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喬廣瀾抱住他:“嗯。” 臨樓道:“你好歹也讓我當(dāng)個明白鬼,路珩到底是誰啊?!?/br> 喬廣瀾:“……” 這還真是用生命在吃醋,看臨樓對路珩這個名字念念不忘的程度,他簡直覺得這人對他自己才是真愛了。 臨樓奄奄一息地說:“咱倆好了一場,我有個遺愿,你說什么也要幫我完成,你給我好好揍他一頓,千萬記住照著臉打……” 喬廣瀾微微垂眼,忽然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你總是問這么討厭的的問題,還提無理要求,讓人煩的不行,我得罰你?!?/br> 臨樓越是難受,笑的越開心:“反正我現(xiàn)在沒力氣了,你要罰隨便。怎么,難道阿瀾還因?yàn)閯偛诺氖鹿⒐⒂趹?,想……?/br> 他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曖昧的笑容:“女干尸嗎?” 喬廣瀾出手如電:“我呸!” 臨樓全身一麻,冷不防被他點(diǎn)中了xue道,這下實(shí)在是不管有沒有力氣,都當(dāng)真一動也不能動了。 看到喬廣瀾放下手里的東西,沖自己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他的心忽然也沉了下去。 喬廣瀾這是想干什么?但凡他想干什么,以自己對他百依百順的程度,還需要采取這種手段嗎? 除非、除非…… 一股涼意猛然從心里漫開,剛才還打定主意慷慨赴死的臨樓一下子慌了:“阿瀾,你干什么!” 喬廣瀾已經(jīng)用一道符咒提前把玉簡封住了,不讓璆鳴感應(yīng)到這里的事。他扯開臨樓胸前的衣服,輕嘆了口氣道:“對不起。” 他拿出一把銀刀,將臨樓胸前那道因?yàn)樵魍狄u而留下的劍痕重新割開一個口子,擠出里面的黑血:“你忍著點(diǎn),我不能把你打暈,因?yàn)檫@種毒是玉瓊派獨(dú)門所制,有侵蝕神經(jīng)的效果,要拔除必須維持在清醒的意識狀態(tài)之下?!?/br> 臨樓心臟狂跳,勉強(qiáng)維持鎮(zhèn)定,平穩(wěn)道:“你別白費(fèi)力氣了,這毒治不好的?!?/br> 喬廣瀾不再多話,彎腰湊過去,開始從臨樓的傷口中往外吸出毒氣。他這不是簡單地把毒液吸出來,而是通過氣脈運(yùn)行的方法,把臨樓身上的毒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身上。 自從知道自己是最直接傷害冥照魔尊的兇手之后,他就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這個世界他必死無疑,喬廣瀾本來已經(jīng)想好了,不能再讓路珩承受痛苦,他一定要找一種對臨樓影響最小的離開方式,或者實(shí)在不行,大不了兩個人一起死,可是造化弄人,他卻萬萬沒想到最后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份上。 喬廣瀾沒聽見太御真人說的那些話時還覺得,本來任務(wù)也要完成了,臨樓跟著他一起去下一個世界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原來原主刺臨樓的那一劍還帶著毒。不難猜想,普通的毒藥對魔尊來說沒有任何效果,太御真人所用的肯定是葬心。 修真世界本來就比普通的世界高級,這種玉瓊派特制的毒藥不單能夠侵蝕rou體,同樣會對靈魂和精神造成影響,也就是說,離開這個世界之后,或許它依然會造成未知的后果。 那么與其影響路珩,還不如影響自己,喬廣瀾心里面都是愧疚,他知道路珩一定不喜歡自己的這個選擇,可是沒有辦法,他同樣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受到傷害…… 不過這一次他自己恐怕就不好說了,只能拼一把運(yùn)氣。 現(xiàn)在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將臨樓打暈,讓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實(shí)在并非喬廣瀾的初衷,他同樣不好受。 隨著他的動作,臨樓能夠感覺到身上的痛苦一點(diǎn)點(diǎn)減輕,但他的心卻疼痛的如同凌遲,他死死咬住嘴唇,卻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jīng)淚如雨下。 喬廣瀾感覺到他的眼淚,抬起頭幫臨樓擦了擦臉,他的唇邊還沾著鮮血,卻彎起眼角,沖臨樓笑了笑,那個笑容不同于以往,因?yàn)閹Я司鞈俣@得格外溫柔。 喬廣瀾道:“臨樓,別哭。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咱們還有來世?!?/br> 臨樓嘶聲道:“今生不惜,何言來世!” 喬廣瀾倏地一窒。 看著臨樓的表情,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慟,他猝然低頭,掩去了自己的神情,繼續(xù)幫臨樓拔除毒素。 臨樓一動都不能動,忽然痛苦地大喊起來:“啊——啊——”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山洞里回蕩,除了宣泄痛苦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喬廣瀾的手微微發(fā)抖,動作卻堅(jiān)定著,一直沒有停下。 