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文瑜行過禮后就從書袋里取出一支細長而精致的黑漆木盒,卻并不說話,只安靜地站在一旁。直到他見孟裴瞧過來了, 才舉起雙手將木盒遞給他:“孟大哥, 多謝你救了我大姊!這是我與二姊合買的謝禮, 請孟大哥笑納?!?/br> 他這些天一直把禮物放書袋里,但孟裴始終沒來國子監(jiān), 沒找著機會, 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當面謝他,并把謝禮給他。 事情過后, 文家自然是向端王府送過謝禮, 孟裴沒想到這兩個小家伙竟然這么有心, 另外還準備了謝禮,意外之余笑了起來:“心意領了,謝禮就免了吧,我是救我自己的媳婦兒?!?/br> 文玹白他一眼:“我弟弟才八歲啊,能不能正經(jīng)點?” 文瑜眨眨眼,回頭看向文玹,求證般問道:“大姊, 你們沒成婚吧?你還不能算是孟大哥的媳婦兒吧?” 文玹點點頭:“還不是?!?/br> 文瑜轉(zhuǎn)向孟裴, 一本正經(jīng)地遞上他的謝禮:“孟大哥, 這只是兩支筆,請你收下?!?/br> 烏亮的黑漆盒子頂上用銀絲嵌著篆體的諸葛二字,再打磨光滑, 有如鏡面一般。孟裴一看就知道是諸葛氏的宣筆,這樣的兩支筆少說也要五六兩銀子了,文玨文瑜特意去買來,誠心誠意送他,若是堅拒不收恐怕他們要失望的,便朝文瑜莞爾一笑:“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br> 文瑜歡喜地看他把筆收起來,朝文玹道:“大姊,我進學里去了?!?/br> 文玹微笑著點點頭,目送他走進國子監(jiān)里。 孟裴問她:“你約了柳都監(jiān)什么時辰?能多等兩刻么?” 文玹點點頭:“應該可以,我提早出來了。” 孟裴便回頭吩咐一名侍衛(wèi)回端王府再多帶一隊人出來。 文玹不禁訝然:“你也去?” 孟裴撩起衣袍一角,露出他的右腳,只見在玄黑色的軟靴外頭,套著一個支架:“這不是你替我做的鋼履么?” 這“鋼履”上端部分是個鏤空的支架,固定在小腿上,分左右兩半,扣上小腿后用皮帶束扣。下半部分則是一個硬木雕刻而成的木履,前后有包住腳尖與腳跟的部分。 上下部分中間的連接亦是鋼制,能在一定角度內(nèi)旋轉(zhuǎn),既可以提供一定的支撐,亦能讓他的腳踝前后轉(zhuǎn)動,以盡可能少對步行的影響。 過了頭一個月后,他的腳已經(jīng)能落地了,且適當活動與用力對他的傷勢恢復有好處,但右足仍然不能承受太大的力量,因此文玹設計并制作了一個支架,好給他的腳踝更多支撐與保護。 這樣子的支架是她頭一次做,小酒與孟裴的身高體型差的不多,她便讓小酒試帶,并根據(jù)他的感受做出調(diào)整,但畢竟是試制品,她見他真的用起來了,便問他:“好用么?尺寸合適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孟裴笑道:“除了有點重,其他沒什么不舒服的?!?/br> 文玹輕嘆道:“重就沒辦法了?!?/br> 畢竟材質(zhì)有所限制,為了減輕重量,許多地方都是鏤空支架,且她還使用木底來代替鋼鐵,但為了達到一定的強度要求,主要支撐與活動部分還必須是鋼,她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何況帶點重量,能讓他的右側(cè)小腿肌rou有鍛煉的機會,避免長久休養(yǎng)不使用造成的肌rou萎縮。 孟裴搖頭笑道:“這點重量還不放在心上,能走就是最大的好處了!” 前天“鋼履”剛送來的時候,端王府的人都好奇這是什么東西,幸好文玹還附上一份圖解說明如何穿戴,并應注意哪些地方。