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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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的劇場比戲園子空間大,這里有好也有不好。好處自然是座兒多,能多賣票,且不能吃東西,更文明一些。但空間一大,后頭的座兒離戲臺就太遠(yuǎn)了。為了能讓人瞧得分明,臺上用新式的燈,光打得往往過亮。演員被這樣的光晃著,難免下意識地偶爾瞇眼,眼法和表情要受影響。演些花團(tuán)錦繡得戲還成,演吃做工吃唱工的戲,就費(fèi)勁了。扯著嗓子唱,也未必能照顧到每一個(gè)角落。 戲子賺錢歸賺錢,可行規(guī)里放在前頭的一條兒,就是要對得住座兒。人家花錢來看你的戲,你得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盡可能地讓人享受著了。所以因?yàn)檫@個(gè),秦梅香從前只有一小部分戲是放在永安演的。而且因?yàn)閬G頭面的事兒,他多少對這里存了一點(diǎn)顧慮。若非不便與同樂樓常駐的曹家班爭場,他本來是不想把新戲放在這邊的。 總算是萬事俱備,大伙兒摩拳擦掌,迎來了新戲上演的這一日。誰想臨到開場,外頭伙計(jì)突然進(jìn)來,說許多座兒嚷嚷著要退票。秦梅香大惑不解。很快有打聽消息的人回來,說何翠仙把原本放在后幾日演的新戲提前到了今天來演,葉小蝶今日則掛了壓箱底的貴妃醉酒。這是葉小蝶甚少演的金貴戲,錯(cuò)過這一回,下次看還不知得等什么時(shí)候。這半年多來,何葉二人名頭正盛,許多跟風(fēng)的戲迷便想要退票去看他們二位的戲了。 打擂臺也沒有這樣的。這是為了爭名氣開始上趕著欺負(fù)人了。 經(jīng)理自然是不同意的,到嘴的錢如何能吐出去?但是臺下嚷嚷得太厲害,明擺著就是有人來攪場子。虞七少爺氣不過,手一揮:“退!退干凈了!錢的事兒我兜著!” 這么一折騰,劇場立時(shí)空了一小半兒。班子忙活了這么長時(shí)間,還沒登臺呢,就鬧這出,實(shí)在是很令人沮喪。 虞冬榮不愿意讓秦梅香一上臺面對這樣的座兒,略沉吟了一下,叫過秘書:“去,把洋行和鋪面的人都叫過來。就說今天驚蟄,東家放半日假,請他們來看秦老板的新戲?!?/br> 秘書大喜:“得嘞,我這就過去!” 秦梅香管不了那些了。他早早上好了裝扮,獨(dú)自在化妝間里默戲。什么都不能想,也想不了。他現(xiàn)在不是秦梅香,他是綠珠。 鑼鼓開場,他水袖一甩,目不斜視地飄然登臺。 這出戲本子很好,幾個(gè)配戲的演員都很賣力。郝叫天與秦梅香不是頭一回搭戲了,兩個(gè)人都是名角兒,在臺上配合得真叫一個(gè)天衣無縫。郝叫天其人,唱戲是看人下菜碟兒。對戲的角兒越好,他就唱得越入戲。且他成名日久,觀眾緣比秦梅香更深厚,所以能在開場就得許多喝彩。這樣一來,臺前幕后頓時(shí)士氣大漲。 兩個(gè)人這樣有來有往地飆著戲,下頭的觀眾也跟著漸漸坐滿了。叫好聲不知不覺響亮起來。因?yàn)橛辛诉@樣的鼓勵(lì),演員們更加賣力。許多配角兒都是有時(shí)日不上臺的,但經(jīng)年累月的舞臺經(jīng)驗(yàn)還在,加之準(zhǔn)備充分,一時(shí)間臺上各顯其能,精彩連連。 秦梅香并沒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怯場。他越唱越投入,且歌且舞,翎子舞與水袖舞得到的喝彩聲幾乎掀翻屋頂。因?yàn)榫G珠本身就是技藝精湛的舞姬,所以他擅自做主把水袖加到了一丈二,在戲里添了這段婀娜至極的水袖舞。因?yàn)槭旨?,這場舞他練得甚至比凌空吊毛還要吃力。又因?yàn)橄脒€原古舞之美,特地托了林二爺,向藏書大家借閱了許多古代舞蹈與神話的圖冊,甚至佛窟壁畫的摹本,日夜加以揣摩。