臨樓的淚水簌簌而下,直到喉嚨沙啞地發(fā)不出來聲音。 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留我獨(dú)活!你知不知道對于我來說,這樣才是最大的痛苦——不,你肯定知道。 你敢這樣做,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仗著我從來都舍不得對你生氣。 可是我真的……真的…… 喬廣瀾終于把臨樓身上的毒都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做完這一切,他沒有起身,反而直接把頭枕在了臨樓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臨樓一動也不能動,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喬廣瀾緩緩地說:“對不起。如果恨我能讓你好受一點(diǎn),你就恨吧。如果忘記我能讓你好受一點(diǎn),我寧愿……咱們從來沒有相識。” 臨樓擠出了三個沙啞的字,喬廣瀾聽得清清楚楚,這人在說:“不恨你。” 心頭如遭重?fù)?,他忽然翻身坐起來,急急忙忙伸手捂住臉,一串眼淚已經(jīng)猝不及防地掉落,打在了臨樓的胸口。 失去固然痛苦,離開也未必有多么輕松。 喬廣瀾站起身來,用力一抹,擦掉唇角的血,表情恢復(fù)堅(jiān)毅。 他的脊背還是挺的那樣直:“好了臨樓,等你能動的時候就應(yīng)該沒什么事了。我呢,還有別的事,就不守著你了,咱們后會有期。拜拜……我們一定會再見的?!?/br> 他勉強(qiáng)口氣輕松地把話說完,不敢回頭,白色的衣角一閃,人已經(jīng)翩然消失在了那重重疊疊的紫色花簾之后。 魔族的人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明明是他們和玉瓊派的假正經(jīng)們對峙,結(jié)果人家在自己的山頭上,想吃飯吃飯,想喝茶喝茶,愿意的話還可以時不時換班回房睡一覺,簡直爽的沒話說。 反觀自己這邊,眾魔族面前擺著一個巨大的銅盆,里面盛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盆冒尖的瓜子,大家在這里喝著風(fēng)嗑瓜子,已經(jīng)快要吐了,也不知道這要等到什么時候。 玉瓊派那個毛小子分明是故意的吧!還說什么奉小師叔之命待客,待個屁,瓜子再好吃也不能這么個吃法啊!不知道這東西上火么! 正在這時,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依稀有人在喊:“尊上回來了!尊上回來了!” 碭山君連忙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又驚又喜地站起來,向著臨樓迎過去:“尊上!尊上您無恙吧?” 喻昊也一下子沖了過去,面前的冥照魔尊還是那一副煙霧繚繞的樣子,但他的師尊和師叔卻一個也沒見到。 喻昊總覺得他沒有什么敵意,壓下心里的擔(dān)憂,耐著性子道:“敢問魔尊,我派掌教和閣主在哪里?” 冥照魔尊動了動,將身子轉(zhuǎn)向喻昊的方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喻昊就是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冥照魔尊忽然指著他,喻昊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對方好像的確是指著自己,似乎在示意他什么,但是又不開口說話,十分不知所謂。 難道他被師尊和小師叔聯(lián)手給打成了啞巴? 喻昊一頭霧水,但離臨樓更近一點(diǎn)的碭山君卻聽見了,尊上并不是沒有說話,而是嗓音非常沙啞,說話的聲音太小,所以喻昊根本就沒聽見。 他活了數(shù)百年,頭一回看見魔尊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震驚異常,一邊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一邊對喻昊道:“我家尊上是說請少俠過去幫他一個忙?!?/br> 旁邊又有頗有眼色的魔族過來,俯首彎腰,躬身為臨樓呈上了一杯茶水。 臨樓把水接過來,機(jī)械地一飲而盡,總算是能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了,他簡短對碭山君道:“你帶人回去,按我先前的吩咐做?!?/br> 碭山君一愣,隨即想到尊上之前曾經(jīng)交給魔族五名重臣各一份空白諭旨,言及到了適當(dāng)時機(jī)上面會出現(xiàn)字跡,到時候由五人將諭旨拼湊起來,共同領(lǐng)命,接下來只需要按照諭旨交代的做就可以了。 他心里總覺得這像是在交代后事,十分不祥,可是冥照魔尊說話向來不許他人質(zhì)疑,更何況此時此刻尊上明顯情緒不對,碭山君權(quán)衡片刻,才猶豫著行了一禮:“是?!?/br> 他又道:“吾等會恭候尊上回歸?!?/br> 臨樓心里一片茫茫然,只覺得現(xiàn)在連呼吸中都帶著一股疼痛之意,除了機(jī)械地吩咐他人他早就已經(jīng)想好的事,幾乎沒有了其他的思考能力,只是沖著碭山君簡單一點(diǎn)頭,就對還在旁邊摸不著頭腦的喻昊道:“跟我走?!?/br> 喻昊莫名其妙:“去哪里?” 