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可能就是跟他對坐無言閉眼念經(jīng)，心無外物得叫人無比放心。

    宗玨看著自己的手在眼前晃啊晃啊，慢慢放縱著自己被虛弱感所吞噬，一點點失去了意識。

    “記得……跟鬼燈講一聲……”

    千萬要把生死簿藏好！

    第九十五章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過這種經(jīng)歷, 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時候被人給叫醒，雖然也能正常地進(jìn)行交流卻是完全沒有往腦子里去, 不管說了什么再倒頭睡下醒過來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記憶模糊地像是做了一場夢。

    宗玨就正經(jīng)歷著這樣的狀況，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累，身上的每塊骨頭都在疼, 是最近太累了，還是年輕時仗著自己體質(zhì)好落下的舊傷開始發(fā)作了，他半夢半醒地也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哪怕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也只是本能地含混應(yīng)上幾句，上半身坐起到一半就沒了力氣一頭栽回被褥里, 一拱一拱把腦袋往枕頭地下塞，抱著尾巴拒絕從黑甜的夢境之中清醒過來。

    他夢見了過去的事情, 這是很稀奇的, 野干很少會做夢，更少會夢見自己的過去，很多都已經(jīng)模糊的記憶變得明晰如昨日，很多以為早已經(jīng)忘卻的東西也從記憶的深海之中上浮, 而與之相對的，很多東西變得飄忽不定，很多記憶緩緩下沉如海中。

    宗玨看著黑暗的潮水上涌，并不壓抑只讓人覺得放松與平靜的潮水將他包圍, 他疲憊地躺在水中，思維像是纏繞上無數(shù)絲線打成死結(jié)動彈不得, 放縱著自己越沉越深，從飄散著細(xì)碎微光的海面，沉沒到深不可測的海底。

    他看到有什么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從深深的海底向上，穿過了他的身體，固執(zhí)而堅韌地往海面的方向攀爬。

    他實在太累了，身體疼得厲害，每個細(xì)胞都在尖叫著渴求著一個美好的夢境，一個安穩(wěn)的睡眠，眼皮沉沉向下墜著，合攏之前他從睫毛細(xì)碎的縫隙之間窺見了那穿過自己身體的是誰。

    那時候還尚且留著長長的黑發(fā)，不聽話亂翹的發(fā)尾一如那不聽話又傲慢的脾氣，發(fā)尾松松的編成辮子用繩子扎好，還掛著伊邪那美大人送的鈴鐺。

    叮當(dāng)，叮當(dāng)。

    鈴鐺的聲音清脆，在水中勾纏起道道波紋，宗玨看見那身影向上，再向上，沒有回頭，沒有猶豫。

    有光從海面上撒下，澄澈的天光中，可以窺見那如同沉了不知多少星光燃著多少火焰的眸子。

    啊，原來也是自己。

    那個不知道多少年以前，仍然年少輕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向上攀爬著，執(zhí)拗頑固不知疲憊地向上攀爬著，穿過無盡的黑暗深海，于映漾著無數(shù)星子的海上縱身躍起。

    他睜開了眼睛，看見了雪白的天花板。

    這是哪里？

    他下意思揉了揉手里的尾巴尖，維持著平躺的姿勢左右轉(zhuǎn)動眼睛打量周圍的模樣。

    擺設(shè)裝飾看上去怪里怪氣的，完全不是他睡前房間的模樣，周圍的氣息也清晰地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不在黃泉，但是一切又都透著股子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他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許久許久，每個角落每個縫隙都沾染著他的味道。

    “主殿您醒——”

    “哐——”

    前一聲是小狐丸走進(jìn)門見宗玨睜開了眼睛的驚喜聲音，后一聲卻是可憐的太刀被審神者狠狠摜在地上捏住脖子，后背與地板碰撞所發(fā)出的悶響。

    “你是誰？這是哪里？”

    即使宗玨不問，小狐丸也發(fā)覺了不對勁的地方，長長的黑發(fā)蜿蜒幾乎垂到他鼻尖上來，身后尾巴豎起炸開根根尖銳如針的細(xì)毛，扣住自己脖頸的手纖瘦有力，每根手指上都有足以劃開他皮膚將他開膛破肚的尖尖指甲，在他脖頸的動脈處割開小小的傷口。

