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剛剛便已經(jīng)走過去，同李俶坐在了一起。至于趙君卓，作為男方的賓客，宴席上的位次自然也不和蕭恒、蕭燕綏這些女方的娘家人挨著……

    等到晚上招待賓客的宴席開始之后，蕭燕綏左右瞅瞅，蕭恒沒坐在她身邊，在別處和人應(yīng)酬去了，蕭悟倒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暮褪捬嘟棿谝黄穑€時不時的壓低聲音悄悄的和不怎么愛出門的meimei介紹一下在場其他人的名姓。

    蕭燕綏的目光也隨著蕭悟的介紹，一個一個飛快的打量了過去，還時不時的點點頭。

    蕭悟喝了口茶，又瞅了自家神色間一片平靜的meimei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兀自糾結(jié)了一會兒，想要問她剛剛和李倓?wù)f了什么，不過，想著這里畢竟還是在婚宴上，說這些也不太合適，便琢磨著，還是等回家有空再說吧！

    待到酒過三巡，蕭燕綏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拿著筷子低頭隨意的擺弄著筷子柄上的花紋，便聽到，就在旁邊不遠處的一張桌上，其他幾位不太熟悉的別家小娘子正坐在一起，如同剛剛的蕭悟一樣，一個挨一個的八卦起今天新郎的儐相、以及杜二郎、趙君卓等年輕的小郎君來。

    “剛剛那個是杜二郎，他是京兆杜氏的嫡支?！币晃淮┲狱S色襦裙的小娘子壓著嗓子說道。

    那一桌的小娘子中，有幾個人蕭燕綏雖然都不太熟，但是此前也曾見過，應(yīng)該都是在長安城長大的，并且還一起參加過相同的宴席，另外兩位，卻是完全沒印象了。

    “坐在左邊那個，帶著冠的是誰？”一個蕭燕綏完全不認識的小娘子好奇的開口問道。

    不過，她這一開口，蕭燕綏倒是聽出來了，這似乎不是長安城這邊的口音。

    “聽口音像是洛陽？”見蕭燕綏好奇，蕭悟在旁邊小聲嘀咕著猜測道。

    蕭燕綏輕輕的抿了抿嘴唇，也小聲和蕭悟說道：“我分不出來，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本地的口音?！?/br>
    蕭悟不覺莞爾，小聲和meimei說道：“我也是?！?/br>
    他們兄妹兩個在這邊的桌上壓著聲音嘀嘀咕咕，那邊的幾位小娘子要互相說話，聲音自然要比這邊稍微高一些，正說著呢，便有一個開口回答道：“那是韋四郎吧，我看他一直都在走神！”

    “你們都聽說韋家的事情了嗎？”有人以手掩唇，屏氣凝神時，那聲音聽起來卻依然清晰。

    當(dāng)即，桌上有人困惑的搖頭，卻也有人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同樣學(xué)著故意壓著嗓子的調(diào)子，小聲說道：“我也聽說了……”

    蕭燕綏本能的就覺得，他們是在說韋堅被貶的事情……

    倒是蕭悟，雖然在家里的時候，并不曾和祖父或者父親說起過這件事，不過，他在書院之中，也有消息靈通的同窗好友，倒是也已經(jīng)聽說了這件事。

    見蕭燕綏神色間似乎微微一動，再想起自家meimei和東宮出身的李倓也認識，便趕在那幾個小娘子八卦之前，便輕聲主動解釋道：“是刑部尚書韋堅，被貶謫出京了……”

    “……”蕭燕綏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乖巧的“嗯”了一聲。

    ——她不但知道韋堅被貶了，還知道他是被貶到什么地方去了，并且，就連韋家所出的太子妃，估計也要懸了……

    不管是蕭悟還是旁邊那桌的幾個小娘子，他們都不曾入仕的，得到的關(guān)于朝堂中的消息，也僅僅只是因為身份便利，但是，這些結(jié)果背后的暗流涌動，卻是并不算清楚。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一個小娘子咬著這幾個字，話語間似乎也帶上了幾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嘆息。

    “這位杜五郎雖然不是杜家的嫡系，不過，看起來杜家的嫡系和旁支之間，關(guān)系都還不錯，我看那杜二郎一直都和儐相他們在一起，也都去杜五郎去徐國公府迎親了?！庇腥诵Φ?。

