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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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因為有秦梅香與吳連瑞,連喜班自一掛牌起就頗有人緣。班中有許多老配角兒,并非功夫不夠,只是這些年不得志。一朝有了機會,各自都在觀眾跟前露了臉。主角兒與配角兒能相得益彰,眾人又齊心協(xié)力,很快讓班子聲名鵲起。 秦梅香這一次復出,聲望更勝往昔,于是堂會的邀請就多了起來。但凡能請得起他的,無不是身份貴重之輩,推也無從推起。沒法子,常常是一場趕著另一場,弄出了個疲于奔命的架勢。免不了偶爾一次半次誤了座兒的戲,惹觀眾鬧脾氣的時候也有。 他這樣引人矚目,身上的應酬也越來越多。人紅是非多,這樣色藝雙絕的名伶,既是貴人們的寵兒,也是小報記者的飯碗。他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跟著,動不動就被閃光燈嚇上一跳。今天同別人多說笑了兩句,明天報紙上就要信誓旦旦地登出他與某人如何如何。最初還只是就事論事,后來就發(fā)展成捕風捉影乃至無中生有了。 虞冬榮和報界的朋友打招呼,但大報之外還有小報,想完全把流言禁絕是天方夜譚。人們總是對名人的私生活興致勃勃,津津樂道。百姓的八卦之心一日不歇,就永遠有人指望著靠這個來吃飯。 秦梅香很快就坦然了。說就說,反正消息一天好幾個樣。這里這樣說,那里那樣說,沒個準兒的。變得多了,人家就算看了也不見得會信。 但偶爾還是有些麻煩。比如他赴一次酒會時不小心把酒灑在某委員身上,于是焦急萬分地去擦。手忙腳亂間被拍了個正著。照片一登出來,他臉上是含笑的,那位禿頂委員抓著他的手,也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許平山起初是調(diào)侃和抱怨,后來就發(fā)起了火,讓秦梅香把這些應酬推掉??赡挠心敲慈菀啄兀慷际桥跛娜?,于情于理,總不好拂人面子。一味地清高,就要被說成是不識抬舉。說到底,他能紅,也離不了這些達官貴人。哪怕何翠仙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藝人,還不是一樣要強笑著應付這些。 何況這里頭有些人,是真心實意地同他交好,并不是拿他當個玩意兒來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本是禮節(jié),禮不可失。但是同許平山似乎是講不通這些的,于是略提了提,也就不費口舌了。 許平山最受不了他這樣。不鬧脾氣,沒有惡言,單是不說話,偶爾還笑一笑。順從得不得了,可也就只剩順從了。秦梅香模樣好,床上功夫也不錯,從來不當面拂他的意??稍S平山就是覺得氣悶,有火沒處發(fā)。何況發(fā)了也沒用,他天大的雷霆,到了秦梅香身上,似乎都只是毛毛雨。抖抖衣衫,什么都留不下。 終于有一日實在忍無可忍,他問秦梅香,你那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秦梅香正在沏茶,提著壺細細地吊水,投茶,濾茶,分茶。和他在臺上一樣,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分過了茶,慢慢搖著瓷杯,放在小碟子上向許平山遞過來。茶香裊裊,色做清綠,入口甘幽。明明是同樣的茶,與許平山平日里拿大茶缸子來喝,味道是孑然不同的。 這樣被打了個岔,好像炮仗濕了引線,一個響兒都炸不出來了。他一口喝光了茶,皺著眉:“問你呢?!?/br> 秦梅香晃了晃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將軍說笑了。” 他越是這個樣子,許平山越是不能甘心。 刀山火海里過來的,混到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床上的人。可自打遇上秦梅香,許平山瞧誰都成了庸脂俗粉,花花草草的,再沒一個能入得了眼。