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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瓔召集人手，回府準(zhǔn)備動身，臨要啟程卻被魏遲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阿爹辦差未歸，阿娘紅著眼急急帶人出門，孩子敏銳察覺到了什么，非要跟她一起走，不愿孤零零被留在公主府。

    他哭得撕心裂肺，薛瓔也不忍，但她是去救人的，不知那邊到底什么情況，捎上他怕危險，所以妥協(xié)一半，決定帶他走，但將他留在衛(wèi)國邊境安全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也猜到宗耀就是帶大魏遲的那個“鐘叔”了，她招來他，向他說明情況，叫他領(lǐng)魏遲去他自幼居住的那座密宅等消息。

    一行人匆匆忙忙離開長安，七日后，薛瓔與魏遲及宗耀在衛(wèi)境邊上分別，領(lǐng)著羽林衛(wèi)獨(dú)自深入衛(wèi)國。

    七日來，原先身在衛(wèi)境附近的羽林衛(wèi)沒有一刻放棄過搜尋，卻一點(diǎn)線索也沒發(fā)現(xiàn)。

    這種情況指向兩種可能。要么，魏嘗在遭遇敵手的時候當(dāng)場就死了，如此，自然不會在別處留下痕跡。要么，他正身在一個艱難的處境，或重傷昏迷，或遭人控制，這才沒辦法聯(lián)絡(luò)他們。

    不論從主觀還是客觀來講，薛瓔都更偏向后一種。

    私心想想，她真不信那個敢于和天作對的人會如此輕易著了小人的道。而理智上看，衛(wèi)王的反應(yīng)也有點(diǎn)異樣。

    理所當(dāng)然的，他始終沒認(rèn)這事，義正辭嚴(yán)說魏嘗在衛(wèi)境內(nèi)失蹤，有他的一分責(zé)任，所以派出了大隊(duì)人馬協(xié)助羽林衛(wèi)。

    薛瓔不認(rèn)為他是清白的，那么這番大張旗鼓的“協(xié)助”，在她看來就更像是“追殺”。

    也就是說，魏嘗應(yīng)該沒死才對。

    薛瓔抱著這樣的僥幸，沿王城一遍遍搜尋，山川河谷，平野叢林，用最蠢的辦法一個角落一個角落找，整整三日三夜，盲目又瘋狂。

    最后還是林有刀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勸她歇一覺。

    仲春時節(jié)，日光明媚，山花爛漫。

    薛瓔高踞馬上，停在一處山道入口往上望，被滿山春光襯得憔悴如紙。

    她擺擺手說不用。林有刀還想再勸，卻見她目光一定，落向半山腰一處瀑布，指著那兒問：“那是什么地方？”

    薛瓔對王城附近這一帶并不熟悉，幾日來的搜尋都依靠地圖，林有刀也是，聞言攤開羊皮紙翻了翻道：“殿下，這是云泉飛瀑?！?/br>
    云泉飛瀑？是衛(wèi)飏那幅畫上的地方，是她聽見那聲“阿薛”的地方。

    薛瓔心念一動，說：“我們上去看看?！?/br>
    羽林衛(wèi)跟她上了山。山道崎嶇，走了一截后就不能再通馬，一行人改為徒步，半個時辰后到了半山腰的瀑布處。

    瀑布飛流直下，水聲震耳欲聾。薛瓔走到崖邊往下探看，瞧見底下青黑的湖泊和礁石，和她在魏府落水時所見一模一樣。

    此刻，她第一次真正有了一絲自己就是薛嫚的真實(shí)感。

    這個地方是薛嫚和衛(wèi)敞，或者說，是她和魏嘗來過的。

    但這里沒有魏嘗，也沒有任何線索。林有刀不清楚她為何忽然瞧起了春景，想她可能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就靜靜在旁候著指令，不料片刻后聽她說：“下山吧?！?/br>
    辛辛苦苦爬上來，看了幾眼瀑布就下去了？他不解，卻也不敢質(zhì)疑，打個手勢示意羽林衛(wèi)們下山，可腳步一抬，又看薛瓔不走了。

    她忽然盯住了崖邊一棵巨大的松柏。

    林有刀問：“那樹怎么了嗎，殿下？”