    剛剛那個帶著些洛陽口音的小娘子說道：“我聽說，新娘子是蘭陵蕭氏的長房所出?！?/br>
    另一人立刻笑道：“長房倒是不假，不過，蘭陵蕭氏有點特殊，他們家的嫡支并不以嫡長論，你翻翻世家譜，就會發(fā)現(xiàn)，蘭陵蕭氏承嗣的人里面，也時常是次子。”

    “……”就坐在旁邊，把這一切都聽得特別真切的蕭燕綏和蕭悟不由得面面相覷，蕭悟微微一哂，蕭燕綏倒是挑了下眉。

    蘭陵蕭氏，祖宅自然是在蘭陵老家了。說起來，那個所謂的世家譜，她知道有這么個玩意，但是，卻并沒有仔細研究過。甚至于，就連蕭家的族譜，蕭燕綏其實都沒看過，畢竟，正本也在蘭陵老家的祠堂里供著呢……

    說著說著，旁邊桌上的那幾位小娘子又八卦著換了話題，“杜二郎身邊的那個人是誰？我前幾日好像在探花宴上看見過他？”

    “不知道，沒在長安城見過……”

    洛陽口音的小娘子終于來了興致，開口道：“你們說的是趙君卓？我見過呀！”

    蕭燕綏聞聲，下意識的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一眼，就看到，有人繼續(xù)好奇道：“咦？你見過的話，他也是洛陽城的嗎？”

    那位小娘子點了點頭，“他是洛陽趙氏的人，未來趙家的家主非他莫屬了。”

    “家中沒有旁的兄弟嗎？這倒是不錯……”有小娘子搖著手中的團扇掩唇輕道。

    蕭燕綏：“……”

    這個是她的功勞。

    蕭悟坐在旁邊，看到蕭燕綏的面上似乎閃過了一絲異色，只當(dāng)她是好奇，便也跟著小聲八卦道：“說起來，趙家的事情，我也聽人說起過?！?/br>
    “你們怎么都知道？”蕭燕綏這個問題絕對是問得真情實感。

    蕭悟回答得倒是理所當(dāng)然，“他和三郎同榜，我肯定知道啊！”

    稍稍把嗓音壓得更低，近乎耳語一般，蕭悟同蕭燕綏說道：“尤其他來了長安城后，金榜題名且不說，單就他一直和杜二郎形影不離的，這段時間也沒少參加各種宴集活動，認識的人多了，探他底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唄！”

    蕭燕綏點點頭，“這倒也是?！?/br>
    結(jié)果可好，蕭悟這邊還沒八卦出個一二三四來，旁邊那位同樣來自洛陽城的小娘子已經(jīng)繪聲繪色的給長安城這邊的小娘子們講述了一個當(dāng)初在洛陽近乎眾所周知的趙家慘案。

    就坐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的罪魁禍首蕭燕綏：“……”她突然感覺有點心情微妙。

    這都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原來還一直都有人在當(dāng)個可以故弄玄虛的話題在提呢呀……

    蕭燕綏甚至還聯(lián)想到了，若是將來趙君卓入仕為官，便是吏部每次考評他的時候，恐怕都會有人對著趙君卓的考評，念叨兩句趙家的舊事。

    待到月過柳梢，招待眾多賓客的晚宴也終于告一段落。

    起身離開之前，蕭燕綏往新郎那邊瞥了一眼，杜五郎似乎被灌了不少酒，臉上一片通紅，因為喝醉了，臉上的笑意更是掩都掩不住，整個人仿佛都透出了一股憨態(tài)。

    蕭燕綏看著杜五郎，突然就覺得，新郎成親的當(dāng)天，日子好像也不好過，被灌酒也就罷了，偏偏還得遵守習(xí)俗，放著好好的臥室床榻不睡，必須和新娘子在院子里住“青廬”打地鋪，估計今天晚上也沒力氣洞房了……

    蕭家這邊都是新娘的娘家人，自然是待到送走了其他今日過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之后，杜家才安排人親自送了蕭家人回徐國公府。

    從花廳里出來，春夏之交，晚上的風(fēng)中還裹挾著幾分涼意，蕭燕綏被吹得瞬間就整個人都精神了，一雙眼眸如同星辰般閃閃發(fā)亮。

    蕭恒登時被自家meimei這變臉一樣的反應(yīng)給逗樂了，對著蕭燕綏笑著問道：“你剛剛不是還說有點犯困嗎？等下是坐馬車還是騎馬？”