臨樓道:“去找、”他說了這兩個字,就覺得胸口一緊,一股巨大的悲慟涌上來,險些讓聲音變了調(diào),“去找……你小師叔在這山上,最喜歡去的地方。我、找不見他了。勞你,幫忙?!?/br> 他每說幾個字都要稍稍停頓一下,仿佛連說話都會耗盡全身的力氣,喻昊臉上驚詫之色漸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油然而生的強(qiáng)烈不安,連忙道:“跟我來!” 臨樓一刻都不再耽擱,立刻跟著他走了,幾名先天魔族不大放心,在后面追了幾步,見臨樓沒有回頭的意思,也就不敢再行打擾,只好漸漸都停住了步子。 喻昊帶著臨樓到處尋找,幾乎把喬廣瀾平時喜歡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卻根本沒有他的蹤影。臨樓剛剛能夠恢復(fù)自由行動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瘋一般地在山里狂奔一圈了,他心里清楚,魔族堵死了玉瓊山所有的下山之路,以喬廣瀾的身體狀態(tài),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離開,所以不論……是死是活,他這個時候都應(yīng)該在山上。 明明應(yīng)該近在咫尺,可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 喻昊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還應(yīng)該有一個地方!只是……” 臨樓打斷了他后面的話,直接道:“走。” 喻昊欲言又止,最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領(lǐng)著臨樓走到了玉瓊山上最神秘的一處地方——冰境之海。 冰境之海外接遠(yuǎn)域,一眼看去沒有盡頭,海的表面是一層冰,冰下的水流能夠隨意改變方向,任意的東西漂流,如果有什么物品掉進(jìn)去,轉(zhuǎn)瞬間就會消失,誰也不知道能被沖到什么地方。 包括……人。 他之前沒有想著上這里來,就是因?yàn)檫@本來就是一處死地,實(shí)在不相信喬廣瀾會在,但現(xiàn)在實(shí)在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臨樓顯然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怔怔地站了一會,才一步步向著中間的冰眼走過去,喻昊站在他的身后,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間有些不敢面對。 他呆呆地看著對方的背影,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人看起來那么傷心,依然可以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然后他就突然看見臨樓的身體晃了晃,一下子跪了下去。 喻昊“哎”了一聲,連忙跟在他身后跑過去,臨樓依舊手撐著冰面跪在那里,在他的手掌旁邊,一抹殷紅格外醒目。 臨樓用手輕輕撫過那片血跡,溫柔的就像在輕撫情人的面龐,他眼中的淚水滑落,唇邊卻忽而綻出笑容:“這次找到你了。你不想讓我跟著你,但是我偏偏來了,你,等等我吧?!?/br> 血水在他的指間融化,臨樓忽然攥緊拳頭,悲憤交加地一拳捶在冰面上。 整個海域都晃動起來,喻昊沒工夫去管,顫聲道:“冥照魔尊,看在我?guī)е阕吡诉@么久的份上,你能不能說句話,我?guī)熥?,我?guī)熓?,他們到底都怎樣了?!?/br> 臨樓沒有抬頭,平平淡淡地道:“你師叔說,你是下一任掌教,他讓你好好干。” 喻昊渾身一震,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心里非常想拽著臨樓的衣角喝問他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著這個人,他卻突然不想說話了。 因?yàn)樵谂R樓的身上,他幾乎可以看見痛苦化形而出,如同兇猛惡獸,將這個原本該是無雙強(qiáng)者的男子吞噬。 他心里的溫柔與悲慟,已經(jīng)全部都沒有了,既然如此,哪里還有什么可問的? 喻昊后退兩步,眼眶紅了,臉上卻露出堅(jiān)毅之色,略一躬身致意,退后兩步,轉(zhuǎn)身走了。 天上忽然飄起落雪,不知過了多久,臨樓還是重新從地面上站了起來,日光菲薄,在地面上投下他長長的影。 他是傷心的,但再傷心也不能就此倒下,一旦放棄了,人生這場棋局便全盤皆輸,他絕不允許失敗。 他給了自己片刻光陰去思索,當(dāng)喬廣瀾站在這里的時候,心里會是在想什么。 臨樓揚(yáng)袖一甩,身邊的霧氣散開,白晝剎那間化作無盡的永夜,漫天彩色的星子熠熠生輝,一如他們在幻境中見過的星光。 只是這回,自己的身邊空無一人。 一圈火焰在冰面上倏地燃燒起來,將臨樓包圍在中間,他負(fù)手而立,仍然是癡癡望著那一片星空,一動都沒有動。 他體內(nèi)散出的靈力催動烈火大肆蔓延,冰封千年的海面竟然開始融化,海下封印的無辜冤魂紛紛得以托生。 火光輝映星芒,海水不停地沸騰,蒸發(fā),場面明美莫測,烈火在吞噬著冰境之海的同時,也正在吞噬著站在大火中間的臨樓。 大海吞沒了你,我就蒸干這大海,生死阻隔了我們,就讓我身化飛灰,趕去找你。 我們是永遠(yuǎn)不會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