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gè)人不知生死那么多年, 她憑什么就只能守著他的牌位過活, 她也是個(gè)人啊，她也想要被寵愛，想要兒女成雙，承歡膝下，想要好好的過日子。

    “華兒?！?/br>
    蘇霽華退無可退, 腳下一跌就摔在了榻上。

    榻上鋪著細(xì)薄軟被，蘇霽華軟綿綿的跌下去，卻感覺如墜冰窖，渾身發(fā)寒，臂彎木木的撐在那里，麻麻的毫無感覺。

    李錦鴻趁勢(shì)而上，他壓著蘇霽華的肩膀，在觸及到那溫軟觸感時(shí)，眸色陡然一變。“華兒，待我們洞房花燭夜后，咱們就重新開始?！?/br>
    “李錦鴻，你當(dāng)真以為咱們能重新開始嗎？”蘇霽華抑制住自己發(fā)顫的嗓音，雙眸通紅的瞪向李錦鴻。

    “為何不能，只要華兒變成我的人，便能與我重新開始?！崩铄\鴻已有些癡狂，他盯著蘇霽華看，掌勁愈大。

    蘇霽華陡然感覺自己雙肩巨痛，就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樣。

    “華兒可是在怨我多年不歸？我也是迫于無奈啊，若是我回了，那便會(huì)沒命。我知曉華兒心疼我，定然會(huì)理解我的苦楚?！?/br>
    理解你大爺！

    蘇霽華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她的雙肩疼的厲害，可是李錦鴻手勁極大，竟還在施力，蘇霽華甚至都能聽到自己肩骨被揉捏時(shí)發(fā)出的恐怖聲音，刺耳悚然。

    看到蘇霽華那張慘白面容，李錦鴻臉色陡然下沉。“華兒，你不愿原諒我？你為何不能理解我？”

    蘇霽華疼的厲害，渾然聽不見李錦鴻在那咋咋呼呼個(gè)什么勁，直到她聽到左室門口傳來梓枬的尖利驚叫聲，伴隨著茶盞落地，刺破了春悅園的怪異平靜。

    “啊……”端著熱茶進(jìn)來的梓枬一眼看到被男人壓在榻上的蘇霽華，當(dāng)時(shí)就頭腦發(fā)熱的抽出繡簍子里頭的銀剪子朝男人戳過去。

    蘇霽華面色大變，急的嗓子都破了音?！白∈?！”

    李錦鴻是個(gè)武人，即便毀了一張臉，反應(yīng)卻尤其迅速，他避開從背后而來的銀剪子，一臉感動(dòng)模樣的看向蘇霽華。

    “華兒，我知道，你還是在意我的……”

    蘇霽華忍痛起身，一把奪過梓枬手里的銀剪子呵斥道：“梓枬，不要亂來?！痹捔T，蘇霽華突然抬手，一剪子就捅進(jìn)了李錦鴻心口。

    李錦鴻一句話還沒說完，陡然感覺心口一陣刺痛，他低頭看去，只見那鋒利的銀剪子纏著一股破式海棠和一股回旋式卷草，齊整的破開襖袍，戳進(jìn)自己心口，刃尾部鏨刻的飛鳥被鮮血浸濕，恍然便栩栩如生起來。

    “這種事，當(dāng)然要我自個(gè)兒來做?！碧K霽華咬牙蹦出這句話，面色雖狠，指尖卻在發(fā)顫。

    頭一次做這種事，皮rou往下戳去時(shí)，有一瞬爽利，但過后便是無盡的后怕。蘇霽華畢竟是個(gè)不見血腥的深閨女子，她收回手，整個(gè)人站在那里有些渾噩，腦子亂哄哄的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張小泉的手藝天下第一，銀剪子雖小，卻很鋒利，李錦鴻的身軀轟然倒地，面上帶著一抹明顯的不可置信。

    “大，大大大……”梓枬大著舌頭，連句話都說不明白了。

    蘇霽華猛然喘息，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襖裙扔在李錦鴻身上，然后聲嘶力竭的大喊，“來人啊，進(jìn)賊了，來人啊！”

