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mama？”蘇霽華笑盈盈的道。

    “是?！鳖檓ama雖只三十上下，但一張臉卻有些顯老，不茍言笑的模樣站在蘇霽華身旁就像是差了好幾輪一般。

    蘇霽華由梓枬扶著往院子里頭去，身后隨著一眾婆子丫鬟。這院子極大，三進三出，曲廊蜿蜒。自垂花門進，穿過游廊，當中是穿堂，置著一紅木大插屏，繞過插屏是幾間明廳，進儀門后才是正房大院。

    正房五間大院，兩邊廂廡游廊，小巧別致。蘇霽華由顧mama引著入了正房，一進堂屋便看到一鎏金匾額，上書“金玉苑”。而堂內(nèi)滿置著的金銀玉器則表示這名字所言非虛。

    若是常人便會覺得這賀府是在惡意諷刺蘇霽華乃商戶出身，只配居這金銀玉器滿地的銅臭屋子，但蘇霽華卻不以為然，比起那些故作風雅的居舍，她還是更喜歡舒適寬敞用金銀堆砌起來的銷金窟。

    往常在李家，她是不得已，畢竟從小嬌養(yǎng)起來，由奢入儉難，若不是心里頭懷著那李錦鴻，怕是早就熬不下去了。

    由堂屋進左室，里頭也早就已經(jīng)被歸置好了。紙窗木榻，朱窗上掛著蘆簾，下頭是一張逍遙椅，榻上置著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幾。室內(nèi)角桌上置著熏籠和匙箸香盒，側(cè)邊有一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插著時鮮花卉。

    蘇霽華死盯著那張逍遙椅片刻，終于是偏頭攏著羅袖坐到榻上。榻上對設著兩個清緞靠背引枕，蘇霽華微微欠身靠在上頭，立時就有小丫鬟端著一小連環(huán)洋漆茶盤前來上茶。

    茶自然是好茶，但蘇霽華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小丫鬟的身上。畢竟是賀家的丫鬟，衣飾妝裙，舉止行動都與李家不同，蘇霽華不自覺的便坐直了身子。

    顧mama引著院內(nèi)一種丫鬟婆子見過蘇霽華，然后道：“二奶奶，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些丫鬟婆子您瞧著順眼的便留下，瞧著不順眼的就打發(fā)了去。”

    賀府的老太太當年雖是個賤奴，但一口氣生下了三女四男，而偏偏那三女兒賀爾巧還爭氣，竟入了皇帝的眼，進了宮。是以賀家才開始入了應天府大眾人的眼，而自賀景瑞冒頭之后，賀家才真正算的上是平步青云，名聲漸穩(wěn)。

    但應天府乃皇家地，多是些底蘊深厚的皇族大家，是以雖然賀家現(xiàn)今是皇帝眼前的紅人，但因著先前賤奴的身份還是多讓人瞧不起。

    因此這次極負盛名的賀景瑞娶了個商戶寡婦的事，可讓人好好的嘲笑了一番。

    “帶上來我瞧瞧吧?！碧K霽華懶懶道。

    顧mama側(cè)身，引出來幾個紗羅裹般的貌美丫鬟。那幾個丫鬟裊裊一行禮，姿態(tài)甚美，眉目含情。一看便知道是被調(diào)教過的。

    蘇霽華明白老太太的意思，這幾個丫鬟放在房內(nèi)就是為了“幫襯”她，給賀景瑞“解憂”的，可是這老太太也不打聽打聽，那時候她可是連宮里頭賀夫人的面子都敢打的，是以便道：“瞧著不錯，就去后園子里頭掃地吧?！?/br>
    顧mama神色一頓，似是以為蘇霽華沒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卻在看到她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時才明了。哪里是不明白呀，這二奶奶是太明白了所以才這樣打發(fā)人去的。

    其實蘇霽華原本是想將這幾個丫鬟都打發(fā)出去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剛剛進賀府，還是收斂點的好，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就算有三叔罩著她，她現(xiàn)在依舊是只沒爪子的小奶虎，連牙口都沒長好呢。

    顧mama應了，讓那幾個丫鬟退了下去，然后又道：“二奶奶，奴婢聽聞您身邊只梓枬和元寶兩個丫鬟。奴婢方才見了，畢竟年紀小，還不頂事，也不熟悉咱賀府里頭的規(guī)矩，依奴婢的意思是再添兩個?！?/br>
    蘇霽華的目光自那排女婢中掃過，落到一個穿青衣和一個穿藍衣的女子身上道：“就那兩個吧，你們喚什么？”

