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皇帝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以一笑,轉(zhuǎn)頭吩咐劉允:“日后每逢命婦進宮給皇后請安的日子,便傳旨曉諭命婦,皇后抱恙。幾次之后,便完全免去命婦請安一事?!?/br> 劉允恭聲稱是。 又來這一手?;屎髿獾糜行┌l(fā)抖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朕的后宮,已經(jīng)讓你折騰得烏煙瘴氣,你辦了多少讓朕倒胃口的事情,你自己清楚?!被实壑敢恢搁T口,“回去吧,守在你的地盤,繼續(xù)折騰,有事無事,別來見朕。干干凈凈的官員內(nèi)眷,朕不想讓她們進宮看到你這張臉。” 皇后的聲音忽然沙啞幾分:“若是這樣,你不如……” “不如殺了你?”皇帝挑眉,“懶得費這份兒心,也沒那個閑工夫?!闭Z畢,取過一道奏折,“退下?!?/br> 氣到極處,皇后仍舊沒有方寸大亂,緩了片刻,屈膝行禮,隨后轉(zhuǎn)身出門,微揚了下巴,脊背挺得筆直。 皇帝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目光有了戾氣。 她成為太子妃之處,雖然時不時與他鬧別扭,但起碼的事理,還是明白的。不吵不鬧不熱鬧,讓妻子一看到自己就害怕,未必是好事。他是想,身在帝王家的夫妻,與尋常人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差異。 卻沒想到,一來二去的,把她慣得對他完全失去了尊敬之心,恨不得替他做主所有的事。有那個本事也行——他巴不得她是女諸葛呢,自己遇到棘手之事,也犯不著低聲下氣地去請教師父——問題是她不是那塊料。 別人遇到這種妻子,會如何應對,他不知道。誰都不會跟他說這些,他也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訴苦。偏生又要面子,不想跟她吵,讓別人笑話他連個小家都打理不了。 索性就躲著她、晾著她。這樣過了一陣子,她收斂了一些,開始一門心思地想生兒子。 當時他覺得,這很好。成親之后不想做父母的人,滿天下也找不出幾個。 但是,她一直沒能有喜,脾氣卻越來越差。 她生氣,他則窩火、窩囊得厲害,覺著自己只是她用來生兒子的工具,等她如愿了,真生了兒子,還是這脾氣的話……難以想象。 經(jīng)過那一段,他徹底對她失去耐心,沒了指望。 身邊不只她一個女人,便去別的女人那里尋找該得的尊敬、溫柔。 登基之前,一名側(cè)妃有了喜脈,他滿心都是將要為人/父的喜悅。但在后來,側(cè)妃小產(chǎn)了,那么多憧憬,全部落空。 登基之后,又出過兩次嬪妃小產(chǎn)的事。他讓劉允徹查,矛頭直指正宮。這才知道,他的皇后是一只毒蝎子。 彼時根基未穩(wěn),廢后只會讓大臣們認為他意氣用事,忍了。嬪妃們看到他,如同耗子見了貓——被她收拾得不輕。 索性不再回后宮,也省得有人再遭殃。 可是,擱置并不等于不予追究,她偏偏不明白這個道理,真是一點兒都不了解他,隔三差五就膈應他一回。他索性不再顧忌顏面,該吵就吵,再不給她顏面。 眼下,他分外確定,自己早晚都要廢了她。留著這樣的她,就算不把自己害死,也會害了兒孫。自己是否不善應對女子,又是否也有行差踏錯之處,留待以后反思、避免重蹈覆轍即可。 皇帝心知肚明,過不了多久,景鴻翼為女兒找轍的折子就會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是兩廣總督就了不起啊?跟首輔一個鼻孔出氣就了不起??? 把他惹毛了,年前就一并收拾掉。 滿心都是這種事,讓他一直皺著眉,劉允提醒他該用膳了,他只一記冷眼遞過去,劉允再不敢言語。 