也不知道上輩子是造了福還是做了孽,讓他遇見這樣一個無情無欲的尤物。 最初以為只是花些錢,也有點兒逢場作戲的意思在里頭。誰知越到后來,越是情難自禁,簡直如同魔障一般。他向來是個干脆的,既已想通,在秦梅香身上便毫不吝嗇。出錢出力地捧人。每個月薪餉五百,差不多全都搭在了秦梅香身上。偶爾還不夠,要動些私房的進項。可秦梅香拿他的錢并不痛快,簡直是不情不愿。偶爾有機會,還要把分成送回來。許平山看得明白,這根本就是沒打算同他長遠。秦梅香什么都不欠他,那就只能是他欠了秦梅香。 他花著錢,出著力,真心捧過去,到頭來還是他虧欠了人。這里頭的彎彎繞繞,簡直讓人煩悶得肝火直往腦門竄。 他曬笑一聲兒:“就是塊兒石頭,也該捂熱了?!彼裆廁v下來,盯著秦梅香低垂的眉眼:“怎么著,心里頭有人?” 秦梅香頓了一下,放下杯子,溫聲道:“將軍又說笑了?!?/br> 許平山的疑心不但沒去,反而愈發(fā)重了。他簡直有點兒咬牙切齒地看著秦梅香:”有還是沒有!” 秦梅香看了他一眼,聲音也冷了:“沒有?!彼p輕放下杯子,起身:“今日姚家有堂會,恕梅香失陪。將軍留步吧?!闭f完,就起身離開了。 許平山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眼睜睜看著他一陣清風似地走了出去。半盞茶留在桌上,綠波微微蕩漾。許平山鬼使神差地把剩茶拿過來喝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摔了杯子。 姚老太太的壽宴,班底是和春班,也請了不少名伶。說是壽星喜歡看武戲,其實是姚家女眷們斗來斗去的結(jié)果。姚三小姐雖說不悅,但實在懶得管。姚記的珠寶生意正忙著在香江那邊開拓市場,她實在是沒有多余的精力。 掌家的女兒不在,壽宴仍然辦得十分隆重。九小姐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人前顯示,她絕不比她的jiejie要差。 虞冬榮看著菜單,悄悄皺起了眉頭,只覺得九小姐實在是不懂事。他們這樣的人家,花些錢倒也罷了,可排場上張揚得過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李大帥進城的時候,接風宴上的菜品也沒有這么鋪張奢侈的。何況姚家的進項,有一多半是姚月瑩這些年殫精竭慮地賺來的。家里人不能幫忙也罷了,怎么還上趕著糟蹋錢呢。但這些話也只能想想,決計是不能出口的。 姚老爺似乎也頗有微詞。只是礙于老母親的面子,不好直說什么。說了倒顯得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對母親吝嗇似的。 于是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同身邊的虞七少爺閑聊起來。所聊無非是名下的生意,與如今的時局。 虞家大少遠在金陵,偶爾來信,甚少提軍務(wù)政務(wù)上的事,只叫虞冬榮早點把北方的生意往西南轉(zhuǎn)。西南地處偏僻,虞家一向在那邊沒什么勢力。除了蜀中有些鋪面和小廠子,再就不剩什么了。信上既然這樣說了,縱然他心有疑慮,還是打算一一照辦。虞冬榮一向很敬重和信賴他的大哥。與他不一樣,大少虞春榮是這個家里唯一可堪大任的人物。虞家多虧有了大少,才能沒把兵權(quán)丟了。虞司令下野之后還能活得舒服,很大原因就是有這個兒子做靠山。 相比之下,靠著父兄背景做點生意養(yǎng)家的虞七少爺,似乎就沒出息了一點兒。 不過虞冬榮向來不把這個放心上。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兒嘛。他一面同姚老爺說話,一面盤算著,要么也跟姚月瑩一樣,把生意往香江轉(zhuǎn)一轉(zhuǎn)?只是想想容易做起來難,他又得開始挨累了。 一想到后頭的麻煩事兒,虞冬榮頓時覺得菜也不好吃,酒也不好喝了。他有點兒打蔫兒。 那邊廂虞七少爺在臺下愁腸百結(jié),這邊廂秦梅香在臺后也是心事滿懷。 他受邀來姚家唱堂會,本想帶著連喜班的班底一道過來,誰知班底已經(jīng)定了是和春班。他從來都是避著何翠仙走的,如今避無可避地同臺演戲,不免總有幾分尷尬。