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顧容安試探地從帳子里探出頭來,燭光澄澈,方茂之神色溫和地站著。 “方郎君,你可以先出去一會兒嗎?”顧容安咬咬唇,她說不出口讓方茂之出去的理由,只能期盼地望著他。 剛哭過的眼睛水洗一樣清澈,眼圈兒帶著惹人憐惜的紅,原本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好看是好看,可扎手。這會兒卻又成了一朵沒了刺,還被雨水打濕了的玫瑰花骨朵。 她的要求沒有人能拒絕吧。方茂之看著顧容安水盈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好?!?/br> 寒風(fēng)呼嘯的夜里,滴水成冰,方茂之一時心軟,就從溫暖的房間里被發(fā)放到了屋頂上。 抓起一把雪揉揉臉,方茂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難怪說美人鄉(xiāng)是英雄冢,這會兒要是湖陽縣主大喊一聲有刺客,估計他只有逃命的份了。 第43章 搜查 有雪的冬日, 天光微亮的時候,窗外就是一片白光了。 住在兩側(cè)廂房的侍女們最先起了床, 燒熱水備早膳,收拾停當(dāng)了, 才是去請主人起床梳洗。 阿七用手在銅盆外試了試溫度,覺得略燙, 又仔細(xì)地添了些涼水, 這才滿意了,扭頭一看, 卻看見保管著牙刷和牙粉的蓮心還在柜子旁折騰。 “蓮心你在做什么呢?”阿七揚聲喊人。 “阿七jiejie, 我發(fā)現(xiàn)牙刷少了一只,”蓮心再次確認(rèn),確實是只剩下了十九只牙刷。來之前, 明明是準(zhǔn)備了二十把的。 “牙刷怎么會少?莫不是你記錯了?”阿七走過去,看匣子里裝著一堆的牙刷,沒覺出來有什么問題。 “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少了一只烏木柄刻金玫瑰的,”蓮心分辨道,帶來的牙刷都是新制的, 各個不同, 她仔細(xì)回憶一番就記起來了。再看裝著牙粉的匣子, “就連牙粉也少了一瓶?!?/br> 蓮心一向心細(xì),阿七慎重起來,連忙叫大家檢點貴重物品看看是否少了。結(jié)果就是少了一只牙刷和一瓶牙粉。 屋子里的貴重東西不少, 像什么玉梳子、牙雕的脂粉盒子,誰會只偷牙刷和牙粉啊。就連蓮心也不確定了,“難道是我記錯了?”牙刷用三日就要扔,偷這個著實沒道理。 “偶爾記混了,也是有的,”阿七安慰安慰蓮心,眼看天光大亮,急急忙忙帶著人去服侍縣主起床。 顧容安已經(jīng)起來了,拿了一身鵝黃的衣裙到帳子里去換。 方茂之坐在梁上,嘴里含著一塊窩絲糖,心情暢快。湖陽縣主住進來還是挺有好處的,傷藥有了,吃的有了,就連洗漱的東西都有了。只是欠下的人情越發(fā)的大了,該如何抵債才好呢? 少頃,顧容安換好了衣裳,讓阿七進了屋子。阿七盡責(zé)盡職服侍著她們縣主洗漱過后,又吃了早膳,站在一旁等著她們縣主出門。 “我昨兒累著了,今日就在屋子里抄經(jīng),哪兒也不去了,”顧容安昨晚沒吃什么,到早上就餓著了,一連喝了兩碗菜粥,又吃了幾個香菇冬筍豆腐皮包子,結(jié)果一下子吃撐了,懶懶靠在貴妃榻上不想動。 “今日比昨日還冷,縣主在屋子里歇著也好,”阿七可巴不得縣主不出門,觀音殿里空蕩蕩的,燒著碳也不暖和,把縣主凍壞了可怎么是好。 主仆倆都覺得在屋子里歇著好,外頭嘶嘶的馬叫聲就鬧起來了。 阿五一頭汗地進來,“縣主,您是不是又許了它去跑馬,小紅鬧脾氣了,再不管就要從馬廄里跳出來了?!?/br> 聞言顧容安心虛地捂住了胸口,在晉王府里憋久了,昨日小紅都要跑瘋了,為了哄它回來,她確實是跟小紅說過今天再去玩的。 只是現(xiàn)在她是沒法出去了,顧容安爬起來推開了窗子,“阿五,你把小紅牽過來,阿七快拿核桃酥來?!?/br> 兩人各自去了,不一會兒得得的馬蹄聲響起,白雪地里紅得像一團火的高頭大馬就高傲地踢踏著步子走來了,看見從窗子里探出頭來的主人,小紅撒開四蹄,迅如閃電一般,奔到了顧容安跟前,低頭看它的主人。 啾兒啾兒,小紅歡聲叫著,它又大又黑亮的馬眼里,裝滿了要去玩,要去玩。 看得顧容安滿心罪惡感,她伸出手去,摸摸小紅的馬腦袋,“乖啊乖啊,我們改天再去玩好不好?!?