等他忙完手邊的事,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驚覺黎王府的喜宴定已散了。 是這樣,有了那件少見的在新人成婚次日行賞的事。 黎王府喜宴仍舊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時候,廖芝蘭出嫁,成為陳家的媳婦。 留意到這件事的達官顯宦,只有舒明達。心里少了一樁需要記掛的事,他輕輕地吁出一口氣。 。 自程詢回翰林院行走之后,程夫人打理家事的時候,總把怡君帶在身邊。 形形色/色的下人、林林總總的賬目,怡君都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頭腦再聰明,打理偌大一個內(nèi)宅,沒有足夠的見聞、經(jīng)驗也會吃力。 程夫人跟她說:“各家情形不盡相同,規(guī)矩定制也不同,要慢慢習慣,別著急。這類事最是瑣碎,別說我們了,就算阿詢,打理外院事宜的時候,都出過錯?!?/br> “是嗎?”怡君難免意外?!袄锢锿馔饽切┕苁拢钍蔷?、圓滑?!背谭蛉诵Φ溃澳切┤?,跟什么人說什么話。最早,阿詢有些自負,篤定沒人敢哄騙他,結(jié)果趙管事就看出了他這性情,而且有膽子鉆空子,欺上瞞下,撈了不少油水。阿詢知道后,氣得在書房里來來回回走了大半晌?!?/br> 怡君忍俊不禁,想一想,道:“說起來,趙管事也算是管事里的人物吧?”連程大公子都敢騙,并成了事,在自己的位置上,是既有頭腦又有膽色。 “說的對。是為這緣故,阿詢倒跟趙管事耗上了。”程夫人笑道,“有大半年吧,主仆兩個來回過招。我說你別這么記仇,他說這可不是記仇,其中的樂子多了去了?!彼龘u了搖頭,“到末了,趙管事一個大男人,被他弄得恨不得哭一鼻子,卻真的服了氣,到如今,是家里最得力的人手之一?!?/br> “這事情很有意思?!扁φf,“要是換了我,在氣頭上,說不定會用端架子、發(fā)脾氣、殺雞儆猴這些招數(shù)立威。也不見得沒用,但管事未必服氣。得看是什么人、什么事。是這樣么?”要是跟小丫鬟、小廝斗心眼兒,那不是太閑就是小家子氣,與應對有頭有臉的管事是兩回事。 程夫人滿意地笑了,“就知道你一點就通。什么地方都一樣,少不了刺兒頭,但這種人往往很能干,只看你能不能得到他的忠心?!?/br> 怡君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很喜歡婆婆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說說笑笑間,就傳授了持家之道。 這日晚間,父子四個按時回府,先后回到正房,說了一陣子閑話,一家人一起用飯。 程清遠面色不佳,精氣神倒是不錯。飯后,他起身對程詢道:“去你書房說話。” 程詢說好。 程譯、程謹交換一個眼神,微笑。父親和大哥曠日持久的僵局,應該是快打破了吧?這兩日晚間,都會在書房敘談多時。 曉得原委的婆媳兩個卻不敢這樣樂觀。 。 這晚,程詢回到靜香園的時候,怡君在沐浴。 他徑自去沐浴更衣,待得進到寢室的時候,怡君還沒回來。 真能磨蹭。他腹誹著。等了一陣子,睡意襲來,他翻個身,沉沉入夢。 不知過了多久,程詢恍然醒來,枕畔仍舊不見她。 “怡君?”他立時坐起身來。 “嗯?在呢?!彼郎厝岬恼Z聲從外間傳來。 他立時放松下來,慵懶地倚著床頭,說道:“還不睡?” “好?!备O窸窣窣的聲響之后,怡君走進來,一手端著一杯水,一手握著他??吹摹镀骈T遁甲》。 “渴了吧?”怡君把水送到他唇邊。 他就著她的手喝完杯中水,瞥見那本書,笑,“怎么會看這種書?” “我怎么就不能看?”怡君放下水杯,解下斗篷,上了床,“這是真正看不完的書。萬幸,我跟它有緣,看得進去?!辈还芸炊嗌俦?,其中的玄妙之處也不能全然了解。 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是小小的驚喜?!