    “奴婢青衣。”青衣女子向前邁上一步蹲身行禮，面容白凈，身姿纖瘦。

    “奴婢藍鵲?！彼{衣女子身形略豐腴，卻難得生了張鵝蛋臉，倒是瞧著比青衣更甚些。

    蘇霽華輕頷首，“日后你們便隨在我身邊吧，有事便與梓枬說?！?/br>
    梓枬上前，立在青衣和藍鵲面前，青衣與藍鵲知趣的蹲身行禮，喚道：“梓枬jiejie。”

    其實梓枬未必比青衣與藍鵲年歲大，但因著她是蘇霽華的貼身大丫鬟，所以輩分自然就高了。

    見過了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蘇霽華便要去賀府的老太太了。從剛才老太太替賀景瑞添那幾個美貌丫鬟來看，蘇霽華覺得這老人家怕是個不好相與的。

    青衣和藍鵲引著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來。蘇霽華在李府時沒見過這陣仗，當時就有些蒙，還是那顧mama提醒了梓枬和元寶，這兩個大丫鬟才堪堪醒悟過來。

    梓枬替蘇霽華挽袖卸鐲，元寶取了巾子來給蘇霽華掩在衣襟處，蘇霽華這才在顧mama的示意下開始盥沐。

    一應妥當之后，蘇霽華在顧mama的指導下重新梳妝打扮，換了衣物裙衫，甚至連鞋襪都換了。

    衣物都是顧mama提前備好的，十分合蘇霽華的尺寸，只多是素衣，天知道蘇霽華現(xiàn)在看到這些素膩膩的裙衫有多嫌棄。她在李府穿了這許多年不夠，來了賀府竟然還要穿，這不是在咒賀景瑞嗎？

    但是不管蘇霽華如何不滿，她還是只能受著，因為她覺得這是那老太太給自己的下馬威。

    裝扮完畢，蘇霽華清凌凌的就跟著顧mama去老太太的院子了。

    賀家是泥腿子賤奴出生，最見不得別人說他們家是暴發(fā)戶，因此賀府雖富，里頭的人不管是丫鬟婆子，還是姑娘小爺，都穿的頗為簡樸。

    蘇霽華坐著軟轎一路略略掃過一眼，就知道為什么顧mama要讓自個兒從頭換到腳了。

    因為她今日來賀府，想著是頭一次，還好好裝扮了一番，卻沒曾想那身綾羅綢緞，珠玉翠環(huán)落到賀府人的眼里頭就是個不知事的。她還當是那老太太在給她下馬威呢，真是糊涂了，一個能教養(yǎng)出這么多人物來的老太太，哪里是個會心思外露的。

    蘇霽華暗嘆一聲，這賀府堪比龍?zhí)痘ue呀。

    老太太的院子名喚鴻禧堂，比起蘇霽華的金玉苑著實軒峻壯麗了許多。似乎年紀大的人都喜歡熱鬧，那兩邊廂房廊下掛著一排子鳥籠，有些用布遮著，有些就這么晾著，嘰嘰喳喳，清清脆脆的鳥語回蕩在院內(nèi)，尤其熱鬧喜人。

    瞧見顧mama，那原本正坐在石磯上的丫鬟趕緊起身迎過來。

    “顧mama。”那丫鬟穿著青白衫子，下身一條白綾裙兒，青絲挽起露出一張透白小臉來，神清骨秀的瞧著與蘇霽華年歲相當，但那氣質(zhì)卻是天差地別。

    “秋水，老太太午歇起了嗎？”顧mama道。

    秋水瞟了一眼蘇霽華，笑盈盈道：“剛起呢，奴婢進去給顧mama通報一聲。”

    蘇霽華立在顧mama身旁，就似個隱形人般的被那秋水給忽略了。

    瞧著這秋水的架勢和裙衫，應當是老太太面前得臉的大丫鬟，不然這顧mama也不會如此客氣了。

    被冷落慣了，蘇霽華心里頭也沒什么事，只廊下鉆出些小丫鬟片子，偷摸著往蘇霽華這處瞧過來，偷偷摸摸的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蘇霽華等了片刻，見沒人上前來制止，便想著這賀府雖外頭看著規(guī)矩嚴的很，但卻還是有些松散地方的，畢竟是半路出家的大家。

    片刻后，秋水打了簾子出來，朝著顧mama道：“老太太請二奶奶和顧mama進來呢?！?/br>
    蘇霽華瞧了一眼那秋水，這會子知道自己是二奶奶了，方才連個禮都沒請。