孟裴初見鋼履,雖大致猜到了它的用途,但看了圖解才清楚正確的佩戴方法。 孟韶等幾個小的弟弟meimei瞧著稀罕新奇,直嚷著要孟裴立即帶上試試。 “這可不是玩的!”薛氏嗔怪地瞪了他們一眼,又擔心地看向孟裴,“你的腳傷還沒好,這么重的鋼履還是先別穿了,文小娘子雖是好意,可這么沉的東西,對你未必有好處。還是先等太醫(yī)來,若是太醫(yī)看過后說對你傷勢無礙了你再用。” 孟裴用手提著鋼履顛了顛,其實對于練過武的人來說,這點重量真不算什么。待薛氏走后,他讓小廝替他穿戴好,撐扶著站了起來,在房中慢慢邁了兩步,果然如他所料,只要按照圖解上的說明,將小腿部分固定牢固,支架的重量主要是落在腿上而不是腳踝上。 沒多久薛氏帶著擅長骨科的紀太醫(yī)過來,卻見孟裴已經(jīng)帶著鋼履走起來了,不由蹙眉:“二郎,你怎么不聽勸呢?” “這一個月來為了養(yǎng)傷,不是躺就是坐,母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出去走走?。 泵吓嵝Φ?,“母親別擔心,自己的腳,我會小心的?!?/br> 薛氏無奈地搖搖頭。 孟裴坐下,撩起袍擺,將腿擱到另一只凳子上。紀太醫(yī)頓時眼睛一亮,俯身弓腰湊近了細看,恨不得趴到孟裴的腿上去:“孟公子可否再走幾步?不過請走得慢些。” 孟裴依言慢慢走了兩步,紀太醫(yī)亦步亦趨弓腰跟著,側(cè)頭細看,嘴里連連念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薛氏耐心等了一會兒,不見紀太醫(yī)出結(jié)論,只得問道:“紀太醫(yī),這鋼履二郎能帶嗎?” “能帶,能帶。”紀太醫(yī)頭也不回,仍盯著孟裴的腳看。 “不會加重傷勢么?” “依下官愚見是不會的,娘娘請放心。”紀太醫(yī)總算記起自己的職責來,請孟裴坐下,解下鋼履后,又替他檢查了一遍腳踝,回身對薛氏道,“二公子靜養(yǎng)這一個月來,扭傷的筋腱已經(jīng)漸漸長好,可以稍許活動一下,只要別太用力,也不要太過疲累就行。” 他又轉(zhuǎn)回去問孟裴:“敢問二公子,這鋼履是府上哪位所制?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公子傷好之后將此鋼履借給下官?” 孟裴微笑搖頭:“這并非王府內(nèi)的人所制,而是文相公長女所制,要借,得問她?!?/br> 文玹聽孟裴說了此事,不由笑道:“借什么借???你若是傷好了,這鋼履就沒用了,紀太醫(yī)要去也是用于傷者,送給他就是了。” “那也要先問過你啊。”孟裴笑道。 文玹既見鋼履好用,連太醫(yī)也說好,也就放心了。但他腳傷才剛滿一個月,城內(nèi)短途來去也就罷了,她去冶煉場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路途又遠,她怕坐車的時間太長,他的腳得不到休息,便讓他在車上的時候解開鋼履,把腿擱平了。 兩人路上說些這幾日分別后的見聞,說說笑笑間很快到了舊鄭門。與柳都監(jiān)碰頭后,一同趕往冶煉場。 柳淳請不動文成周去冶煉場,請文玹去本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文玹連去好幾日,數(shù)次調(diào)整配方比例以及熔煉流程。煉出的鋼材一日比一日好,韌性與彈性都越來越佳。 本來的鋼條韌性不夠,一旦加熱盤卷,極易斷裂,就算是勉強成形,然而一旦受壓或拉伸,都容易斷裂。可按文玹改進后的方法煉出的鋼條卻不易斷裂,還有足夠的回彈之力。 