    “人聲鼎沸、酒香彌漫，確實犯困?！笔捬嘟椈顒恿艘幌赂觳?，言辭昭昭道：“不過出來就清醒了，我也騎馬吧，想早點回家?！?/br>
    蕭恒點頭：“也好?！?/br>
    裴氏看著他們兄妹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的，也不覺莞爾，只是輕聲囑咐了護衛(wèi)仆從把小娘子小郎君都護好了。

    然而，等到蕭家一行人終于回到家中后，本來是想要一起去正堂和因為輩分高、所以并不曾去杜家那邊的蕭嵩、徐國公夫人賀氏回稟一聲，然后再各自回房休息，結(jié)果，剛剛進了徐國公府的大門，便有府中的管事站在門前迎了上來，低聲解釋道：“適才陸府送信，陸家的老夫人賀氏病重，相公和娘子剛剛已經(jīng)直接過去了?！?/br>
    蕭華和裴氏對視了一眼，旋即，裴氏便主動開口問，語帶關(guān)切和擔(dān)憂的柔聲道：“竟是如此……我和郎君這會兒是不是也過去一趟——”

    那個管事的忙解釋道：“相公剛剛留了話，只說稍安勿躁，今日又是婚宴，無需再折騰了……”

    蕭華適時的接了一句道：“也罷，便依照阿耶的意思吧！三郎、五郎，還有六娘，今日時辰也晚了，你們都先各自回房歇息?！?/br>
    “嗯，”蕭燕綏最先點頭應(yīng)聲。

    她和徐國公夫人賀氏處不來，對于賀氏的親jiejie陸府賀氏，自然同樣沒什么感覺，既然蕭嵩留了話，家中不必再折騰，她自然也就依言行事，打過招呼后，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82章

    蕭燕綏走得干脆利落, 然而，看著她尚未走遠的背影, 剩下的人卻有些面面相覷。

    蕭悟和蕭燕綏年齡相差不大, 比起蕭恒看著自家弟弟meimei都是小孩子，反而是蕭悟和蕭燕綏打打鬧鬧的時候更自在一些。

    蕭恒作為長孫，早先頗得徐國公夫人賀氏疼愛, 便是他也疼愛meimei，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會稍微顧忌著些祖母賀氏的心情，頂多是適當(dāng)減少去徐國公夫人賀氏那邊露面的次數(shù)。

    至于蕭悟，他年齡畢竟小了一截, 年少時期的善惡偏好都是很明顯的，尤其徐國公夫人賀氏不喜蕭燕綏, 是整個蕭家公開的秘密, 在徐國公夫人賀氏和自己meimei之間，蕭悟根本就是一邊倒的態(tài)度，明顯的偏向于就比自己小一點的蕭燕綏。

    這會兒，見蕭燕綏要走遠了, 蕭悟立刻道：“我送六娘回去！”話音未落，便直接追了上去。

    還留在原地沒動的蕭恒、裴氏和蕭華看著小二自己和小女兒的背影, 依稀還能聽到那邊兄妹兩個嘀嘀咕咕的說話聲。

    “走了, 今天一天累死了，六娘你也早點回去休息?！?/br>
    “你缺乏鍛煉？”蕭燕綏扭頭看了蕭悟一樣，“不應(yīng)該??！”蕭悟雖然每天都去書院, 但是，他又不是書呆子，有蕭嵩在，蕭悟練過身手、兵器什么的也都懂一些……

    或者說，唐朝這會兒的朝堂之中，文官和武官之間的區(qū)別其實不是很大，駐守在外便是武將，回了長安城便是文官，基本都是無縫切換的，頂多是文學(xué)素養(yǎng)水平或者兵法武藝上，有點高下之分，不過這也都是很正常的情況。

    蕭悟伸手輕輕的拍了下meimei的頭，“我是怕你累著，剛剛在宴席上低著腦袋都要睡著了！”

    “我也還行！”蕭燕綏對自己的體力還是比較自信的。

    剛剛那純粹是吃完了沒別的事情做，又興致勃勃的聽完那幾位小娘子的八卦之后，她又忍不住的想了過去、現(xiàn)在的很多事情，以及對未來的打算，所以一直有些走神，等到回神之后，便覺得有些無聊于是開始犯困。

    只不過，吃飽了犯困歸犯困，和累得沒力氣動彈這就是兩回事了……

    眼看著蕭燕綏和蕭悟越走越遠，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念叨聲也漸漸消失，留下來的蕭恒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溫和的笑著對裴氏和蕭華道：“阿耶，阿娘，早些休息吧。”