    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那里面是全然的陌生與敵意，收縮的瞳孔挑起的眼尾讓這雙眼睛看起來更應(yīng)該生在猛獸而非人類身上，眼白凝著微微摻雜著血絲的青白色，顯得兇悍十足。

    若非他仍能感覺到自己與宗玨的契約存在，就算是有著近乎一模一樣的面容，他估計也認(rèn)不出面前的是宗玨吧。

    小狐丸看到宗玨瞇起眼睛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又俯下身舔了舔他脖頸流出的血，用一種近乎震驚的眼神看著他，“我跟你有契約？”

    雖然不想這么說，但宗玨那副神情真的很像毫無防備就被私生子找上門的渣男。

    驚訝，無措，外加不怎么想負(fù)責(zé)的焦躁。

    小狐丸注意到他尾巴上毛色的變化，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夾雜著些許淺色軟毛的尾巴，現(xiàn)在卻完完全全被深棕紅色的光亮毛發(fā)所覆蓋，毛尖是一點點顏色稍深的黑，錯雜著形成漂亮的花紋。

    宗玨是野干，但只有年輕到介于成年前后的野干才會有這樣帶著花紋的皮毛，未成年時野干的皮毛會是軟蓬蓬的棕紅色，完全成年后則會轉(zhuǎn)變成能完美融入周圍環(huán)境棕黑交織的雜亂色彩，這樣的花紋充分告訴了小狐丸他面前的分明是一只年輕野干，年輕到一激動腦袋上就冒出兩個大大的耳朵。

    “你們在玩什么好玩的呢？”半開的窗戶里被猛地推開，金箍棒用尾巴勾著窗欞倒掉著探頭進(jìn)來笑嘻嘻問道，“帶我一起玩啊?！?/br>
    “小狐丸殿，鬼燈大人來探望大……將……”藥研藤四郎瞪大眼睛看著小狐丸和宗玨，一貫沉穩(wěn)的表情難得崩裂出了堪比表情包的效果。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鬼燈看著眼前的場景，尤其是宗玨長長的黑發(fā)和黑發(fā)中毛絨絨敏感抖動的大耳朵，不由得挑起眉梢稍顯訝異的嘟噥一句，而后才上前解救快被宗玨掐死的小狐丸。

    “??？”宗玨暴躁地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頭發(fā)往墻上踹了一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語調(diào)燃著火氣全然不似平時天塌下來眉毛都不抬一下的模樣，皺著眉頭跳腳的樣子倒有點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氣的少年人。

    可不就是少年人嗎。

    鬼燈懷念地趁機捏了一把宗玨的耳朵——宗玨也不是從生下來就習(xí)慣于收起耳朵尾巴保持人形的，當(dāng)年他第一次見到宗玨的時候野干還保留著除非必要絕不化為人形，哪怕變成人類模樣也要時不時把耳朵尾巴拿出來晾晾的習(xí)慣，那時候野干脾氣不怎么好對小孩子還是有些容忍的，他爬到宗玨腦袋上去揪耳朵上的毛宗玨也沒怎么惱火過。

    對的，前提是孩子。

    被宗玨甩著腦袋把手拍下來的鬼燈遺憾地嘖了一聲，才解釋道：“你跨越了時間線。”

    宗玨的確是宗玨，然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經(jīng)過歲月打磨收斂起所有鋒芒能夠游刃有余地面對一切的黃泉神，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剛剛被伊邪那美帶回去，骨子里透著桀驁難馴獸性的年輕野干。

    鬼燈不知道這是由什么引起的時間線錯亂，才會讓年輕的野干出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時間點，但野干漫長的生命中也就那幾年會長出這種漂亮的貍花紋，有那種像是燃燒著無盡火焰的眼神，他看到就馬上想起來了。