何翠仙一向咄咄逼人,他真是不愿意觸這個霉頭。 姚家的場子拉得很大,給戲班單辟出來好大一排房間做準備。秦梅香身邊除了竇家祖孫,也沒帶什么場面,同眾人一一寒暄后,獨自在角落里梳頭。 期間出了一點小亂子。在后臺幫忙的一個姚家丫鬟因為累了,偷偷靠在戲箱上躲懶,被老生高寶英瞧見了。高寶英最重規(guī)矩,頓時勃然大怒,認為姚家此舉是存心輕慢。大伙兒都不太高興,因為梨園確實有這樣那樣的規(guī)矩,后臺在演出期間是不讓外人隨意進的。姚九小姐遣人來幫忙,雖說是一番好意,可到頭來反倒鬧了不是。那丫鬟見惹了事,一聲不吭地跑了。這就更讓人生氣了。 只是戲仍然要演,于是眾人都去勸。高寶英的性情一向如此,因為自恃身份,需要別人來捧著哄著。他不能帶自己的班底過來,心里本來也有怨氣,原本兩三成的怒火,要發(fā)作到七八成。鄭班主雖然狹隘貪婪,但一向是見風使舵的。高寶英這種分量的角兒,他不愿也不敢得罪。于是裝作不明所以的樣子上前小心安撫。 秦梅香覺得這姚九小姐也真是個奇才。和春班同虞冬榮有齟齬,偏偏堂會請了和春班做班底。他自己的師父楊清菡與高寶英有舊怨,偏偏他還得和高寶英在同一處呆著。梨園這么大,請誰來不好呢。 他嘆了口氣。忽然聽見有個很細小的聲音叫他:“秦老板……秦老板……” 秦梅香循聲望去,見小玉麟站在門后,露出兩只眼睛看著他。秦梅香四下看了一圈兒,都圍著高寶英忙活呢。于是悄無聲息地起身,隨著小玉蓉出了去:“好些日子不見了,你可還好?” 小玉蓉穿著水衣,臉上的妝已經(jīng)畫好了,是個嬌媚明麗的佳人。他噓了一聲,點點頭,從身后拿出一包衣服:“秦老板,請你把這個幫我還給吳師姐。我都洗好了……替我謝謝她。還有……上回她送過來的藥,挺好用的……我都好了,讓她別記掛……” 秦梅香如何玲瓏,看著小玉蓉的神色,猶疑道:“芝瑛什么時候……” 小玉蓉神色忸怩,又有幾分甜蜜:“上回在王家唱堂會,她過來幫場,借了我件袍子……” 吳芝瑛自幼喜歡在戲班子里玩耍,得過名生程文岳的教導。秦梅香從同行那兒聽說,她唱得是極好的。只是從來未曾親耳聽她開過腔。吳連瑞不肯讓她入行,一提女兒唱戲就要大發(fā)雷霆。秦梅香明白他的苦心,正因為知道這個行當里的許多黑暗,所以不舍得讓這唯一一個女兒下海。沒想到吳芝瑛還是偷偷地私下在唱。他略一思忖,突然道:“那個最近很火的小云天,不會就是她吧?” 小玉蓉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緊接著又著急起來:“別告訴吳老板!他要是知道了,師姐就不能出來唱戲了……” 秦梅香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你知道吳老板已經(jīng)把她許給三和班的管事韓立川了么?” 隔著妝,也能看見小玉蓉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下去,他喃喃道:“她許人了?” 秦梅香抱著那包衣服,心里也很難過。但他不想小玉蓉犯糊涂。女兒家的名聲,小玉蓉的前途,都不是能拿來冒險的東西。 屋里有人喊:“白玉蓉!白玉蓉!” 小玉蓉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答應著:“來了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秦梅香,想說什么,又沒有說,狠狠心一扭頭跑了。 秦梅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小竇子找過來,他才回過神來,叮囑他把東西收好,心事重重地回屋去了。 姚家點的戲里有一出南曲的憐香伴,是他同何翠仙一起唱的。因為從未一同搭過戲,所以秦梅香妝上得差不多了,便想找何翠仙對對戲。尋過了幾間屋子,才在遠處一間聽見何翠仙的聲音。 他敲了敲門:“何師兄……” 門自己開了。已經(jīng)扮好了的何翠仙斜躺在塌上,正在抽大煙。旁邊一個二十七八的妖艷女子在底下伺候著。蔣玉秀和唱小生的汪桂昌都在。屋子里煙霧繚繞的。 秦梅香愣了一下,還是不動聲色地進了門:“待會兒要上臺了,想著找何師兄對對戲?!?