    蕭華點了點頭，卻忍不住的在心里暗嘆了一口氣。

    蕭華小的時候，和陸象先的長子陸泛也是從小一起玩的好友，可是，對于陸家，自己的兒女顯然已經(jīng)沒什么太多的印象了。

    ·

    陸府的正院中，蕭嵩和賀氏匆匆忙忙趕到之后，陸泛立刻迎了出來。

    “阿姊如何了？”蕭嵩眼疾手快的扶住自己步伐踉蹌了一下的結(jié)發(fā)妻子，面色整肅，不帶半分平日里表露出來的溫和隨性。

    徐國公夫人賀氏也一眼不錯的看著陸泛。

    陸泛一邊將蕭嵩和徐國公夫人請了進去，一邊低聲回答道：“郎中說，怕是不太好了……”

    徐國公夫人賀氏的眼神有些微微的顫抖，蕭嵩轉(zhuǎn)頭一看，便發(fā)現(xiàn)，這么大年紀的人了，她的眼眶也已經(jīng)紅了。

    陸泛見了，神色間也不由得有些動容，聲音略帶哽咽道：“姨母……”

    蕭嵩瞥了陸泛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帶著股足以震懾人的銳利，一下子就把陸泛近乎失控的情緒給憋回去了，他又拉住發(fā)妻的手腕，低聲提醒道：“里面還有別的孩子在呢，再說當(dāng)著你阿姊的面，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你忍著些?！?/br>
    賀氏連忙點了點頭，使勁眨了下眼睛，試圖把即將浮現(xiàn)出來的眼淚壓下去。

    進了屋中，陸府賀氏正躺在床榻之上，眉心刻著深深的皺紋，看起來年邁而枯槁，她的呼吸很重，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累、很費力，仿佛隨時都會身體不支的徹底睡下去。

    “阿姊！”徐國公夫人賀氏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帶著幾分哭腔的伏在了床畔，便是再如何保養(yǎng)得宜、依然同樣漸漸染上歲月痕跡、帶著幾分年老者特有的干燥的手，顫抖著碰到了陸府賀氏已經(jīng)漸漸消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手。

    好半晌，躺在床榻上的陸府賀氏眼皮艱難的動了動，然后略微睜開眼睛，露出一個帶著幾分祈求和希望的眼神，竟也死死的抓住了徐國公夫人賀氏的手，“meimei……”

    就站在自己發(fā)妻身后的蕭嵩眼皮突然就不自覺的跳了一下。

    大概是上次提起想要為自己的孫子求娶蕭嵩嫡親的孫女一事上，被蕭嵩給噎得狠了，這一次，陸府賀氏還在病重之中，卻也學(xué)乖了，再沒直接提及蕭燕綏，生怕一不小心再踩到蕭嵩哪根特別敏感的神經(jīng)上，然而，陸府賀氏卻依然還是對著自己的meimei喃喃道：“以后……以后陸冀、他們，便要、便要你幫阿姊多照看著些了……”

    徐國公夫人幾乎是含著淚使勁的點頭。

    估計陸府賀氏也沒想到，她這個妹夫蕭嵩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記性卻是一點都沒拉下，她才一提到陸冀的名字，尤其還是一副和徐國公夫人賀氏托孤的姿態(tài)，蕭嵩腦袋里的那根弦便已經(jīng)猛地繃緊了。

    念著陸府賀氏如今年邁又在病中，蕭嵩總算是沒再直接就當(dāng)面把她哽回去——這要是一句話把賀家阿姊氣個好歹，蕭嵩也不想看見陸象先的兒子沖上來跟他拼命……

    等到自己的老妻都含著淚一一答應(yīng)下來，陸府賀氏一一副終于放下心的模樣，蕭嵩終于溫聲開口，卻是道：“阿姊莫說這些，陸冀如今都還沒成親，你還要抱曾孫呢！”

    上了年紀又日子悠閑的人，哪有不喜歡小孩子？當(dāng)年親手抱過的孫子最是可人疼不過了，至于曾孫，畢竟隔的輩分多了，自己的年齡也上來了，肯定是沒什么精力再去抱曾孫，可是，看著自家子孫繁衍，開枝散葉，對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同樣是刻在骨子里的喜事一樁。

    徐國公夫人賀氏哪里知道，一輩子的枕邊人蕭嵩這會兒還在暗自腹誹陸冀的年齡，聽了蕭嵩的話，只覺得說得哪哪都特別有道理，自然就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說，看著架勢，大有讓陸冀明天就成親，也讓陸府賀氏跟著蹭蹭長孫的喜氣，沒準這病就好了的意思。

    蕭嵩卻是在心里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