    想想那還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那時候就連黃泉的制度都還沒完全確立，所有人都在摸索著前進(jìn)的方向，為了處理黃泉原住民頻發(fā)的叛亂以及鎮(zhèn)壓為惡黃泉的厲鬼妖魔他們不得不招攬了許多在黃泉擁有相當(dāng)實力的獸類，比如現(xiàn)在就職于不喜處的地獄犬夜叉一就是那時候被鬼燈招攬進(jìn)來的。

    不過說實話，當(dāng)時見到跟在伊邪那美大人身后的宗玨，他還是被嚇了一大跳的。

    畢竟自從他能夠自食其力宗玨又搬了巢xue之后他們就幾乎完全斷了聯(lián)系，猛地看到還以為是沒睡醒做夢呢。

    鬼燈挑揀著向宗玨說明目前的情況，試圖給那時候頭腦還很單純的野干灌輸他極其熱愛工作從不偷懶的錯誤事實，然而年輕的，脾氣不怎么好也不怎么有耐心的野干盤腿坐著左耳進(jìn)右耳出聽得七零八落，把落在被子里的鈴鐺拽出來系在發(fā)尾編好，打了個呵欠簡單粗暴地問道：“伊邪那美大人呢？”

    年長的野干有著許多牽絆和柔軟的心腸，年輕的野干卻是渾身都透出獸類所特有的冷漠疏離，沒有對周圍那些自己“應(yīng)該”認(rèn)識的家伙們抱有半點多余的好奇心，在確定沒有危險之后他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小狐丸他們，撥弄了兩下發(fā)尾的鈴鐺就站起身準(zhǔn)備前往黃泉。

    “我也一起去！”金箍棒舉起手認(rèn)真道，“我沒收住手才把他打壞的，主人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那個我會負(fù)責(zé)的！”

    “打壞？”站起身的宗玨撥了個眼神給金箍棒，冷冰冰的臉上浮現(xiàn)出帶著些微嘲諷的笑，“你還沒那個本事?！?/br>
    金箍棒抓抓臉頰的毛嘿嘿笑了兩聲，尾巴纏著宗玨的尾巴好聲好氣道：“我就是把你打壞了啊?！?/br>
    不然宗玨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是。

    “我說了你沒這個本事。”宗玨撇撇嘴，甩著尾巴撇開金箍棒不讓他纏上來，扭頭問鬼燈道：“伊邪那美大人在哪里？”

    “大燒處……就是以前地獄鳥占著的那塊地盤?！惫頍糍N心地給一朝回到幾千年前的宗玨指了方向，年輕的野干回憶了一下相應(yīng)的地理方位自覺沒多大，一扭頭走得干脆利落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他身上的時間線很正常?！眾檴檨磉t的月讀命只看到宗玨離開的背影，但是足以讓這位三貴子級別的高位神明判斷出宗玨的狀況，“沒有錯位的跡象。”

    所以并不是過去的宗玨來到了現(xiàn)在的時間點。

    “看來我們得去一趟黃泉了?！?/br>
    跟宗玨的事情比起來，吃好喝好睡好半點黑化跡象都沒有的金箍棒可以推后再說。

    “是倒退。”

    伊邪那美看著滿臉寫著我不開心的年輕野干闖進(jìn)宮殿，自動自發(fā)地趴在她腿上生悶氣，原本的驚訝瞬間就被哭笑不得所取代。

    “你的時間被倒退了，誰干的你有線索嗎？”

    動了她罩著的從神，該生氣的還是得氣一下的。

    伊邪那美想著，還是沒忍住伸手捏著宗玨的耳朵揉了揉。

    再揉了揉。

    嗯，從手感來說絕對是年輕時候的宗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宗玨：發(fā)生了什么？你們是誰？伊邪那美大人呢？【冷漠亮爪子】

    金箍棒其實真的好解決，把事情往大圣那一捅說不定就能直接躺贏了

    無獎競猜宗大佬為啥會變小【此處需@隔壁片場柯南君】

    老司機宗大佬不好攻略，我們換個年輕的試試【bu】

    第九十六章

    “我以后就是這樣？看起來超惡心的。”年輕的野干躺在伊邪那美腿上被擼毛擼得呼嚕呼嚕哼唧, 手上翻著黃泉年歷異常耿直地吐了吐舌頭。

    他明亮清澈的眼睛盯著照片里微笑的宗玨，照片里微笑的宗玨也回看著他, 哪怕是隔著年代稍有失真的照片, 也能清晰分辨出這位曾經(jīng)的黃泉副官是多么從容優(yōu)雅，堅不可摧。