/br> 嘶嘶,小紅果然怒了,對著顧容安噴氣,發(fā)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來來,吃糖,”顧容安連忙把裝著核桃酥的盤子遞出去。結(jié)果小紅高傲地扭頭,對著重糖利誘,不屑一顧。 “我讓阿五帶著你出去跑幾圈,好不好,”顧容安只得再讓步。 這回小紅才高興了,嘿兒嘿兒叫喚兩聲,偏著馬頭去看阿五,咴咴,打聲招呼。 站在顧容安身后,阿七對阿五投以同情的目光。阿五苦了臉,帶著小紅出去遛,絕對是個難差事,小紅太能跑了,她的馬根本跟不上,常常跟丟了馬。 能夠出去跑,小紅就不管它的壞主人了,臨走不忘低頭把盤子里的核桃酥都吃干凈。 “小紅真是成精了,”阿七關(guān)上窗,小心地留著一條縫兒,回頭對顧容安笑談道,“哪天化成人,也不太令人驚訝呢。” “可別,變成人就更令人頭疼了,”顧容安搖搖頭,起身往書房去,“我這里沒什么事了,你自己去玩吧?!?/br> 阿七也習(xí)慣了她們縣主不喜歡有人在旁伺候的毛病,只是往熏籠里添了幾塊銀霜炭,又把裝著八寶杏仁茶的長頸銅壺煨在紅泥小火爐上,這才安靜的出去,把門帶上了。 咔嚓,是門閂落下的聲音。 會去閂門的還有誰,顧容安頭也不抬,重新研墨潤筆,撿起昨日才抄了幾句的佛經(jīng)繼續(xù)往下抄。 栓了門,方茂之很自然地拿起銅壺給顧容安倒了一杯濃香的八寶杏仁茶,放在她的書案上,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捧著熱乎乎的茶,慢慢啜著,“你的馬倒是不錯?!?/br> “你在梁上看得見?”顧容安落筆流暢,反問道。 “好馬不用看,聽它的蹄子聲和叫聲就知道,”方茂之說起馬來興致十足,給顧容安講了一堆如何相馬。 她又不感興趣,也不想學(xué)相馬,有什么好聽的。顧容安只當(dāng)他是耳旁風(fēng),一心一意抄經(jīng)。 方茂之終于察覺這個話題并不討湖陽縣主的喜歡,訕訕地打住了,“我有一匹馬叫奔霄,又漂亮又神駿,有機會給縣主看看?!?/br> 顧容安寫完一句佛經(jīng),停了筆,抬頭看方茂之,“不知方郎君是哪里人士,家里作何營生,怎會流落至此呢?” 白日里看,湖陽縣主的美貌并沒有比燈下削減,眉目妍麗,膚白勝雪,唇如三月間的枝上櫻桃,鮮嫩欲滴。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天生的透明清亮,他還以為昨日看見的琥珀光是因為燭光的緣故。 被這樣一雙盈盈妙目盯著,方茂之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敢直視她的容顏,偏了偏身子,望著一旁咕嚕冒著熱氣的銅壺,“我是鄴城人,家里靠 著收租子過活,我就幫著做些粗活,這回是遇上了強人劫道,臨時改了路線,繞道回去。” 這話不真不實的,顧容安也不全信,繼續(xù)沾了墨汁,抄寫經(jīng)文。 方茂之看她沒了說話的興致,識趣地在一旁坐下了,安安靜靜地拿著一本孫子看。他的心思卻不在書上,湖陽縣主認(rèn)真抄經(jīng)的時候肅容端麗,寶相莊嚴(yán),讓他覺得,多看她一眼就是不尊重。 怎會如此呢?明明是想多看幾眼的。方茂之陷入想看又不敢看的糾結(jié)中。 兩人各不干擾,一時安靜下來。 ———————————————— “縣主,您快來看吶,”阿五這天遛馬回來得特別早,一進院子就嚷嚷起來了。驚動了一院子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顧容安從經(jīng)書中醒過神來,聽著阿五這么激動的聲音,忙好奇地打開窗子看。一見黏黏糊糊跟在小紅馬屁股后頭的大黑馬,就明白了阿五為什么這么激動了。 “那匹馬是怎么回事?”顧容安就算不會相馬,也看得出來那匹黑馬的神駿不凡,馬背上又沒有馬鞍等物,難道是小紅出去勾搭回來的野馬? “奴婢也不知道,小紅跑出去,跑回來時,身后就跟著這匹馬了?!卑⑽逖劬Πl(fā)光地看著小紅,猶如看招財馬。 呼呼,小紅卻很不高興那匹傻馬圍著它轉(zhuǎn),一看那黑馬靠近它,就撂蹄子。大黑馬討好地?fù)u頭擺尾的,全然不在乎小紅的高傲,發(fā)出啾啾的聲音討好著小紅。 