    聽到蘇霽華的喊聲，梓枬也慌慌張張的應(yīng)和，沒頭沒腦的沖出去喚人。

    人來的很快，大概只是躲在屋子里頭不出來罷了。第一個(gè)進(jìn)到左室里面的人是白娘，她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李錦鴻，嚇得渾身發(fā)顫，直接上前便喚，“大爺，大爺！”

    白娘跪在李錦鴻身旁，用繡帕擦拭著李錦鴻傷口處不斷涌出來的血，整張臉慘白，就像外頭未鏟干凈的爛雪。

    左室里頭鬧哄哄的涌進(jìn)來許多人，蘇霽華站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看著人將李錦鴻抬走，耳邊縈繞著白娘抽抽噎噎的哭泣聲，就像唱曲似得帶著一股子悲切凄感。

    “白娘?！碧K霽華開口，喚住正準(zhǔn)備跟著人群一道往外去的白娘。

    白娘身子一頓，轉(zhuǎn)頭看向蘇霽華，一雙眼哭的跟核桃一樣，勉強(qiáng)擠出一條縫。

    “你一個(gè)外人，跟著亂轉(zhuǎn)什么呢？”蘇霽華的聲音有些啞，但卻帶著一份薄涼清冷，她面無表情的看著白娘，眼中透出嘲諷。

    白娘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她咬唇，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一個(gè)賊子，怎么驚動(dòng)這么多人。”蘇霽華按住自己發(fā)顫的僵冷指尖，提裙坐到一旁繡墩上，然后給自己倒了一碗熱茶壓驚。

    茶香氤氳，散開縈繞在鼻息間的血腥氣，蘇霽華心口發(fā)虛，卻力求面色平穩(wěn)。

    白娘盯著蘇霽華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朱婆子遙遙趕來，瞧見李錦鴻的模樣，當(dāng)即就扯開了腔，使勁的拍著自己的大腿哭喊?！鞍ミ?，我的章公子啊，怎么一會(huì)子不見就變成這副模樣了，老奴可如何向大太太交代啊……”

    “章公子？哪里來的什么章公子？這明明就是一個(gè)宵小之徒。”蘇霽華霍然將手里的茶碗往地下砸去，止住了朱婆子的哭叫聲。

    眾人動(dòng)作一頓，白娘抽抽噎噎的道：“大奶奶，這是章公子啊，大太太的遠(yuǎn)方侄兒，不是什么宵小之徒?！?/br>
    “什么？”蘇霽華面色大變，表情驚訝道：“大太太的遠(yuǎn)方侄兒來我的春悅園做什么？還在我的閨房?jī)?nèi)，這不是存心壞我的名聲，抹黑李家嗎？”

    看著面前義正言辭的蘇霽華，朱婆子和白娘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直至半死不活的李錦鴻悶哼一聲，眾人才回神似得將人給抬出了春悅園。

    這一出鬧得厲害，大太太自然要去問蘇霽華的話，蘇霽華抽抽噎噎的說自個(gè)兒哪里知曉這長(zhǎng)的跟癩蟾蜍一樣的人是您的遠(yuǎn)方侄兒，若是知道了，她又哪里會(huì)拿銀剪子戳上去。

    大太太被蘇霽華噎的沒話，心里頭怎么都咽不下這口氣，怒目圓瞪的模樣活似一只老蛤.蟆，但因?yàn)槔铄\鴻重傷未愈，大太太沒有閑工夫跟蘇霽華瞎扯，只呵斥了人幾句便放回去了。