    “的確變得不可愛了呢。”伊邪那美從軟軟的耳朵摸到蓬蓬的尾巴，捻著尾巴尖的毛毛揉搓, “但是也變得很可靠了哦?！?/br>
    “嗯……有幫到您嗎？”宗玨抬起頭問道，不自覺抖抖耳朵。

    “幫了我好多好多忙?！币列澳敲佬χf道，“超厲害的。”

    “那就太好了?！弊讷k眨眨眼睛，面容舒展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

    不管是年輕時還是現(xiàn)在，他臉上這種燦爛過分充分暴露出自己真實心情的笑容從來都是稀客, 以至于叫走進(jìn)門的月讀命和小狐丸一下子被晃得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鬼燈倒是習(xí)以為常地躬身道：“伊邪那美大人?！?/br>
    當(dāng)年伊邪那美還執(zhí)掌黃泉的時候這幅場景鬼燈幾乎天天都能看到, 宗玨大抵也就只有面對伊邪那美的時候會這么不吝嗇于自己的面部表情, 宛如信任地把肚皮露給主人的狗一般在伊邪那美面前袒露出所有的情緒。

    可惜月讀命和小狐丸認(rèn)識宗玨的時候伊邪那美已經(jīng)把黃泉的大部分事務(wù)都交托出去半隱居了，野干那時候也早就已經(jīng)完全成熟起來能夠游刃有余地在高天原出云之間周旋為黃泉謀取利益，雖然也經(jīng)常會笑但基本都是公式化浮于表面的淺笑，算起來鬼燈也好些年沒見過宗玨這么放肆地笑起來過了。

    伊邪那美看著他身后的月讀命和小狐丸不爽地皺皺眉, 不過也沒說什么，只是看著他們身邊左顧右盼的金箍棒笑道：“你們怎么把他也帶來了？”

    “他強烈要求要來負(fù)責(zé)。”鬼燈聳聳肩膀，對金箍棒道，“這位就是伊邪那美大人?！?/br>
    “哦哦！”金箍棒回神用力點點頭, 大聲道，“不小心把他打壞的是我, 我會負(fù)責(zé)的！”

    “都說了你還沒那個本事！”宗玨翻個身趴在伊邪那美膝頭齜牙，尾巴一甩用力在地上拍了兩下。

    “你不用包庇我?！苯鸸堪粽J(rèn)真道，“就算你真的恢復(fù)不了，我也會養(yǎng)你的。”

    他說著比劃道：“我主人自己就有個花果山，還經(jīng)常會有和尚和……小jiejie們給他供奉，可有錢了！還有還有，那個我以前住著的龍宮也很有錢！不會養(yǎng)不起你的！”

    自己這么多年任勞任怨，稍微要一點工資也不過分吧。金箍棒有點心虛地想著。

    嗯，要是主人他們不肯給的話就去找主人的師父要好了。

    他說得嚴(yán)肅認(rèn)真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宗玨卻被他氣得一肚子火。

    什么叫被他打壞了！什么叫恢復(fù)不了！他還用這個小猴子養(yǎng)？！

    暴脾氣的野干咧著尖牙炸了毛，尖尖的指甲一用力就撕壞了伊邪那美的裙擺。

    “別鬧?！币列澳敲懒嘀讷k的尾巴在他腦袋上一拍，拍得野干嗚咽一聲，哼哼唧唧把腦袋埋在她裙擺里不肯抬頭，乖巧到讓人感動。

    自從宗玨作為副官幫她打理黃泉上下的事務(wù)之后就飛速從超兇的小奶狗蛻變成了難纏的老狐貍，連她都時不時會被小小的坑一下，這種一拍腦袋就乖乖低頭認(rèn)錯的場景她都多少年沒看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