這下柳淳對文玹的看法大為改觀,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文相公教出的女兒也是能力非凡啊! 文玹也是欣喜萬分,眼看著能實用的彈簧就快制成,這些日子她幾乎天天泡在冶煉場,孟裴每日相伴,她在忙碌時,他坐著看書。她在等待鋼水出爐的時候,便陪他在冶煉場周圍散散步。 冶煉場附近有條小河,這些天連續(xù)晴好,積雪都化了,河水亦不凍結(jié)。 他們順著河邊隨意漫步,累了便坐下稍歇。這鄉(xiāng)野小河雖算不上是風景明秀之地,但走在身邊的是心愛之人,心情也就與這陽光一樣的明媚透凈起來。 · 轉(zhuǎn)眼到了年尾,年節(jié)期間,衙門學館全都放假。街道上節(jié)日氣氛濃郁,家家戶戶灑掃門庭,換門神,掛鐘馗,新桃換舊符。 除夕夜全家吃著熱氣騰騰的角子,說著吉利祝福的話。庭院中備了香案,供上花果,以祈新歲之安。 文老夫人說文家去年一年過得不太順,要多燒燒香才是,希望老天保佑新的一年和順平安。 文成周笑道:“娘,你說得不對,去年一年里發(fā)生了許多極好的事。好比說阿玹終于回家來了,筱娘又有了身孕,娘很快就又能抱孫子了。至于我呢,在家休息了幾個月,又升官加俸祿了?!?/br> 文老夫人倒被他說笑了:“被你這么一說,辭相也成了好事了!不過也是,好在老天爺還是保佑我們家的,不管怎樣,溝溝坎坎也都平安過去了。這新的一年啊,還要平平安安地度過去!” 這一夜守歲,文玨文瑜也不早睡,吃過角子后,一家人圍聚一桌,沖了好茶,剝著胡桃、炒松子、炒栗子,邊吃邊和樂融融地閑談。 兩個小家伙吃了不少孟裴著人送來的澤州糖與又香又脆的山胡桃仁。文瑜直到實在吃不下了,才興沖沖拉著文成周去街上放爆竹。 他去年年紀尚小,不敢親手放爆竹,今年大著膽子自己放了一個,剛點上就捂著耳朵跑回自家門后,惹得文玹文玨大笑不止。 雖然天都黑透了,街市上也依舊熱鬧,鄰家的孩童繞街唱兒歌玩耍,城中各處鞭炮爆竹聲不斷,喧囂直到夜深。 · 正月初一,正旦大朝會,圣上會見各國派來祝賀大慶正旦的使臣,文成周一清早便進了宮。 一上午街坊鄰居陸續(xù)來拜年,盧筱身子重了不便,文老夫人代她接待鄰里。文玹則帶著弟弟meimei去鄰居家拜年,兩個小家伙收獲了大堆糖果糕點。 另有親友同僚往來拜年,分身乏術(shù)自己來不了,便由小廝投遞拜帖。文家掛在門外的“接福”袋里很快投滿賀帖,一袋還裝不下! 元月初三,各國使臣會到玉津園參加禮儀性的射箭比賽,朝廷選出善射武臣伴射。 鎮(zhèn)國公謝蘊向來喜射,想起文玹也善射,便叫孫女寫帖子約文玹一同去觀賽。 謝含瑩卻有些顧慮三哥,瞄了一眼謝懷軒,猶豫了一下才答應。謝懷軒瞧見她神色就知道她想什么,等謝蘊走了之后,便淡淡道:“即使你不約她去,孟二郎也會約她去。” 謝含瑩輕輕“啊”了一聲。 謝懷軒苦笑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她和二郎兩情相悅,只是因為文相公一開始不喜二郎,我也就沒能死心罷了。起初是有些難過,但這些天我已經(jīng)想通了,我是真心為他們倆高興。” “三哥……”謝含瑩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謝懷軒摸摸含瑩的頭,溫柔地微笑:“你無需顧慮,盡管約她去便是?!?/br> 第182章 謝含瑩望著謝懷軒離去, 他的身影孤清而略顯寂寥,讓她總覺心頭像壓著什么似的,輕快不起來。三哥這么好, 阿玹偏偏不喜歡他, 是不是因為先認識了孟二郎的關系呢?若是阿玹先認識了三哥, 如今的結(jié)果會不會就不同了呢? 她向前靠在桌邊,用單手托著下巴, 長長地嘆了口氣, 哎——情情愛愛還真是麻煩! 