(dāng)真就能瞞天過海么？”

    永嘉公主卻笑了笑，“這件事情不會有結(jié)果的，假不空會在陳述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之后吞毒自盡，這件事情就此會成為一樁無頭公案，真的佛祖舍利徹底失傳于世，父皇為了保存顏面，也會以雷霆手段封住在場所有人之口，從此以后不再會有奉迎佛祖舍利之事，天下佛門，也可幸免于難?！?/br>
    永嘉公主在說話的時候，那股子由內(nèi)而外不經(jīng)意散發(fā)出來的皇家之威令不空微微動容，可沒等他開口，永嘉公主卻彎下腰看著他說：“可如果明天死的是你，真和尚送假舍利進(jìn)京，蒙騙當(dāng)今圣上，結(jié)果，可就不一樣了?！?/br>
    《資治通鑒》卷二四記載，元和十四年正月十二，由劍南道靜安寺高僧不空，所護(hù)送至長安的佛祖舍利于同年存在開元寺護(hù)國真身寶塔之內(nèi)，唐憲宗李純圣駕親臨，儀式規(guī)模宏大，盛況空前，更言，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唯恐弗及，有竭產(chǎn)充施者，有燃香臂頂供養(yǎng)者。

    對此，韓愈從儒家立場出發(fā)，予以堅決反對。

    他上表認(rèn)為，佛教只是夷狄之法，非中國所固有，因而不合先王之道，并在《韓昌黎全集》卷三九)并表示，“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此表正與憲宗的奉佛心意相抵觸，且歷數(shù)前代奉佛之君運祚不長，因而招致憲宗的盛怒，欲處韓愈以極刑。

    后經(jīng)裴度、崔群等人的說情，最后被貶為潮州刺史。

    至此，朝廷上下再無人言談及此事。

    同年七月，唐憲宗李純只身再度前往開元寺，留下一書卷藏內(nèi)，后經(jīng)戰(zhàn)亂，也失去了下落。

    “此次出行，你還要繼續(xù)當(dāng)你的和尚，云游四海么？”

    湋水河畔，永嘉公主穿著一襲遮住半張臉的黑袍，騎在馬上，看著站在船頭帶著青色斗笠的不空，低聲說道。

    不空將手中的長蒿扎于水底，嘆聲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舉已犯佛門殺戒，我這和尚，怕是做不下去了。”

    永嘉公主聞言眼睛突然閃過一道光，翻身下馬來至切近，輕聲說：“那你當(dāng)日的諾言，豈不是可以兌現(xiàn)于我了？”

    不空咬了咬嘴唇，抬頭看向永嘉公主的眼睛，說：“在此之前我還需要回趟靜安寺，將這邊的情況告知于方丈，以免禍起蕭墻，公主所做的這一切，也就白費了?！?/br>
    永嘉公主兩步上前，伸手就要抓住不空的胳膊，可仿佛想起了他籠罩在斗笠下的結(jié)疤，手僵在半空中，沉吟道：“此行路途遙遠(yuǎn)，我可差人去做，不用你親自去的?！?/br>
    不空搖搖頭，“佛門講究眾生因果，老方丈那邊我還有些話要跟他去說，說罷我就回來?！?/br>
    永嘉公主深深看著不空，像是做了艱難的決定，才重重地點點頭，似不忍親眼目睹離別之傷，說了句“我等你”，回到岸邊，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本以為事情到了這里就告一段落，可萬沒想到，畫面卻在這個時候陡然一變，還是那條清澈見底的湋水河，兩岸高山聳立，渺無人煙，只有一支空蕩蕩的竹筏緩緩順著河水漂流，趕等竹筏沿著彎曲的河流消失了蹤影，在岸邊才又出現(xiàn)了三個人。

    三人身穿黑衣，卻在每人的胸口上都刺著一團(tuán)扎眼的紅花，站于左側(cè)之人沖著為首者躬身道：“尸沉河底，可以回去給圣上復(fù)命了。”

    為首者點點頭，可那人卻又猶豫道：“可公主那邊……”

    “一切按照圣上的旨意去辦，活著不能廝守，那就讓他們死后結(jié)成一對怨侶吧。”

    ……

    猛然睜開眼睛，掙扎著坐起身，看著目光中空寂的山野，還有落在腳邊的林鳥，才長長吐了口氣。

    南柯一夢。

    可是這夢境未免也太過真實，唐朝和尚不空就是我的前世，永嘉公主，也正是衛(wèi)君瑤。

    “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我呢喃地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山野間滿是傖夷，一排排樹木被利刃攔腰斬斷，地上到處都是野獸的尸體，鮮血浸滿了土地，就連身邊的巖壁上，也凹著一個個不規(guī)則的深坑，入眼之處，觸目驚心。

    “都是我干的？”

    緩緩站起身，檢查著殘魂并無大礙，可是在內(nèi)心深處卻仿佛有一顆種子萌芽，很微弱，卻能感覺的十分清楚。

    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