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這場舞一演完。臺下就瘋掉了。后頭的演員不敢上臺,不得不等觀眾自己冷靜下來。 再往后順利得不得了。直到演到最后一場墜樓的時(shí)候,大伙兒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綠珠含著眼淚在場上疾走,身后是心懷叵測的豺狼虎豹。她走投無路逃上高樓,為保尊嚴(yán)一躍而下,以死明志。 秦梅香流著淚唱完最后一段,縱深從三層桌高的樓臺布景上躍下。他用了最難的凌空起吊毛,身姿輕盈,有若斷線的紙鳶。 戲落幕了。臺下響起了哭聲。 虞冬榮看得心臟病要犯了?;▍膊季袄锇胩鞗]人起身,他手腳發(fā)軟地跑過去,顫聲道:“梅香?” 秦梅香躺在軟毯上,淚痕未干,臉上卻嚼著一抹笑。他抹著眼淚坐起來:“我沒事兒??煜氯?,等下要謝幕了?!?/br> 虞七少爺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又跑回后臺。 秦梅香起身整了整戲服,搭戲的同行們陸續(xù)上臺,大家都是喜形于色。大幕再次拉開,他們一同拱手,向臺下觀眾致謝。 叫好聲要把劇院的屋頂掀翻了。 什么叫一炮而紅,這就是了。 再往后,票就好賣了。非但好賣,簡直是搶破了頭。報(bào)紙上鋪天蓋地的,全是秦梅香新戲的消息。評論贊他技藝大進(jìn),功底日深,并斷言綠珠里的水袖與凌空吊毛,要成為他的獨(dú)門絕活兒了。因?yàn)槟菐兹杖荒贻p的名旦都在演出,所以難免也有些譏諷挖苦的話。但成王敗寇,這些話沒多少沖著秦梅香,倒是都沖著葉小蝶與何翠仙去了。葉小蝶的貴妃醉酒畢竟是大成的戲,相比之下,最后顯得是何翠仙遜色了。 其實(shí)不是黛玉葬花不好。只是那出戲走的是南曲的路子,過于陽春白雪,不能雅俗共賞,是以觀眾并不多么買賬。好在文人墨客里頗有識貨的,算是替何翠仙找回了一些場面。 反響這樣好,不加演說不過去。這場新戲從最初的三日拖到五日,又拖到七日。第十天的時(shí)候,大家商議這是最后一場了。因?yàn)樵S多演員年紀(jì)大了,這樣連軸地唱實(shí)在是強(qiáng)人所難。 最后這一場,劇院里擠得人山人海。外頭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頭打仗了。喊叫聲幾乎把人耳朵震聾。因?yàn)橛辛酥暗妮p車熟路,秦梅香心里更加穩(wěn)當(dāng)。唱念做打,沒有不盡善盡美的。最后墜樓,身形一落,臺下就是驚天的哭聲。座兒也入戲了。 他擦凈了眼淚起身謝幕,看向觀眾席的時(shí)候,心里卻咯噔一聲。 前排的貴賓座上,迎面赫然是許平山鐵青的臉。 戲班眾人在觀眾的掌聲里連連謝幕,回到后臺,個(gè)個(gè)都是歡欣鼓舞的模樣。秦梅香被簇?fù)碇?,便也跟著笑。心里卻總覺得惴惴不安。 因是最后一場,許多資助人在演出時(shí)一直坐在貴賓席上,結(jié)束后和一些前來觀戲的社會名流們一并從臺下來到幕后,每個(gè)人都是笑容滿面。這十天演出票房收入近三萬,除去成本,仍然賺得盆滿缽盈。為首的美華銀行董事謝五爺大手一揮:時(shí)候還早,大伙兒都去吃個(gè)慶功宴!他這樣說了,眾人自然無有不應(yīng)的。 秦梅香在那一眾資助人里看到了許平山,那土匪師長神色晦暗不明,絕不是個(gè)高興的樣子。 他思來想去,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若說戲上與同行有些什么,那也只是做戲而已。之前演戲,比綠珠這場過火得多的比比皆是,也沒見他如何。 因著人多嘈雜,前來敘話的人一直不斷,兩人雖相隔不遠(yuǎn),竟沒說上一句話。沒等如何,便被眾人挾裹著,心事重重地出門往鼎泰樓去了。 鼎泰樓的掌柜聽說了來客,親自相迎,給了他們最大的一間包房。