昂檬?。那也不用廢寢忘食吧?跑到外間看書,把我晾在里邊,怎么想的?” “不想吵到你倒成了錯?”怡君斜睇他一眼,“我都沒怪你耽誤我看書。” 程詢失笑,“那你今兒就抱著書睡?!?/br> “好啊?!扁廊稽c頭,拿起書,“點著燈你也能睡著吧?” 程詢頷首,躺下去,把她摟在懷里。 “剛說過的話就忘了?”怡君訝然。 “你抱著書,我抱著你?!背淘兊氖致湓谒目?,揉了一把,“各顧各的?!?/br> 怡君抿了抿唇,把書放下的時候,已經(jīng)笑起來,“跟你真是沒法子?!?/br> “一整日不見,不想我么?”他柔聲問。 “一整日都在家等你,不用太想你吧?”她手指點著他的下巴。 “……”他十分受用。手掌輾轉(zhuǎn),吻落下去。 旖旎流轉(zhuǎn)開來。 室內(nèi)響起曖昧的聲音、女子的輕吟。 女子的手臂、素手落在大紅錦被上,因為醒目,更顯靈秀。纖長的手指一時舒展,一時緊握。伴著低而急的喘息,手臂落下去,作為支撐,讓她離男子的容顏更近。 錦被隨著起伏下滑。男子索性一把扯開,俯首點一點她已干燥的唇,索吻之前,用沙啞的聲音說:“抱著我?!?/br> 她閉一閉眼,雙臂攀上他肩頸。 內(nèi)里綿綿密密的吮、輕輕柔柔的咬嚙,帶來的難以言喻的絕妙感觸抓牢了他。骨酥魂銷。 有一刻,她周身緊繃,繼而痙攣一般輕顫起來。 如此煎熬,又如此快樂。 。 黎兆先忙過起初幾日,攜徐巖先后到唐、程、舒三家做客。 徐巖見到修衡,愣了片刻,蹲下去,雙手攬住他的小身形,認認真真地說出心里的想法,“天啊……你怎么會長得這么好看?” 修衡聽了,笑得大眼睛微瞇,歪著頭打量片刻,說:“王妃也很好看?!?/br> 黎兆先俯身捏了捏他的小臉兒,“要叫嬸嬸。喊什么王妃???那不就生分了?” 修衡想一想,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可以噯。這是規(guī)矩?!?/br> 黎兆先笑了一陣子,轉(zhuǎn)頭數(shù)落唐栩:“誰讓你給他定這種規(guī)矩的?” 唐栩笑道:“我自己的兒子,想怎么教就怎么教?!?/br> 黎兆先摸了摸鼻尖,“我覺得我吃虧了?!?/br> 唐栩立時扔給他一句:“吃虧是福?!?/br> 待得去程府的時候,徐巖與程夫人、怡君閑談一陣子,把這件事跟婆媳兩個說了,末了不無遺憾地嘆氣:“大抵是法子不對,討好的不是地方,那孩子跟我和王爺不夠親。” 程夫人滿臉是笑,“瞧瞧,一個稱呼而已,怎么就成了親不親近的憑據(jù)?” “本來就是啊?!毙鞄r笑說,“稱呼就是用來論遠近的?!?/br> 怡君則笑道:“日子還長著呢。頭一回見,大可不必想這么多?!?/br> 徐巖點頭,“但愿以后更好一些?!?/br> 程夫人和怡君便與她說起修衡那份兒少見的聰明和種種喜好。不論是誰家的孩子,只沖著那份兒可愛,多一些人喜歡,都是她們喜聞樂見的。 徐巖用心記下,與黎兆先回府的時候,笑眉笑眼地告訴他。 “不用為這事兒太費神。”黎兆先說,“不就是孩子么?我們自己也能生,到時候讓他們爭著搶著獻寶。”停一停,笑起來,“多生幾個女兒……” “閉嘴。”徐巖蹙眉,“我可沒那個閑心?!鄙畠菏呛芎?,可為什么要“多生幾個”?他那腦子,整日里都在想什么? “……”黎兆先立時蔫兒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悶出了回話,“你沒那個閑心可不成啊。什么事兒我都能幫你,生孩子是真不行?!?/br> 徐巖忍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歪在他身上,笑了好一陣子。 “笑什么笑?!崩枵紫扰闹念~頭,“瞧瞧你都把我禍害成什么樣兒了?”人前耀武揚威的黎王爺,在她面前,有時候都老實得傻呵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