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色彩各異的顏料,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著。程詢逐一查看,選色沒差錯,只是有一種研磨得不夠精細,當下幫她更換,末了對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過來,先把我常用的拿給她看?!?/br> “好,好?!闭乒竦拿奸_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記下了。” 程詢看到一個青花山水紋顏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會意,妥當?shù)匕饋怼?/br> 程祿走進門來,道:“大少爺,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霽堂等您回去?!?/br> 程詢嗯了一聲,問怡君:“還要挑選別的么?” 廖芝蘭過來鬧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絲遲疑也無,“沒有了?!痹具€需要兩把裁紙刀、一些習(xí)字的宣紙,但不能照實說。 程詢牽了牽唇,“那行。早點兒回家?!庇洲D(zhuǎn)頭對掌柜的道,“我給您開個單子,您準備好,讓伙計送過去?!?/br> “成?!闭乒竦膯净镉嫓蕚涔P墨紙,自己則忙著給怡君取畫紙、包顏料。 程詢迅速列出一張單子,放下筆,知會一聲,踱步出門。 程祿走到程詢身側(cè),低聲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來討畫送人情,要您三日內(nèi)務(wù)必作成。說這回要是能讓他如愿,給您磕幾個都成?!闭f完,撐不住笑出來。 程詢也笑了,“這是又跳腳了。哪次都是臨時抱佛腳?!?/br> 主仆兩個談起的是舒明達,眼下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他在這幾年,有幾個交情至深的人,但父親一個都看不上。前世他進入官場之后,父親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給幾個好友沒臉。好友都能體諒他,他卻看不得他們受氣,索性明面上都斷了來往。 程祿說起眼前事,“小的剛聽說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無狀,就該讓盯梢的人當下把她拎回城北去?!?/br> “不用。躲著她做什么?”說不定會有人以為他心虛,更麻煩。 “那小的就放心了。” 車夫趕著馬車過來,停在程詢面前。 上車前,程詢點手喚一名護衛(wèi):“去北廖家傳話,告訴廖文詠,我明晚得空,他想見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齊備,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瞇瞇的擺一擺手,“程大公子臨走時一并付了賬,說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學(xué)堂用的,本就該由程家付賬?!?/br> “……哦?!扁苋硕骰輹r,第一反應(yīng)總是不安、別扭,要過一會兒,喜悅才襲上心頭。 離開墨香齋,坐到馬車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來,奉上一個顏料盒,“廖二小姐,您剛剛忘了帶上?!?/br> 夏荷接過,交給怡君。 怡君目光微閃,“是我選的?” “錯不了?!背谈|c頭,比說實話的神色還誠摯,隨后行禮,匆匆走遠。 怡君放下車簾之前,望向不遠處的茶樓。 程詢,你可千萬別讓廖芝蘭算計了去。 而她與jiejie,也該多加防范,有所準備。 回到家中,怡君換了身衣服,從吳mama手里接過熱茶,笑問:“我記得,您有個在戲園子做事的近鄰?” “是啊?!眳莔ama笑道,“動輒就跟我說,又見到了哪些達官顯宦,哪些名門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爾而笑,這就好辦了。思索片刻,她喚吳mama到里間說話,“有些事要請您費心了?!?/br> . 聽傳話的護衛(wèi)說明原委之后,廖文詠靜默須臾,猛地跳起來,一巴掌摑在護衛(wèi)臉上,語氣惡劣:“誰讓你護送她出去胡鬧的?。俊?/br> 護衛(wèi)一時間暈頭轉(zhuǎn)向,口鼻淌血,卻是動都不敢動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詠問。 “小的回來傳話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離開那間鋪子?!?/br> “去把大小姐給我叉回來!”廖文詠氣急敗壞的,“她膽敢拖延一刻,就另尋去處,廖家沒她這樣不知好歹的東西!” 護衛(wèi)顫聲稱是,連滾帶爬地出門。 廖文詠揚聲吩咐小廝:“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請老爺盡快回府!”語畢走到桌案前,提筆給程詢寫拜帖,剛寫了兩句,程家傳話的護衛(wèi)到來。 還肯見他,便是沒把芝蘭的胡鬧放在心上吧?廖文詠稍稍寬心,但很快又暴躁起來:廖芝蘭把他的話當耳旁風(fēng),將隨行的護衛(wèi)都遣回來,自己帶著丫鬟去了別處。 他氣得眼冒金星,要帶人去把她抓回來扔進家廟,而就在這時,父親回來了。 廖彥瑞大步流星走進長子的書房,“何事?” 廖文詠的火氣瞬時化為理虧心虛,囁嚅片刻,緩緩跪倒在地:“爹,我對不住您……” . 程詢和廖怡君先后離開墨香齋,廖芝蘭在茶樓雅間內(nèi)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話,她反倒冷靜下來,遣了隨從,喚丫鬟巧春雇了一輛馬車,去了就近的別院。坐在廳堂中,她梳理著近日與程詢、廖怡君相關(guān)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葉先生的事,讓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進到程府,隨后……” 隨后,便是小姐被戲弄。當日的事,巧春隨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話。 “素昧平生,他沒理由厭煩我?!绷沃ヌm盯著巧春,“那么,是誰做的手腳?是不是她們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說話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兩個人來到墨香齋,是巧合,還是相約?”