    回到春悅園，左室內(nèi)已然讓人收拾干凈，蘇霽華躺在榻上，盯著隔壁院子的正屋二樓瞧。

    聽說賀家二郎昨日進(jìn)宮，至今未歸，所以當(dāng)然不會(huì)聽到這處鬧出來的大動(dòng)靜。

    “大奶奶?！辫鳀澃字粡埬樳M(jìn)屋，給蘇霽華端了吃食來。昨日里的事著實(shí)將這個(gè)老實(shí)的丫鬟嚇了一大跳。

    “你也沒用膳吧？一道用吧?！碧K霽華給梓枬捻了一塊軟香糕。

    軟香糕，以姑蘇都林橋?yàn)榈谝?，?yīng)天府為第三，用糯米粉和粳米粉合制而成，白細(xì)爽香，松糯可口。

    但梓枬現(xiàn)在哪里有心思吃的下東西，即便這軟香糕再美味，她只想起昨日里的事便心驚膽戰(zhàn)的厲害。如若羅翰表少爺在這處，還不掀翻了李府這宅子。

    “大奶奶，您難道不怕嗎？”梓枬不知那章宏景便是李錦鴻，只信了蘇霽華昨日里說給眾人聽的一番話，權(quán)當(dāng)是蘇霽華認(rèn)錯(cuò)了人。

    “不怕。”蘇霽華往嘴里塞了一口軟香糕，聲音含糊道：“可惜。”可惜沒把人一剪子戳死，還留著一條狗命茍延殘喘，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便能反咬她一口。

    嚼著嘴里的軟香糕躺倒在榻上，蘇霽華疲憊的闔上眼眸。

    梓枬見狀，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啁啁……”朱窗半開，鷹從中擠進(jìn)來，落到那盤子軟香糕上。

    賀天祿飛身而進(jìn)，一把抓住鷹，可惜那盤子軟香糕已經(jīng)被毀的差不多了。

    蘇霽華被吵醒，她側(cè)眸看向那摟著鷹站在軟香糕前面一臉糾結(jié)神色的賀天祿，聲音微啞道：“毀了我的糕點(diǎn)，就替我去辦件事吧。”

    賀天祿神色警惕的看向蘇霽華，沒有應(yīng)。

    蘇霽華兀自道：“替我去將那個(gè)章宏景解決了，不管你是拿枕頭悶死還是刀子戳死，只要讓他死的透透的就好?！?/br>
    賀天祿看向蘇霽華的表情變幻莫測(cè)，他抿唇，搖頭，扯著鷹要走，身后傳來蘇霽華懶洋洋的聲音，“你既然不愿殺人，那就去替我將李珠的頭發(fā)給剃光了吧?！?/br>
    “啁啁……”鷹從賀天祿的手里掙扎逃出，叼著軟香糕逃遠(yuǎn)。

    賀天祿眸色怪異的盯著蘇霽華看了片刻，然后飛身出了朱窗。

    二舅舅讓他看著這李家大奶奶，在他看來，這李家大奶奶怕是得了癔癥。

    “唉……”蘇霽華幽幽嘆息，撐著下顎靠在榻上發(fā)愣。

    *

    夜至，李府內(nèi)除了春悅園，哪里都不安生。

    蘇霽華用完晚膳，照常上榻歇息。梓枬熄了榻旁的琉璃燈盞，端著手里昏暗的油燈將帷帳覆上，然后闔上左室的門。

    帷帳內(nèi)，蘇霽華睜著一雙眼，翻來覆去，輾轉(zhuǎn)難眠。

    “叩叩?！敝齑疤巶鱽磔p叩聲，蘇霽華神色一凜，披衣起身走至朱窗前。

    今晚月色尚好，朱窗前印出一暗色剪影，身形修長(zhǎng)，姿態(tài)卓然。

    蘇霽華猛地一下打開朱窗，看到站在外頭的賀景瑞，暗暗攥緊了自己掐在窗欞處的指尖。

    朱窗上懸著一盞紅紗籠燈，光色黯淡，柔柔的照出一角，傾斜在蘇霽華穿著細(xì)薄褻衣褻褲的纖細(xì)身姿之上，顯出玲瓏有致的女子身形。

    賀景瑞的目光往下一探，在人胸口處頓了頓，然后不可抑制的紅了耳尖。他取下身上的大氅替蘇霽華披在身上，又幫她將綢帶系緊。

    “天涼，怎么也不多穿些?！?/br>
    “我急著瞧你?！碧K霽華仰頭看向面前的賀景瑞，纖瘦的身子裹在大氅里，軟綿綿一團(tuán)，就像今日被鷹叼回來置于書案上的那塊軟香糕。

    “也不急在這一時(shí)?！辟R景瑞笑著，眼眸中是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柔情。

