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大過節(jié)的,一早就鬧了這么一出,顧衡很不高興,朱氏倒是揚眉吐氣了,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 一時冷了場,顧容安掙開陸氏的手,顛顛兒跑過去了,扶著顧衡的膝,拿出她的五毒荷包獻寶,“祖父,你看安安這個荷包好不好看?” “好看,”顧衡隨口敷衍。 “那就送給祖父啦,”顧容安利索地解下了荷包,雙手捧著遞給顧衡。 “為什么要送給祖父?”顧衡看著顧容安清澈的眼睛問。莫不是陸氏教的? 陸氏哪里有教,看見顧容安這么大膽,她都要擔心死了。倒是顧大郎很放心,握住了陸氏的手,微笑地看。 “因為大家都有,祖父沒有啊,”顧容安歪著小腦袋,語氣天真。 不用說話,顧衡就從她會說話的眼睛里看出來“祖父你好可憐連荷包都沒有”的同情。竟然被小孫女憐惜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位高權重,手握無數(shù)人的生殺大權,從很多年前就只有怕他的,還沒有人憐惜過他呢。 五毒荷包他自然是有的,每年都有幾大匣子,戴或不戴,都無所謂。今日沒戴,也是因為穿著親王禮服,不適合的緣故。 “給了祖父,安安不就沒有了?”顧衡微笑著摸摸顧容安的頭,到底是女娃兒貼心吶。 “阿娘會再給安安做的!”顧容安自豪挺胸,“安安的阿娘最聰明了,什么都會!” 是嗎,顧衡心里嗤笑,陸氏倒是有本事,一大一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笑起來,抱起顧容安放在膝頭,“那就謝謝安安了?!?/br> 顧容安眼睛亮晶晶地,躍躍欲試,“安安幫祖父系荷包!” 顧衡沒有阻止,看懷里這團糯米圓子哼哧哼哧地彎著腰,艱難系荷包帶子,口里還念念有詞,哎呀怎么這么難,他據(jù)忍不住發(fā)笑,真是個小豬仔一樣。 好不容易系好了,顧容安仰起冒了汗珠的臉,揚起大大的笑臉,“愿祖父長命百歲!” 顧衡心里一軟,輕輕地用手揩去了顧容安臉上的汗珠。 朱氏冷眼旁觀,暗恨顧衡偏心,怎的容婉就不見他這么寵?她卻忘記了,她自己因為惱恨顧容婉不是男孩,待顧容婉還不如顧衡呢。 將至午時,唐皇的使臣終于到了。 除了慣例送來的賞賜,還有給曹氏、顧大郎和顧容安的敕封誥令。 曹氏被封為正一品的鄭國夫人,顧大郎成了正是的晉王世子,顧容安也得了個湖陽縣主的封號。唯有陸氏,沒有得到世子妃的敕封。 原本是大喜日子,歡悅因此打了折扣。 “恭喜jiejie了,”朱氏早有準備,并不意外,待女眷們謝恩回到后堂,朱氏就笑著道喜。 曹氏胡亂點點頭,她不是很懂敕封的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一家都有了,只獨獨媳婦沒有,這就不好了。她抓著朱氏的手問,“為什么蓉娘沒有呢?” “這我也不知,應該是王爺?shù)囊馑及?,”朱氏輕輕推脫,慫恿曹氏去問顧衡,“趁著天使還在,jiejie不如問問王爺?!?/br> 曹氏一聽果真想去問,陸氏趕緊一拉曹氏,“娘,我們先回去?!?/br> 晉王不給她請封,許是想為大郎另聘佳婦吧,陸氏并不意外。