方茂之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不得不承認(rèn)那是他的馬,他悄悄湊到顧容安身后望了一眼,確認(rèn)無疑,無奈道,“這黑馬就是我的奔霄?!?/br> 顧容安立刻扭頭,給了方茂之一個物似主人形的鄙視眼神。 方茂之頭疼地解釋,“奔霄平日里不是這樣的?!逼饺绽锩髅魇且黄ネ涞暮民R啊,虧他還夸它神駿,這回連帶著他都沒面子了。 哼,顧容安扭頭回去,吩咐阿五,“先牽回去,好生養(yǎng)著,不要跟小紅關(guān)在一起?!本瓦B馬也要占她家小紅的便宜,真是夠夠的了。 阿五清脆地答應(yīng)一聲,與阿七一道高高興興地帶著天上掉下來的好馬去馬廄了,嘰嘰喳喳議論著,明日再帶著小紅出去跑一圈,能不能再引來一匹好馬呢? 好馬是引不來了,引來了一隊巡檢司的官兵。 阿五阿七又牽著馬回來了。 “縣主,他們說這匹馬是一個要犯的,不僅要帶走做證物,還要搜寺?!卑⑵咭换貋砭透嫔狭藸睢?/br> 領(lǐng)頭的是巡檢司副使,長得一臉老實敦厚,腦子也如臉一般,十分不知道變通,“還望縣主見諒,捉拿要犯事關(guān)重大,我等不得不冒犯。” “放肆,誰給你們的膽子,敢來搜縣主的院子?”珍珠厲聲呵斥,這等小卒她來打發(fā)就夠了。 “下官乃是奉了王爺手令,”巡檢司副使不慌不忙,躬身道,“我等搜寺,也是為了保護縣主安危?!?/br> 祖父的手令?顧容安站在門口沒有說話,示意珍珠一眼。 珍珠點點頭,肅聲問,“王爺手令呢?” 這,巡檢司副使是拿不出來的,他忙對下屬使個眼色,那下屬一溜煙跑了,他方道,“如若縣主要看,且等一等?!?/br> 哼,顧容安神色冷傲,不發(fā)一言,轉(zhuǎn)身回房。等再出來,她把自己的鞭子拿上了。 “下官是巡檢司正使趙世成,下屬不知禮節(jié),冒犯了縣主,還請縣主恕罪?!?/br> 這個巡檢司正使穿著綠色武官袍,一來就低頭請罪,態(tài)度謙恭,看得珍珠等人都神色一松。 顧容安卻忍不住捏緊了手里的鞭子,趙世成?他竟然是晉地的人,她怎么從來都不知道? 趙世成目光落在顧容安身上,眼里有一抹癡迷。他身在巡檢司,常在街上見到快馬輕裘的湖陽縣主,嬌縱恣意,艷如玫瑰,只是她目下無塵,美目流盼間,從來不曾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身卑位低,如此近地與湖陽縣主說話,也只在夢中。 “祖父的手令何在?”顧容安克制著自己手里的鞭子,冷聲問。 這是得罪了湖陽縣主了,趙世成無奈地將放在懷里的手令拿出來,他知道這樣的手令唬不過湖陽縣主,解釋道,“這份手令是四郎君所發(fā),并沒有蓋王爺印章?!?/br> 顧容安冷冷一笑,刷地抽出一鞭子,打得趙世成身上的絮棉官袍都破了,有些陳舊的棉絮露了出來。 巡檢司的人臉上都露出憤憤的表情來,那個副使更是憤怒地嚷道,“縣主,你憑什么鞭笞朝廷命官!” 刁蠻任性的湖陽縣主打人還需要理由么?顧容安不答,反手又是幾鞭子,打得十分舒暢。 趙世成卻越發(fā)謙恭,口里道,“卑職冒犯了縣主,甘愿受罰。”終究是女子,軟鞭看似凌厲,打在身上卻造不成太嚴(yán)重的傷。 發(fā)現(xiàn)了仇人還在任由宰割,何不掐死在萌芽中。顧容安忽然有了殺人的念頭。 “縣主,”珍珠擔(dān)憂地喊了顧容安一聲。 場合不對,時機也不對。顧容安清醒過來,收了手,“滾?!?/br>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明天就滾了,高不高興。 今天得到一個好消息,我的貓還有半個月就出生了,好開心。 然而十月就得吃土了…… 第44章 變數(shù) 湖陽縣主手持長鞭, 凜然而立。她穿一襲鵝黃長裙,披著潔白狐裘, 輕黃淺白,顏色嬌嫩猶如花間細(xì)蕊, 本該柔弱荏苒,任人摧折, 然而她神色冷然如雪, 氣度華貴,容顏秾艷迫人, 竟讓人心生敬畏, 不敢逼視。 “下官告退,”趙世成深吸一口氣,低頭抱拳。他聞得到一陣幽幽暗香若隱若現(xiàn), 并非是墻角凌寒而開的白梅,而是湖陽縣主身上的醉人女兒香。如斯美人,讓她又何妨。 顧容安冷冷注視著趙世成轉(zhuǎn)身離去,泄恨地?fù)]了一下鞭子,回了房里,坐在羅漢榻上不發(fā)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