    薛瓔直直盯著那棵老松，莫名其妙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卻獨(dú)獨(dú)沒忘記這里?！?/br>
    那么這里對她來說，應(yīng)該就是個特別的地方。既然如此，對魏嘗來說興許也是。

    他會不會把那些給她的信埋在了這棵老松下？

    薛瓔沉默片刻，抬腳往那邊走去，蹲下身摸了把樹底的泥巴，而后起身吩咐羽林衛(wèi)們：“給我挖?！?/br>
    林有刀一駭，瞠目結(jié)舌：“魏……魏中郎將被埋這兒了？”

    薛瓔狠狠飛他個眼刀子：“烏鴉嘴，小心我把你埋這兒！”

    他趕緊閉了嘴，帶人開挖。

    薛瓔退到一邊靜等，也不過試試看而已，誰料一炷香后，真聽林有刀大喊起來：“娘呀！這兒有個匣子，里邊不會是魏中郎將的人頭吧！”

    人頭他個芝麻開花！

    薛瓔一把撥開人群，看見一個紫檀色的木匣子，克制著冷靜道：“都退下，離我一丈遠(yuǎn)?！?/br>
    眾人趕緊退開。

    她猶豫了下，像近鄉(xiāng)情怯一般，慢慢走上前，蹲下來開啟了匣蓋。

    入目是厚厚一沓書信，但封皮是空白的，不見收信人的名姓。她拿起最上頭一封，輕輕撫了撫泛黃的封皮，而后小心翼翼拆開。

    第一眼就看見首行的稱呼：嫚嫚。

    這是衛(wèi)國在前朝使用的文字。她之前研究衛(wèi)厲王時學(xué)過不少，所以大致看得懂。

    她心頭一震，往下看去。

    “看見這封信的時候，你可能會抬頭瞅瞅太陽，看它今天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意外吧，我這暴脾氣，竟然還會靜下心來給人寫信。其實(shí)我也不想寫，可這幾個月，我天天在暗室跟你說話，你卻從不搭腔，就靜靜躺在那兒，所以我想，要不換個姑娘家更喜歡的法子，說不定你會理理我呢？”

    “我在信里叫你‘嫚嫚’，你應(yīng)該高興吧。以前我叫你‘阿徹’，你不開心，說不如喊你‘阿薛’。開始我不懂，后來才曉得你不是薛徹，而是薛嫚。你是不是那時候就喜歡我？所以才那么在意我叫的人到底是你，還是你弟弟。”

    “唉，好煩，才寫了個開頭，就有大臣來找我了。我先出去一趟，改天再陪你說話。”

    信到此為止，薛瓔目光閃動，將它原封不動放回去，又去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出了趟宮，去密宅看阿郎了。他很可愛，已經(jīng)會爬了，爬到我身上，沖我一個勁咯咯笑。哦，你還不知道，阿郎是我給阿遲新取的乳名。這名是不是取得怪沒水準(zhǔn)的？姓鐘的說，郎是男孩的意思，叫兒子‘男孩’，這算個什么事？我被下屬取笑了，要不這名字還是你來想吧?！?/br>
    “算了，你也不說話，可能是一時想不到，那就先拿這個湊合吧，原諒我實(shí)在不想叫他阿遲了。這‘遲’字是我之前取的，因?yàn)楫?dāng)初來遲了沒救到你，可現(xiàn)在每次一叫他，我就要被凌遲一次，實(shí)在有點(diǎn)疼……”

    薛瓔執(zhí)信的人微微顫抖，再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給你畫眉了，是不是比以前有進(jìn)步？我記得我第一次一時興起，想給你畫眉的時候，你還是有點(diǎn)期待的，結(jié)果被我畫成了大花貓。從那以后，你就再不許我對你這張臉動手了。不過你今天很乖，躺著一動不動……可是我畫完了，你好歹說一句，到底好不好看?。俊?/br>
    “行，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在夸我手藝好了，那我明天繼續(xù)給你畫?！?/br>
    她的眼睛漸漸蓄上淚，看不大清字了，伸手抹了把才得以繼續(xù)往下拆。

    一封又一封的信箋露出來。

    “嫚嫚，我剛才夢見你了，夢里我在帶你爬墻……”