然而她要是貶妻為妾,安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該如何自處呢,豈不成了正妻眼中釘,rou中刺? “表嫂,別擔心,許是你的封誥遲了?!敝煊褡艘荒樛榈匕参筷懯?。她還不知道自己已在陸氏心里上了黑名單,兀自裝著純真。 “多謝阿玉了,”陸氏勉強一笑,一手拉了婆婆,一手拉著女兒,步履蹣跚地出去了。 朱玉姿得意地揚眉,輕快地挽住了朱氏的手,不過她還是有一點擔憂,“姑母,姑父會答應嗎?” “你放心,總有辦法讓王爺答應的?!敝焓吓呐闹煊褡说氖直?,“王爺向來賞罰分明,他會補償你的?!?/br> 朱玉姿低下了頭。她的第一段婚姻是典型的聯(lián)姻,顧衡沒有女兒,就把她嫁給了鎮(zhèn)北節(jié)度使的三兒子。宋家是本是胡人,與顧衡一樣平定當年的李琦叛亂有功,被封為鎮(zhèn)北節(jié)度使,改姓宋,盤踞晉地西北。 顧衡早就有意吞并鎮(zhèn)北藩,借著聯(lián)姻放松了宋家的警惕,三年前,趁著老鎮(zhèn)北節(jié)度使去世,扶持宋三與宋家長子爭權奪利,搞得鎮(zhèn)北大亂,然后一舉進兵攻下了鎮(zhèn)北。為了斬草除根,顧衡把宋家上下殺了干凈,宋欣宜若不是個女兒,怕也逃不過。 “早勸你把孩子偷偷送人了,你偏不聽,否則也不會這么難辦?!敝焓蠂@氣。偏生現(xiàn)在的朱家也沒有適合的姑娘。 朱玉姿沒有說話。她與那個胡人丈夫并沒有什么感情,死了也就死了,能夠回來,她還高興。只宋欣宜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她舍不得。反正她要重新嫁人容易得很,帶著一個孩子又怎能么? 哪料得到表兄早逝,姑父找來長子繼承王府,她有了機會嫁給新世子呢? ———————————— 泰和殿里,曹氏一臉不開心。 陸氏前些日子隱隱有了預感,今日封誥下來,她只覺得塵埃落定,大郎的心事就是這個吧,難怪常常望著她一臉欲言又止,虛心不已的樣子。 “娘您怎么不笑呢,今日應該開心才是,”陸氏得了結果,反而安心了,這才是正常的吧,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身世微賤,在晉王眼里如何配得上世子呢? 曹氏不知陸氏沒能得到世子妃名分的嚴重性,以為媳婦是被忽略而已,慚愧道,“蓉娘你受委屈了,就你一個人沒有?!钡韧鯛斣賮黹L壽殿,她給媳婦討一個吧。 陸氏知道曹氏不懂,干脆不給她解釋明白,笑道,“這有什么委屈的,娘別念著這個了,折騰了一早上都餓了,您嘗嘗泰和殿包的粽子?!?/br> 泰和殿的粽子一只只只有酒杯大,拆開來剛好一口一個。陸氏巧手飛快地剝了五六只放在碟子里,把筷子遞給曹氏,陸氏又拿了一雙筷子夾了一個喂給顧容安。 顧容安張口咬了一小口,明明是沾了蜜糖的,她卻覺得苦,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上輩子阿娘明明是阿耶的原配啊。 難道是因為她?顧容安記得自己是在祖父稱帝,阿耶成為太子那一年,才被封為湖陽郡主的。 這輩子提前成了縣主,所以影響了阿娘嗎? 顧大郎陪著顧衡設宴款待天子使臣和晉地屬官,宴席散了才是回來。來時已是入夜,泰和殿里人人喜氣洋洋,見了他紛紛俯首喊世子。 然而顧大郎并沒有新任世子的意氣奮發(fā),到了正房門口,顧大郎踟躕著,不敢進去。 “大郎,怎么不進來?”陸氏笑著掀開了簾子。 “蓉娘,”顧大郎看著陸氏溫婉的臉,越發(fā)慚愧,垂下頭,不敢看陸氏明亮的眼睛。 陸氏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拉住了顧大郎的袖子,把他拉進了屋子。 屋子里面沒有別的人,就連顧容安也不在,顧大郎環(huán)視一圈,放松了許多,任由陸氏把他按在了榻上,然后陸氏輕輕地附了上來。 顧大郎抱緊了陸氏的腰,他喉嚨干澀,“蓉娘,對不起?!?/br> 陸氏沒有說話,她以為顧大郎接下來會說他是迫不得已要另娶妻子。 “是我沒用,連世子妃的誥命都沒法為你求來,”顧大郎想起顧衡淡淡的一句,你的妻子沒有封誥干我何事。 陸氏輕輕拍拍顧大郎的胸口,她沒想到大郎會為她去同晉王爭取,罷了,大郎對她也算是盡心了。若是沒有安安和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寧愿自盡,也不愿意為妾的。 只是,往后讓她再同顧大郎過下去是不可能了。陸氏把臉貼在顧大郎胸口,沒有嫌棄顧大郎一身酒氣,回顧最后的溫情。 “蓉娘你放心,等我學會了寫奏章,自己給你請封?!鳖櫞罄蓻]有提之前顧衡要他另娶的事,“阿耶已經答應我了,只要我能寫出一封合格的奏章,就幫我送到長安?!?/br> “只是我學得慢,怕是要你等很久?!鳖櫞罄珊軕M愧,聲音也干啞了。 慢著,難道不是另娶世子妃嗎?陸氏沒想到顧大郎一臉慚愧活像負心漢上門道歉的樣子,竟然是為了這個! 心潮起伏,陸氏忍不住拍了顧大郎一巴掌,撐著他的胸膛坐起來。 顧大郎還一臉慚愧和痛苦,“蓉娘你打我是對的,都是我沒用。”顧大郎好心疼,蓉娘沒有世子妃的封號,肯定會被別人欺負的!那個趙氏、還有那個朱玉姿,這些壞女人都是拿著朝廷俸祿的誥命夫人。 陸氏被顧大郎這個蠢樣子給氣到了,原來不是負心漢,而是癡情郎啊,可她怎么手好癢,想打人! 長壽殿這邊又一次迎來了晉王殿下。 曹氏像繞著鮮花采蜜的蜜蜂一樣,圍著顧衡團團轉。然而人家侍女訓練有素地服侍顧衡換衣梳洗,她一樣也插不進手去。 好不容易顧衡收拾完畢坐下了,曹氏才期期艾艾地靠過去。 “說吧,什么事?”顧衡覺得好笑,他想起來剛成親那會兒,曹氏也是這樣圍著他轉,想說話又不敢的樣子。一轉眼,這么多年就過去了。 “我想跟王爺討一個夫人給蓉娘。”曹氏得了顧衡的話,放心大膽地說了。在她想來,不就是個名號,叫大家改口叫就是了。 “是她求你的?”顧衡玩味地看著老妻帶著請求的眼睛。他也知道曹氏沒那個心思知道封號意味著什么,是以立刻懷疑上了陸氏,以為是陸氏攛掇了曹氏來求情。 “這個還用蓉娘求我嗎?”曹氏理所當然地,“我們都有了,只她一個人沒有,那怎么行。蓉娘還懷著我們顧家的孩子呢,怎么能獨獨漏了她。” “哈哈,”顧衡笑起來,老妻竟如此單純,“你以為是小孩子分糖果呢,一人一個啊?!?/br> “為什么不行,你是王爺,你說一聲,她們就改口了啊,”曹氏覺得這件事太簡單了,就是缺了那張黃紙,她補充道,“你再給媳婦寫一個紙就成了?!?/br> 顧衡大笑起來,“好,等我給她寫一個?!彼@話半真半假,目前晉地的實力,還不足以令他稱帝。要能給陸氏些敕令,還有得等呢。 “王爺可是答應我了,”曹氏強調,“蓉娘懷著老二呢,受了委屈影響孩子怎么辦?” 顧衡自己血脈單薄,最是重視孩子,想想陸氏也不是那么上不得臺面,生的安安機靈可愛,如果能再生下個聰慧健康的兒子,他點了頭,“等她生了兒子,我就寫!” 