十張桌子坐得滿滿的,又添了許多椅子和碗筷。貴人與名角兒們穿插著坐了兩桌,余下眾人也隨意坐了。酒菜上的很快,不是有人說笑逗樂,包廂里一直熱鬧極了。 秦梅香因?yàn)槭侵鹘莾海幻庖ぷ琅c人應(yīng)酬。貴人們不必說,班底的人他也得去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沒有眾人幫忙,就沒有這出好戲,這些情誼,他都記著。 虞冬榮早就從主桌溜下來,帶著小玉麟窩在角落里吃東西。這孩子是過來幫場的,他怕他面皮薄,吃不好。每上一樣新菜,虞七少爺就同桌上人講如何吃法,其實(shí)都是說給小玉麟的。于是最大的海參,最嫩的八大塊兒,都悄無聲息地落進(jìn)了小玉麟的碗里。虞冬榮在桌上與人侃侃而談,桌下與小玉麟膝蓋廝磨,有種秘而不宣的刺激。 秦梅香一看小玉麟的耳朵,就知道虞冬榮在下頭沒有老實(shí)。他有點(diǎn)兒想笑,又有點(diǎn)兒尷尬。不過除了他,桌上沒人發(fā)現(xiàn)這些。大伙兒都忙著吃飯喝酒,虞七少爺?shù)淖煊忠恢闭f個(gè)不停。 他走過去與人敬酒,虞冬榮便不動聲色地碰灑了他的酒杯,另倒了一杯給他。秦梅香接過來一嘗,是清水。于是把那只出清水的酒壺也一起拿起來,會意地微笑了一下。 因?yàn)樽o(hù)養(yǎng)嗓子,秦梅香在飲酒上一直非常節(jié)制。但這樣的場合里還是免不了要多喝幾杯。別人只有比他喝得更多的,所以等他走下一圈兒轉(zhuǎn)回主桌的時(shí)候,那邊的人已經(jīng)有六七分醉意了。 秦梅香坐下來,與人談笑。說著說著,話題就被帶得有些歪了。桌上的貴人們有幾個(gè)是遺老遺少,仍然脫不了舊時(shí)宴飲中的陋習(xí),趁著醉意,便嚷嚷著要請人陪酒。也不認(rèn)得是誰,說何必另請人,現(xiàn)成的戲班子在這兒呢。 伶人侑酒本來是尋常事。為難就在于,這乃是戲班的慶功宴。如今都講西洋的新思想,人人平等。雖然大家知道事實(shí)上不平等,但都是體面人,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下做也要做個(gè)樣子。何況主桌上的秦梅香并不是隨意一個(gè)可以呼來喝去的小旦角兒。 所以這話一出來,幾個(gè)體面些的貴人面色就不太好看。謝五爺打個(gè)哈哈:“既然要陪酒,我陪您走一個(gè)!”說著滿飲一杯,算是把這個(gè)尷尬揭過了。 可偏偏有人醉得狠了,仍然不肯罷休地拉著秦梅香:“秦老板,凳子多硬,不舒服。您往這兒坐……”是指著自己膝蓋了。 秦梅香輕輕把袖子往外掙,面上仍然掛著笑:“申貝勒醉了……” 那貝勒爺尤不撒手,反倒嚷嚷起來:“秦老板是瞧不起我?” 這就過了,一桌人都勸:“喝多了喝多了,秦老板好性兒,別同他一般見識……” 申貝勒醉眼朦朧地放開手,滿滿倒了一杯酒,移到秦梅香跟前,色迷迷地睨過來:“你喝了?!?/br> 和醉鬼沒什么好說的。秦梅香拿起酒杯,才要飲。卻又聽見申貝勒叫道:“慢!”說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來挽秦梅香的手臂,竟然是交杯酒的喝法:“秦老板,我教你喝個(gè)好的……” 這就太過了。秦梅香往外躲了一下,酒潑了出去。 申貝勒立刻叫起來:“嘿你個(gè)臭唱戲的!爺叫你喝酒是抬舉你……” 話音還沒落,就聽見一聲碟子碎裂地聲音。申貝勒被人臉朝下重重按進(jìn)盤子里。 秦梅香大驚,看見許平山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站在身后,正單手按著桌上不停掙扎的人,眼神危險(xiǎn)。 這下周遭都慌起來。好端端的吃著飯,怎么成這樣兒了。虞七少爺聞聲抬頭,也呆住了。他飛快地起身奔過來:“哎哎,這是怎么了?都消消氣,消消氣……” 許平山誰也不理,鐵鉗似的大手掐著申貝勒后頸皮往盤子里碾。