    顧mama似是沒覺出不對，領著蘇霽華便入了正房。

    作者有話要說：　　賀家開篇

    第62章

    正房內(nèi), 羅漢塌上坐著一鬢發(fā)如霜的老太太，穿著樸素，腕上掛著串佛珠子，正在闔目養(yǎng)神，一旁的梨花木榻幾上擺置著熏籠，卻并未點香，側(cè)旁是碗香茶, 透白的玉碗，隱約可見里頭流動的香茶。

    在應天府的人眼中, 玉制物皆是上品, 能襯身份，養(yǎng)貴氣, 是貴族大家清雅的象征。所以賀家老太太這處的玉制物便尤其多，單蘇霽華瞧見的那些嵌在小桌子碧紗窗上頭的玉塊就已然數(shù)不勝數(shù), 更別說是書櫥上頭擺著的那對瑩潤如雪的玉如意了。

    看來這老太太對于自己低賤的出生是十分在意的。她也試圖在改變, 但是因為無人牽引，反而有些不得其法，過猶不及。

    “老太太, 二奶奶來了?！鼻锼锨? 俯身貼在老太太耳畔道。

    老太太緩慢睜眼，眸色鋒利的落到蘇霽華身上。

    蘇霽華蹲身行禮，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沉靜半響，然后才開口道：“起吧?！?/br>
    “多謝母親?！辟R景瑞乃老太太親生第四子，故此蘇霽華喚人為母親。老太太年輕時非常勇猛, 一共生了三女四子，現(xiàn)在三個女兒都出嫁了，四個兒子養(yǎng)在賀府里，除了最小的兒子尚未娶妻，其余皆已成婚生子。

    原本老太太是按著家鄉(xiāng)規(guī)矩將男女子排在一處的，后來建了府，開了些眼見，就將兒子與女兒分開排了。賀景瑞雖行四，但因著上頭只有一位長兄，便被喚作二郎。

    小丫鬟端來繡墩，蘇霽華輕緩落坐，眉目柔順的半垂著腦袋，露出那張嬌美面容。顧mama給她選的是套墨綠色的長裙衫，這般暗沉顏色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定然是會顯出幾分老氣的，但穿在蘇霽華身上卻偏偏印出了她那身晃眼的雪膚。

    老太太本就不喜蘇霽華這個寡婦的身份，再瞧見她那副顏色過甚的模樣，眉頭當即就蹙了起來。在她看來，她那二子是個連朝陽公主都能娶得的人中龍鳳，竟會娶了這么一個寡婦，實是可惜。

    只是現(xiàn)今賀府她這個老婆子說話已經(jīng)不管用了，那二子大了，想做什么心頭自個兒都有數(shù)了。

    因著不滿卻無力阻止，老太太拖說身子不適并未去那日的婚宴，只派了婆子送上一份賀禮，權當去過了。

    老太太本就對蘇霽華沒好臉色，自然是不會刻意與她攀談的，只板著臉說了些賀府的規(guī)矩就算作罷。而蘇霽華也沒那么厚的臉皮，現(xiàn)下的她就是亂了根頭發(fā)絲都要被人嫌棄說沒規(guī)矩，自然不會再去熱臉貼冷屁/股。

    “老太太，二爺回了?！焙熥犹巶鱽硇⊙诀唧@喜的聲音，蘇霽華瞬時仰頭，抻著小細脖子往外頭看，卻是不經(jīng)意的瞧見了那立在老太太身后秋水那副望穿秋水的模樣。

    蘇霽華在心里冷笑一聲，看來她這三叔在賀府里頭就是塊香餑餑啊，但凡是個姑娘丫鬟瞧見了都恨不得拖進帳子里頭去。

    那會子搬到那么偏僻的院子里頭去，大致也是被這些小丫鬟和姑娘們給弄煩了吧，不過沒想到竟給她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蘇霽華正暗喜，院內(nèi)甬道處傳來嘈雜聲，她靜了靜心神，突然想起那時候在李府老太太的春暉堂內(nèi)瞧見賀景瑞的情景。