得到顧衡的保證 ,曹氏這才滿意了,開心地請顧衡吃粽子。 當顧衡看見那一個就有硯臺大的粽子,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么粗狂的粽子了。 “里頭包的rou餡,三分肥七分痩,熬得軟糯流油,”曹氏是按著多年前顧衡的口味來包的,“我記得剛嫁給你那年端午,婆母專門給你包了這個大一個粽子,跟我說你最愛吃這個。第二年我學會了,可惜你沒吃到?!?/br> 第二年,顧衡就被拉去當兵了。 是的,曾經他就喜歡這種大個頭的粽子,吃一個管飽。顧衡記起來,新婚那年的粽子本來是兩個人一起分吃的,“我記得你還嫌棄rou粽子膩來著。”所以最后都是進了他的肚子。 “我喜歡吃甜的,”曹氏笑笑,她也想起了當年的日子,然而都是過去了,她剝開層層粽葉,把沉甸甸的粽子放進盤子里,“王爺嘗嘗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顧衡拿起筷子,嘗了嘗,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是這個味道,跟阿娘做的一樣?!?/br> 吃著仿佛多年前母親做的粽子,顧衡回想起了往日的時光,他握住了曹氏的手,頭一回開口道歉,“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曹氏眼眶一紅,笑了,“說這個做什么,你來接我們,我就心滿意足了,只盼著接下來平安順遂?!?/br> “你放心,”顧衡溫聲道。前半生為了權勢地位,他造了太多孽,也對不起太多人,趁著還能補償,就補償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哭唧唧,我高估自己的速度了。 求原諒。 第27章 撐腰 到了就寢的時候, 曹氏很自覺,率先占領了繡榻, 把舒適的大床留給了顧衡。 哪知顧衡并不按套路來,施施然往床上坐了, 淡聲道,“曹氏過來?!?/br> 還給她睡床啊?曹氏給嚇了一跳, 連連擺手, “王爺我睡這里就好,你個子高, 睡這個腿都伸不直, 不舒服。” “你過來睡,”顧衡確實是覺得繡榻短窄睡得不爽,不打算繼續(xù)為難自己, 但也不會把曹氏擠到繡榻去睡,“我們是夫妻,自該睡一張床。” 曹氏驚呆了,她看看顧衡,發(fā)現(xiàn)顧衡神色肯定,不像是說著玩兒的。猶自垂死掙扎, “我睡相不好, 還是自己睡吧, 免得擾了王爺清凈?!?/br> 顧衡沒有說話,只盯著曹氏看。他有點不高興,自己何曾被人這般嫌棄過。 曹氏覺得自己像是被猛獸盯上一樣, 瞬間身上的寒毛都直立起來了,后背心發(fā)涼,不敢不動,顫巍巍地挪著步子。 好不容易到了床邊,顧衡讓開位置,“你睡里頭?!卑匆?guī)矩,是應該妻妾睡外頭的,方便服侍丈夫,然而顧衡擔憂曹氏睡外邊會掉下床。 曹氏不敢反抗,用了最快的速度,脫鞋上.床,一溜煙躺到了最里面,卷著自己的被子,貼著云母屏風床的云母屏風不動了。好在五月暑氣漸生,貼著涼涼的云母屏風也不算太冷。等到顧衡躺上來,曹氏更是大氣不敢出,心慌意亂地,聽著身旁的動靜。 三尺的床,曹氏離得遠遠地,顧衡只覺得身邊空蕩蕩地,他合上眼,模糊記起了曹氏的名字,“你行大,是叫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