廖芝蘭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氣,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來幫程詢和廖碧君傳話的?” 巧春給她續(xù)了一杯熱茶。 “鬧不好,就是哪一個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詢,甚至于,掐住了程詢的軟肋。到這上下,是變著法子要程詢幫著南邊給我們添堵。” 巧春細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話了——小姐話里話外的,把罪過都歸咎于南廖家姐妹,貶低程詢的話,可是一句沒有。 難不成…… 想到程詢那般少見的俊朗、風(fēng)采,巧春暗暗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們都已牽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樂得看我笑話的可恨模樣?!绷沃ヌm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別怪我對她們不客氣。” . 程清遠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彥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繼而低聲稟明所知的程詢近日動向。 看起來,長子動作不少,只是,聽來聽去,怎么都沒一件與北廖家搭邊兒呢?程清遠皺了皺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來訪,大少爺跟他敘談一陣子,一起出門了,還沒回來?!?/br> 程清遠再次皺眉,“舒明達又過來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畫么?”語聲一頓,想到北廖家的事興許用得著舒明達,便擺一擺手,“罷了。我去光霽堂等他?!?/br> 戌時初刻,程詢踏著清寒月光回到光霽堂。 程清遠正坐在三圍羅漢床上看書,看到長子,牽出一抹溫和的笑,“怎么才回來?” “有點兒事情,耽擱了。”程詢行禮請安之后,連玄色斗篷都沒解下,靜立在原地。 程清遠彈了彈手邊的拜帖,“廖彥瑞急著見我?!?/br> 程詢道:“讓他明晚過來,我會應(yīng)付?!?/br> “都料理停當了?”程清遠凝視著他。 程詢頷首。 程清遠見他不欲多說,也不多問,“你既然大包大攬,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關(guān)乎整個家族,一絲紕漏都不能出?!?/br> “明白?!背淘兛醋「赣H,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沒有。 程清遠呷了一口茶,岔開話題:“你說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過了。等我得了閑,見見她的父親,也讓你娘相看一番。若那邊門風(fēng)不正,或是你們八字不合,你娘絕不會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總不能為這種事讓她傷心,埋下后宅不寧的隱患,對不對?” 這是試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樣,長輩終究是長輩,能左右兒女的大事小情——次輔想要阻斷家中子嗣的一樁姻緣,法子太多。 程清遠希望長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給他,要長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個孝順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夠了。 程詢擺手遣了下人,開口時答非所問:“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個穩(wěn)妥的地方。” 程清遠斂目看著茶湯,睫毛微不可見地輕顫一下。 “如果沒有這番劫難,他定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背淘冋Z聲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滯,不知有無痊愈之日。” 程清遠緩緩地吸進一口氣,“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程詢緩步向前,“我不能償還柳家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還給柳家一個失而復(fù)得的兒子——不遺余力,讓柳元逸復(fù)原?!?/br> 程清遠低喝:“你瘋了不成!” 程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視著他,目光和語氣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瘋的時候還沒到,您別逼我。不然,您膝下會出一個叛離宗族去柳家贖罪的兒子?!?/br> 程清遠的怒氣瞬時沖到頭頂,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發(fā)抖的手抬起來,想狠狠掌摑這個不孝子,可是…… 這一刻的程詢,氣勢全然凌駕于他之上,周身煥發(fā)出的怒意寒意絲絲縷縷地將他縈繞,再死死纏住。 他居然心生恐懼。 多荒謬,他怕自己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去發(fā)紅包然后碼字去啦,你萌記得留言啊(づ ̄3 ̄)づ╭?~ 感謝: 第24章 定風(fēng)波 024 定風(fēng)波(一) 門口傳來的“哐啷”一聲響,打破了父子良久對峙的情形,亦喚回了程清遠的神智。 “老爺、阿詢……”程夫人面色發(fā)白地望著父子二人,落在腳下的,是盛著幾色小菜的食盒。 她記掛著長子,聽聞他回來的晚,擔心在外沒有好生用飯,親自送些膳食過來。方才一進院門,就預(yù)感到情形不對,是以,小廝試圖阻攔之時,她索性冷眼相向,快步走進門來。 沒成想,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程詢側(cè)轉(zhuǎn)身形,望向母親。 夫君來不及掩飾的驚懼、長子來不及收回的鋒芒不容忽視,程夫人身形搖了搖,“你們這是怎么了????”她有些踉蹌地走到程詢身邊,“阿詢,你告訴娘,別讓我胡思亂想,好么?” “娘,您先坐?!背淘兎鲋赣H落座。 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告訴我?!甭酝R煌#瑥娬{(diào)道,“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