    蘇霽華搖頭，抿唇不言，似有心事。

    賀景瑞立于朱窗外，清冷的聲音帶著溯風(fēng)，玉珠子般的往外落?！拔衣犔斓撜f，你要他去削了李姑娘的頭發(fā)?！?/br>
    蘇霽華攥著大氅的手一頓，聲音悶悶道：“我委屈?！?/br>
    “什么？”賀景瑞沒聽清楚蘇霽華那捂在嘴里的旎儂軟語(yǔ)，只覺這小姑娘說話怎么一會(huì)子氣勢(shì)凜然，一會(huì)子又像個(gè)受氣的小媳婦似得。

    “這事可開不得玩笑。”賀景瑞微擺正了臉色，頗有些訓(xùn)斥的意味。

    “我委屈。”蘇霽華仰起小細(xì)脖子，聲音軟綿綿的又重復(fù)了一句。

    這次賀景瑞聽清楚了她的話，原本帶著笑意的臉?biāo)矔r(shí)便沉了下來，眸色晦暗的盯著人瞧。

    “我委屈……”蘇霽華心里頭委屈，話一出口，眼淚珠子含在眼眶里便止不住的往下落，她跺著腳，小女兒家般的鬧著脾氣。

    賀景瑞站在朱窗外，看著滿面淚痕，嘴里不斷喊著“委屈”的小姑娘，一時(shí)慌了神。

    空有驚世才情又如何，面對(duì)這個(gè)軟綿綿的小東西，賀景瑞卻突然變成了一只鋸嘴葫蘆，說重了怕人哭的更狠，說輕了卻又怕降不住人。

    “莫哭了?！北锪嗽S久，賀景瑞才堪堪吐出這三個(gè)字。

    蘇霽華“嗚嗚”哭著，根本就不搭理人，那晶瑩的眼淚珠子從白嫩指縫里漏出來，滴滴答答濕了窄袖衣襟。

    賀景瑞知道這淚珠有多燙人，燙的他心口都緊了。

    “頭發(fā)是不能削的，你若是偏要……那便拿我的吧。”賀景瑞略略上前一步，腹部抵在朱窗子上，高大的身形籠罩下來，將蘇霽華完完全全的納入自己暗影之中。

    “我拿你的做甚。”蘇霽華嗚嗚的說著話，一雙眼哭的紅腫。這樣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直惹的人心坎都疼了。

    賀景瑞抽出一塊白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臉上淚痕。

    長(zhǎng)這么大，蘇霽華難得在別人面前哭成這樣，這會(huì)子她知曉害羞了，扭捏著不讓賀景瑞擦，賀景瑞好笑的搖頭，狀似調(diào)侃，“方才還哭的跟個(gè)奶娃娃似得，這會(huì)子竟知曉害羞了。”

    蘇霽華別開身子，搶過賀景瑞手里的帕子胡亂抹了一把臉?！澳氵^來是做甚的？”賀景瑞作為一個(gè)磊落君子，半夜出現(xiàn)在一個(gè)寡婦朱窗前，這可是打著燈籠都尋不著的事。

    想到這里，蘇霽華抬眸看了一眼賀景瑞頭頂?shù)募t紗籠燈，想著你這燈籠可真有福氣。

    賀景瑞似是也察覺出了自個(gè)兒窘迫的處境，他耳尖微紅道：“今晚來是想與你說我要去姑蘇辦事，明日便要走了?！?/br>
    蘇霽華抹著眼淚珠子的動(dòng)作一頓，一雙眼直直瞪向賀景瑞。

    昨日里她才把李錦鴻給傷了，雖然是勉強(qiáng)蒙混過關(guān)，但是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大太太和老太太就要尋她麻煩。羅翰表哥已去揚(yáng)州尋鹽運(yùn)司，此刻她在李府內(nèi)孤苦無依，指不定哪日里便如上輩子般被吊死了。

    “我與你一道去。”蘇霽華扯住賀景瑞的寬袖，語(yǔ)氣急切。

    “我是去辦正事的?！辟R景瑞權(quán)當(dāng)是蘇霽華在鬧脾氣，只覺無奈又好笑，但心口卻暖融融的浸著美意。

    “我保證不耽擱你辦正事?！碧K霽華攥的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