    “嫚嫚，阿郎終于會叫阿爹了，我今天激動得差點(diǎn)把他摔了……”

    “嫚嫚，奏疏好多啊，我一封也不想批，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分你一半……”

    “嫚嫚，我剛才使劍不小心割傷手了，想讓你給我上藥……”

    “嫚嫚，今天阿郎問我，阿娘去哪了，我說我惹你不高興，叫你離家出走了。他說，那我們一起去找你吧。我說好啊……”

    ……

    薛瓔一封一封拆。

    直到最后。

    “嫚嫚，我準(zhǔn)備好要來找你了。得知你轉(zhuǎn)世之后的這一年，我一直在想，自己之前到底錯在了哪。我得好好改，才能在找到你以后，不再犯同樣的錯誤?！?/br>
    “然后我想通了。十七歲的你已經(jīng)是顆熟透的果子，可十七歲的我卻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見棱見角，畢露鋒芒。我當(dāng)年真是個不懂事的混賬。所幸上天待我不薄，給了我一個重來的機(jī)會?！?/br>
    “現(xiàn)在，我已及早看過東海揚(yáng)塵，陵谷滄桑，而你才正要出世。我能把世間所有的苦都先嘗過一遍，然后重新陪你長大一次，多好?！?/br>
    多好。

    薛瓔緊緊攥著最后一封信，跪在樹下泣不成聲。

    第72章

    山中鶯啼燕語, 咿咿喳喳，每一片景致都如詩如畫。獨(dú)獨(dú)老松下的薛瓔，身影單薄又凄涼。

    她哭累了, 突然想到, 家里的福祿考該開花了吧。

    “我就喜歡那花，明年春末能開成一片姹紫的花海?！比ツ甓? 有個人這么告訴她。

    現(xiàn)在，她想帶那個人回去看花。她一定要找到他。

    薛瓔揩了幾把眼, 把信整整齊齊疊好, 抱起木匣起身, 忽聽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有刀比她先回頭，一眼之下立刻拔刀：“什么人？”

    薛瓔隨即回身。

    來人是個中年女子，一身灰色布衣, 打扮樸素。她一眼認(rèn)出，怔愣之下道：“仙姑怎么……”

    她說到一半驀然停下，因?yàn)樽⒁獾搅怂掷锏膭Α?/br>
    太霄劍。她給魏嘗打的那把。

    薛瓔抱匣子的手微微一顫。對面人已經(jīng)開口：“貧道來將劍物歸原主。”

    她心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啞聲道：“……我不是這劍的主人。”

    “劍主人不在了, 也只能歸還給女信士?！?/br>
    她咬著牙說：“仙姑此言何意？這劍你從哪里得來？”

    女觀主慢慢上前來，把劍雙手呈上，垂眼說：“十天前, 在這山腳下。女信士還請節(jié)哀。”

    薛瓔手一顫，匣子“砰”一下摔落在地。

    埋了多年的匣子不經(jīng)砸，陡然散架，信箋狼狽散落一地。四面羽林衛(wèi)齊齊窒住, 沒人敢喘出個氣聲來。

    薛瓔面色煞白，強(qiáng)撐著笑了一下：“節(jié)什么哀？”

    “魏公子已經(jīng)不在了?！彼缓弥毖?。

    “死要見尸，”薛瓔冷著眼道，“仙姑光拿這柄劍來，是覺得我太好騙了？”

    “沒有尸體，本就不會留下尸體?！彼溃八鷣聿粚儆谶@里，死后rou身自然該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薛瓔的心砰砰砰地砸起來。

    看見劍時她還保持了些微理智，認(rèn)為這位來去神秘的女觀主可能出于什么目的在愚弄她。

    可聽到這話她卻慌了。

    這意思是，魏嘗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死后就什么都沒有，灰飛煙滅了，連皮rou白骨都不會留下？甚至她都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的雙唇顫抖起來：“憑什么，我憑什么信你……”

    “貧道并無欺騙女信士的理由，也不需要女信士相信。貧道話已帶到，不過是想勸誡女信士朝前看，你若不信，大可繼續(xù)尋找，只是五年，十年，窮極一生也不會找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