有人過來拉扯,可一對上他的眼神兒,就怵了,只得小聲道:“您別介啊,別較真兒……今兒是好日子,別同個(gè)喝大了的計(jì)較……” 秦梅香生怕他真的惹下事兒。申貝勒的背后是老貴族的宗族。雖說不比往昔了,到底仍是百足之蟲。他大著膽子去拉許平山的胳膊,低聲勸道:“算了吧……也沒怎么著,都是話趕話兒……不值當(dāng)動氣……” 許平山終于把人桌上拎起來,看著申貝勒五顏六色的臉,拍了拍:“喲,這是怎么著了?哎呀……實(shí)在對不住,今兒太樂了,許某人喝得也有點(diǎn)兒高……您別同我計(jì)較,我給您擦擦,給您賠不是了……”說著就拽起申貝勒的袖子,在他臉上重重胡嚕了幾把。然后哈哈笑著把人放回座位上。 大伙兒全傻眼了:這叫哪一出兒呢。 申貝勒被連唬帶嚇,酒早醒了。此刻像個(gè)鵪鶉似地縮著脖兒,鼻血和醬料糊得滿臉都是,比丑角還像丑角。有性子詼諧的,饒是驚疑不定,也崩不住笑了,順便頗為識趣地打起了圓場:“要么怎么說,酒要少喝,菜要多吃呢。來來來,吃菜吃菜,伙計(jì)!把這兒收拾收拾!咱今兒是給新戲慶功來著啊……” 戲班子成日和三教九流混,什么架勢沒見過。名流們也都是在交際場上周旋慣了的,是以這一場鬧劇,就這么被輕描淡寫地被揭過去了。郝叫天老成,當(dāng)即開腔,要給大伙兒來一段兒。名角兒這樣說了,自然沒有不捧場的。于是酒席重新熱鬧起來,大伙兒只當(dāng)看不見申貝勒的慘相。 許平山說醉了,真的一秒就醉眼朦朧了,搖搖晃晃地回到他那桌上,同謝五爺稱兄道弟起來。虞冬榮也在那桌,順勢招呼秦梅香過去坐。于是秦梅香便過去了,與許平山恰好隔著一個(gè)人。他三五不時(shí)與人聊一兩句戲,余下時(shí)就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地吃東西。偶爾不動聲色地抬頭瞄一眼許平山,看見他在那兒正同謝五爺喝得高興,似乎沒什么不對勁。 虞七少爺?shù)淖彀褪冀K沒閑著,話說得比誰都多,酒喝的比誰都少。這是他的本事。一面這樣八面玲瓏地敷衍著,一面還能顧及到秦梅香的飲食。一品八寶飯里的紅豆沙,白扒四寶里的鮑魚,別人還沒等瞧得清楚呢,已經(jīng)到了秦梅香的碟子上。當(dāng)即有人開起玩笑:“七爺怎么光可著給秦老板一個(gè)人兒夾菜,有失公允吧了這個(gè)?” 虞冬榮笑嘻嘻地給旁邊的一個(gè)富商夾了一箸糟熘魚片。那富商是個(gè)有名的潔癖,見筷子遞過來,慌忙護(hù)著自己的碗碟,陪笑道:“不敢勞動七爺大駕?!?/br> 虞七少爺?shù)目曜颖憷@了個(gè)彎兒,把那箸魚片放進(jìn)自己嘴里了。美滋滋地吃完,沖著對面道:“您瞧,這事兒可不怨我。要么您過來,同彭爺換換地兒?” 那位便笑著啐他:“得,離你近了,耳朵受不住?!?/br> 大家都笑起來。 最后吃得杯盤狼藉,桌上有一半兒人都醉倒了。謝五爺嚷嚷著要結(jié)賬,掌柜過來,說劇院經(jīng)理早就把賬結(jié)完了。也是,錢都在劇院手上呢。于是象征性地咕噥幾聲,被伙計(jì)攙扶走了。主賓一走,差不多席就該散了。虞冬榮也有了幾分醉意,一一安頓好把眾人送走。回頭一看,咦,秦梅香的位置空了。 小玉麟沒吃酒,過來扶他:“秦老板走了。” 虞冬榮奇怪道:“說好我送他……” 小玉麟的臉上難得有點(diǎn)兒擔(dān)憂:“被那個(gè)師長帶走了?!?/br> 虞冬榮默然片刻,嘆了口氣。 在包廂里,許平山一直爛醉如泥地往秦梅香身上倒。秦老板無奈,只得架著他往外走,誰料許平山直到上了車也沒撒手,強(qiáng)摟著把秦梅香拽進(jìn)了小汽車。 車門一關(guān),只見身邊人眼神清明,那有醉鬼的模樣。 這是又演了一場戲。這人不下海唱戲,當(dāng)真可惜。 秦梅香整了整衣服,待要說什么。許平山卻一抬手:“今兒可不由你?!彼⒅?,聲音里壓著一股火:“我有帳要同你算。” 無非就是上回沒睡得痛快,想要找補(bǔ)找補(bǔ)。