    那時候的賀景瑞清貴俊朗，簡直就如神仙下凡般，怪不得這整個應天府的女人都變著法的往他的眼皮子底下鉆，連蘇霽華也不例外。

    只是可惜，這人明面上看著對人極好，但私底下卻清冷疏離的很。蘇霽華想起來那時候自己非常失敗的勾引，覺得若不是她死纏爛打臉皮極厚，定然是不能將這人攬回來的。

    蘇霽華覺得，自己上輩子燒的香這輩子總算是派上用場了，雖然是燒給李錦鴻的。她有空定要去廟里頭還愿，感謝佛祖格外開恩賜給她這么一個龍章鳳姿的好夫婿。

    這頭，簾子被撩開，賀景瑞穿著一身官服進到堂內(nèi)，身形修長，步履匆匆，可見是一出宮就趕了回來的。

    這是蘇霽華頭一次瞧見賀景瑞穿官服的模樣，那官服墨黑寬袖，以緙絲而制，邊緣處繡暗紋，戴一品七梁冠，中間勒著腰帶，下身一條官褲和官靴，身高腿長的更襯出幾分冷冽氣勢。

    自上次重新拿回大司馬的職位后，蘇霽華便覺得她的三叔有些變了，變的愈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甚至于原先那股子外露的文雅也收了進去，變得有些……深不可測。

    正所謂三代而貴，皇城之中貴人多如牛毛，但那貴卻是浮于表面的，因為這些貴人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即便是富貴也難有如賀景瑞般出塵的清貴氣質(zhì)。賀景瑞的貴卻是從骨子里面浸出來的，那貴氣沉淀進去，融進他的骨rou里，造就了他這么一個豐神俊朗的人物來。

    “給母親請安?！辟R景瑞朝老太太行禮。

    老太太自是十分歡喜這個有出息的兒子的，只是在瞧見坐在一旁的蘇霽華時，難免又有些心氣不順。

    即便他們家是賤奴出生又如何，原先還是能娶得那朝陽公主的，卻是沒曾想她這個二郎，竟給她抬了個寡婦回來。是個寡婦也就算了，竟還生的這樣的臉，狐媚坯子似得不得人心。

    老太太因著出生不好，所以特別喜歡那些寬額敦厚模樣的女子，就連那朝陽公主的面相也不得她喜歡，若不是朝陽公主的身份擺在那里，她指不定也要指著人的鼻子說顏色太過，不配她家二郎呢。

    “爺。”蘇霽華起身，走到賀景瑞面前盈盈行禮，一雙水眸落在他身上，清清亮亮的滿心柔意。

    賀景瑞抿唇輕笑，眼底清冷散開，顯出蘇霽華那張杏面桃腮的小臉。

    “二爺?！鼻锼锨埃H自給賀景瑞搬了實木圓凳又上了茶水，那雙眸子顧盼秋水般的直往賀景瑞的身上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可惜，賀景瑞端過茶水后徑直便放在了旁邊的小桌上，睜眼瞎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蘇霽華看的有些樂，小心翼翼的偷覷了賀景瑞一眼，覺得今日穿著官服的三叔真是好看。

    三人坐在堂內(nèi)，還沒說上幾句話，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嬉鬧說話聲，片刻后簾子便被婆子打起來，魚貫而入幾人。

    進來的一共有五人，三個婦人，兩個姑娘。這五人先是與老太太請了安，然后才轉(zhuǎn)頭看向賀景瑞和蘇霽華。

    賀景瑞率先起身，朝那站在最前頭身穿黛藍色的婦人行禮道：“大嫂。”

    蘇霽華趕忙也喚道：“大嫂?！?/br>
    朱氏笑盈盈的將蘇霽華扶起來，面相額寬敦厚，細眼闊鼻，跟老太太希望的樣子一模一樣，一看就是個賢良淑德的大家女子風范。只是不能細看，因為蘇霽華不敬的覺得，實在是有些丑，不過看慣了倒還是好的。

    “你瞧瞧你們二嬸子，真是長的好看。”朱氏笑著牽著蘇霽華與身后的姑娘說話。

    那姑娘穿著一身豆綠色衫子，拿著一把絹扇，腰間系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配著香巾香包，著實精致。

    “給二嬸子請安了?！?/br>
    “這是我那女兒，蘅姐兒?！敝焓闲Φ?。

    賀蘅身量長挑，長了一張鴨蛋臉面，一副顧盼神飛的活潑模樣。實在是與朱氏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蘇霽華覺得這賀蘅應當就是長的像她父親了，畢竟賀家人的容貌皆是一絕。

    “蘅姐兒?！碧K霽華喚了一聲，蘅姐兒喜滋滋的拉著她的手不放，“我倒是從未見過像二嬸子這般標志的人呢，二叔你說是不是？”

    “嗯?！辟R景瑞輕頷首，蘇霽華瞬時漲紅了一張俏臉。

    瞧見蘇霽華害羞的模樣，賀蘅笑著拖過身旁另外一個肌膚微豐，面色沉默的姑娘道：“這是馨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