/br> 何翠仙看了他一眼,懶懶道:“有什么好對的,你同楊老板唱了沒有百回也有十回;我同旁人也沒少唱。戲本子都是從王師父那兒傳下來的,照著唱就是了。你的曹語花,我的崔箋云,不是早都定好了?” 楊清菡是個自在性子,唱到高興喜歡加戲詞,秦梅香為了應和他,少不得也要跟著隨機應變。何翠仙自恃才高,也有點兒這個傾向。秦梅香來找他,為的就是委婉地暗示他,兩個人第一次搭戲,彼此的路數(shù)還不熟悉,請他注意這些。何翠仙也是聰明人,哪里不曉得秦梅香的來意。 有這句話,秦梅香心里就穩(wěn)妥了。他正要找個機會告辭,卻聽見蔣玉秀招呼他:“秦老板,不來一口?這可是香江來的錫條貨。今兒還是沾了何老板的光?!?/br> 秦梅香雖然不抽這玩意兒,但因為抽大煙這樣普遍,所以也知道一些。何翠仙抽的這種是十二三元一兩的金貴貨,抽起來和燒錢沒兩樣,非豪富不能供養(yǎng)得起。也有人說,能抽得起大煙才是成角兒的標志。他吃不準何翠仙是不是因為這種攀比心才沾上的,但又覺得他應該沒這么糊涂。乾旦唱戲是用小嗓,比生行對嗓子的保養(yǎng)要求更高。抽起這個,簡直和砸自己的飯碗沒兩樣了。 他雖然不喜歡何翠仙,但對他的戲一向是很敬重的。他們都是內(nèi)行,一開腔一亮身段兒,彼此對對方的根底都能瞧出個八九不離十。能紅到他們這個份兒上,哪個的功夫不是吃了苦中苦才練出來的呢。這樣眼瞅著毀掉,瞧著實在惋惜。 外頭招呼上戲,蔣玉秀和汪桂昌戀戀不舍地走了。 秦梅香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這玩意兒毀嗓子,還是少抽的好?!?/br> 何翠仙把下頭的人都揮退了,譏諷地笑了一下:“這還用你說?” 他們早年都受過王樂瑤的點撥,論起輩分來算是師兄弟。秦梅香明知沒用,還是白白提醒他一句,也是顧念著這一點微少的同門之情。 何翠仙笑過之后,聲音變得很怨毒:“你心里一定是想,我這種人,大概是因為要擺出的角兒的排場才沾了這個,是也不是?” 秦梅香搖頭:“師兄的排場是唱出來的,不是靠這個撐起來的?!?/br> 何翠仙不看他,閉上了眼睛,像是問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我們拼死拼活地唱戲,到底為的是什么呢?小時候苦,總想著紅了就快活了??杉t了也不快活,到頭來還不如這一口煙……” 他轉(zhuǎn)向秦梅香,目光迷離:“我知道,你也不快活。今兒讓這個搶過來,明兒讓那個搶過去。你心里不樂意,又沒有辦法。你道我為什么唱黛玉,你為什么唱綠珠?因為黛玉就是我,綠珠就是你啊!” 這句話仿佛當胸一刺,正刺進秦梅香心窩里。他心中一絞:“師兄,別說了?!?/br> 何翠仙把煙槍轉(zhuǎn)向他:“嘗一口?” 秦梅香沒動。 何翠仙看著他,神色有點憐憫:“你的戲是楊師父管著,錢是虞七爺管著,人是那個姓許的管著……你做不了自己的主……我原當你是身不由己,現(xiàn)在瞧來,你只是窩囊罷了?!?/br> 秦梅香瞧著他幾近癲狂的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師兄不用拿話激我,還是先把自個兒的事兒弄明白了吧?!彼鹕?,冷冷道:“你再抽下去,這輩子就永遠紅不過葉老板了?!彼N了翹嘴角:“連楊銀仙也紅不過。” 出門的時候,聽見何翠仙在后頭笑:“你其實是想說,我紅不過你吧?” 秦梅香沒說話。后頭是一陣東西摔落在地的聲音。 第21章 真到了上臺的時候,兩人配合倒是意外地默契。唱到“再聚之時未可期,嘆世上知音有幾”時,秦梅香不知怎么心中一動,仿佛他同何翠仙唱過這一回,就真的不會有下回了。梨園里的角兒那么多,堂會也常常辦著。只搭過一次戲的,要多少有多少。這本來是尋常事,沒有什么好嘆惋的。但那種悲意始終揮之不去,崔箋云的眼睛讓人不忍心看,又不舍得不看。唱到最后,秦梅香竟然有些恍惚了。 直到下了臺,他依然怔怔的。直到何翠仙輕笑一聲從他身邊走過,他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 臺下的喝彩聲驟然響亮起來。 秦梅香回頭望過去,看見虞冬榮正在同一個身影說話。他眼神慢慢清明起來,甚至有些驚喜。顧先生竟然來了。 他把裝扮卸了,往臺下去給姚老太太賀壽。