秦梅香有點(diǎn)兒厭煩,但也不好說什么。他平淡道:“劇院那邊的賬目清點(diǎn)得一向很快,想來四五天也就能把分成送過來了。這回新戲能演出成功,要多謝將軍慷慨相助……” 許平山嗤笑:“老子給出去的銀子,就沒想過要往回拿?!?/br> 秦梅香笑了一下:“只是將軍應(yīng)得的份。這也是梨園的規(guī)矩?!?/br> 許平山猛地湊近了,咬牙切齒道:“秦老板是同我裝糊涂呢?” 他嘴里一股酒氣,秦梅香下意識躲了一下:“梅香不知道將軍在說什么?!彼D了頓,溫聲道:“這幾個(gè)月心思都在戲上,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心胸開闊,便饒了梅香這遭……” 許平山大怒:“你的戲!你為了戲連命都不要了么!” 秦梅香猛然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又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斟酌了一下:“只是演戲。再說……我有武生的底子,心里是有數(shù)的……” “你有數(shù)個(gè)屁!真當(dāng)老子什么都不懂?告兒你,老子沒上山之前,跟武師父練過十年。你們戲里頭那點(diǎn)兒玩意兒,都是學(xué)功夫的玩兒剩下的?!彼挥煞终f伸手,來解秦梅香的衣扣。 秦梅香有點(diǎn)兒慌,看了一眼前面。司機(jī)目不斜視的,像個(gè)偶人。這個(gè)一晃神的功夫,半面衣衫就被許平山扒了下來。他動作粗魯,秦梅香終于耐不住,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許平山盯著他的肩背,半晌沒說話。最后他終于松了手。秦梅香低頭默默把衣服穿上了。 “你行?!卑胩欤牭皆S平山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gè)字:“夠狠?!?/br> 于是一路寒著臉。再不說話。 到了許公館,秦梅香默然不語去洗澡。洗過后出來,聞見屋子里是很刺鼻的藥味兒。許平山叼著煙,敞胸露懷地坐在茶幾邊上,正在一個(gè)小酒精爐上溫東西,覷見秦梅香,沖他一抬下巴:“過來。” 秦梅香不愿意在這個(gè)檔口上違拗他,畢竟到時(shí)候吃虧的是自個(gè)兒。他順從地走過去:“這是……藥?” 許平山把煙摁滅,順手扒下他的浴袍:“矮著點(diǎn)兒身子。” 秦梅香便背過身,習(xí)慣性地跪坐下來。熱好的藥酒落在背上,燙得他抖了一下。涂開之后就是辣,整個(gè)肩背上火燒火燎的。許平山倒是有點(diǎn)兒刮目相看的語氣:“不疼?” “習(xí)慣了?!边@是一句真話,這點(diǎn)小傷痛,根本不當(dāng)什么的。他當(dāng)年學(xué)戲,挨的摔打比這厲害得多。 道謝的話還沒出口,一雙手就按上來了,在他傷處搟面似地搓。也不知道揉到哪根筋了,秦梅香只覺得渾身酸脹得厲害,簡直比疼還讓人難受。他實(shí)在憋不住,喉嚨里輕輕地溢出一聲呻吟。 許平山動作一頓,緊接著下手更狠了:“這他媽再多演幾場,你就摔殘了!” “是我功夫不到家。”秦梅香分辯道:“我?guī)熜志蜎]事兒。再多練練就好了,往后……” “沒有往后了。”許平山按在他肩胛的xue位上:“這戲以后不許再演了。” 秦梅香給他按得幾乎跪不住,昏昏沉沉的,只當(dāng)這是一句氣話。原本一出戲也不能成天連著演。他便含混不清地應(yīng)了:“嗯,不演。” 許平山嚴(yán)厲道:“說好了啊,可不能再演了?!?/br> 秦梅香給他拿住了軟筋,一心只想快點(diǎn)兒從他手底下脫身,骨軟筋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將軍,我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