她與阿玹同年,只不過生辰小了幾個月, 待過了年也及笄了, 娘親早幾個月就悄悄問她, 有沒有中意的郎君,可她心里把京城內(nèi)見過的年輕郎君全都過了一遍,就沒有比得上三哥的!當然孟二郎與單大郎并不算在內(nèi),她和他們太熟悉了,自小便把他們當兄長一般,也不曾有其他想法。 于是她便只搖搖頭,謝盧氏又問她喜歡什么樣的郎君, 她想了想:“三哥那樣的?!?/br> 謝盧氏無奈笑著搖頭, 她這個魯直脾氣的女兒怎么開竅就那么晚呢?真是兄長太出色, 也有不好的地方??! · 玉津園在南薰門外,又名南御苑,為周世宗時所建, 歷朝都是皇家宴射以及南郊大祀的場所。玉津園引惠民河水入園內(nèi),內(nèi)有千池百島,在林間水濱有許多亭臺樓榭掩映其間,不時可見珍禽游弋,景色十分優(yōu)美。 文玹收到十數(shù)張?zhí)樱际茄ビ窠驁@觀賽的,她一一回帖,自己會赴玉津園,但她會與鎮(zhèn)國公府謝六娘同席。 初三這一日清晨,文成周帶著文玹三姊弟乘馬車出城,抵達玉津園。門口有禁軍守衛(wèi),馬車入內(nèi)又行駛了一段,抵達今日射箭比賽的校場。 下得車來,只見寬闊平整的校場一端,整齊擺放一排繪著五彩圓環(huán)的皮鵠。另一端則搭著彩棚,供參賽選手休息等待。校場兩側(cè),搭起數(shù)層看臺,與校場等寬。東側(cè)乃大慶皇室與大臣官員及其親屬觀賽坐席,西側(cè)則為各國使團觀賽坐席。 文玹望向東側(cè)看臺,很快找到了謝蘊祖孫,接著發(fā)現(xiàn)單向彥亦在。 文玹與文玨文瑜跟著文成周上前,向謝蘊行禮。謝氏兄妹與單向彥也過來向文成周行禮。文成周與謝蘊寒暄幾句后便告退離開,作為首相,他要去最高那層陪坐圣上身邊。 謝蘊瞧見文玹,就像瞧見自己孫輩似的歡喜,呵呵笑著朝她招招手:“坐下吧!” 單向彥見他們都坐定了,便讓小廝拿出好幾個食盒,打開來都是各種鮮果干果、糕點與蜜煎,還有各式飲料。 文玹見狀不禁好笑,想起去年的寒食節(jié),單向彥也是在野餐時擺出一大堆根本吃不完的食物來。 文瑜謝過單向彥后便開始歡快地吃起來。文玨卻坐得端莊筆直,只饒有興致地看著校場對面的各國使團,不時含羞瞥一眼謝懷軒。 單向彥就坐在謝懷軒右側(cè),與文玹說笑了幾句寒食節(jié)時的趣事,見文玨幾次看過來卻不動手拿吃的,便拿起一只小盒子遞過去:“二娘,這是佳味齋的桂花琥珀松仁,特別香,你嘗嘗?!?/br> “多謝單大哥,不用了?!蔽墨k搖搖頭,她才不要在懷軒表哥面前表現(xiàn)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呢! 單向彥收回裝著松仁的盒子,卻瞧見文玨飛快地瞥了眼謝懷軒,不由愣了愣,露出失落之色。 文玹看在眼里,嘴角微帶笑意。這段時日她接送文玨上下學時,經(jīng)常會“偶遇”單向彥,且他每回都會“多買”了好吃的,有時候則是瞧見了有趣的玩具、好看的領抹、花朵,替自己弟弟meimei買的時候“順便”多買了幾樣,送給文玨文瑜。 幾回一來,文玹多少猜到他的心意,今日瞧見他神情變化,就更能確定了。 忽然校場入口處一陣人聲喧嚷。她轉(zhuǎn)頭去看,就見是端王一家來了,許多人上前迎接行禮,難怪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端王一家入席坐定后。孟裴過來向謝蘊見禮,謝蘊見他是自己走過來的,不由驚訝道:“二郎,你的腳受傷不輕,怎么好得這么快?” 孟裴撩起袍擺,露出鋼履:“這還得多謝‘文大夫’的妙手?!?/br> 文玹不由莞爾,笑著瞪了他一眼。孟裴只是微笑。 謝蘊起初以為真有神醫(yī),待看清鋼履,不由詫異:“這是什么?”謝氏兄妹與單向彥也好奇不已地打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