在女眷堆兒里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得以脫身。回頭看見虞冬榮和顧先生正笑著望來。前些年顧廷安與虞冬榮一同捧他,后來因為政務(wù)出了國。秦梅香同他一晃兒也有二年多未見了。幾個人在一處,并不見生疏,仍然有許多話可以說。顧先生贊嘆道:“兩年多未見,梅香的功夫又精進了?!?/br> 幾個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得耳邊一陣爭執(zhí)。循聲望去,見鄭班主低三下四地站在一個四五十歲,細眼白面的男子身邊,求肯道:“……班中的旦角兒,好的不少……玉燕,善笛子的;玉蘇,會唱大鼓書;玉萍,才十四,水靈著呢……” “錢上好說?!?/br> “這……這就不是錢的事兒。您想啊,我得養(yǎng)多少孩子才能養(yǎng)出這么一個能唱的呢?他樣貌也不頂尖兒,性子也傻。就只會唱。您高抬貴手,我得留著他給班子挑大軸啊……誒,誒……我謝謝您,謝謝您體諒……” 鄭班主走了。那個男子猶在摸著下巴,眼睛盯著戲臺。兩個帶槍的,打手模樣的跟班,在他身后不動如山的站著。 虞冬榮皺了皺眉,疑惑道:“那是?” “呂之和。原來吳大帥手下的。如今雖說下野了,仍然常和政要有往來……聽說手上不干凈。此人絕非善類,還是離得遠些為好?!鳖櫷惨庥兴傅乜戳艘谎矍孛废恪?/br> 幾個人各懷心事地坐了一會兒。秦梅香在想,他們說的該不會是小玉蓉吧。但聽言語里的意思是鄭班主拒絕了。他把聽到的話咀嚼了幾個來回,稍稍安下心來。 不時有熟人過來打招呼,虞冬榮和顧先生很快走開了。秦梅香獨自坐在那兒,見沒人注意,悄悄吃起東西來。飯菜雖略有些冷了,滋味倒是好的,尤其是貢米海鮮粥。他就著蝦仁燒賣和布袋雞一口氣吃了兩碗。最后因為不好意思再添,只得默默拿了些小點心來吃。吃著吃著,他下意識抬起頭,看見那位呂姓的小軍閥正望過來。 秦梅香自幼跑江湖,對人的情緒異常敏感。那位呂姓軍閥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不是平日里常見的那種傾慕或者垂涎,而是另外一種東西。讓人心底生寒。他疏離地點了點頭。那人身后的一個伙計俯下`身來嘀咕了兩句。秦梅香耳朵特別靈敏,似有若無地聽見那人說道:“……許平山的人……”呂之和神色變了。他陰暗而不甘地瞧了秦梅香一眼,把頭轉(zhuǎn)過去了。 這種人以前秦梅香也遇到過一些。礙于他身后有人,最后都頗為識趣地退開了。所以也就沒往心里去,繼續(xù)在桌上挑著他愛吃的東西,一樣一樣吃過去。丫鬟來換冷掉的菜,他還要了一小塊奶油草莓蛋糕。草莓一顆顆劈做兩半,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在奶油上頭,中間放了塊巧克力片兒??诟胁⒉惶鹉?,倒是意外地很清爽。 吃飽了就差不多了。后頭都是和春班的武戲,蔣玉秀挑大梁的。秦梅香對蔣玉秀的戲興趣不大,于是就想著要早點兒回去了。恰好顧先生這時候回來,見他要走,躊躇道:“不知梅香等下有沒有空。我上次回來,只來得去看了半場綠珠墜樓。有許多戲上的事沒來得及同你說。這次也是,過幾日就要回金陵去了……” 舊人許久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講。顧廷安早年未入政府的時候,給他寫過好些戲本子。后來雖然事務(wù)纏身,沒空動筆,但在戲上仍然很有見地。秦梅香與他交往,一直受益良多。他聞言一笑:“自然是有空的。” 于是差人去和虞七少爺打聲招呼,先行結(jié)伴離去了。 汽車往西和飯店開的時候,顧廷安回頭看了一眼:“好像有輛車一直跟著?” 秦梅香扭頭,街上車水馬龍的,沒看到什么。他知道顧廷安身份敏感,對有些事格外神經(jīng)質(zhì)一些,于是寬慰道:“想是順路的,你別多心?!痹掚m這樣講,還是叮囑司機繞了幾繞。 等到終于進了飯店房間,顧廷安才算是終于松了一口氣。秦梅香看著他,只覺得這兩年不見,顧廷安老得厲害。這人原本才三十出頭,現(xiàn)在猛一望過去,倒像是四十好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