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立在牛車旁的車夫見狀,原本老實憨厚的面容突然變得猙獰,猱身撲向文玹,手中用來趕車的皮鞭如毒蛇般卷向她的脖頸。 文玹正凝神專注于成然撬起的車板下方,毫無防備,聽聞驚呼轉頭去看,就見皮鞭已經近在眼前! 第177章 文玹雖對孟裴說她睡一覺就恢復八、九成了, 但其實她仍覺全身酸痛,乏力渴睡。 從拂云莊一路疾馳追趕孟裴一行,直到渡口, 再追蹤至京城里, 此時天都亮了。她其實已經筋疲力盡, 只是為了能找到父親而勉強支撐到現在。 眼見要找到人了,興奮之余她的注意力全在牛車上, 哪里想到車夫會乍然發(fā)難! 以她身手, 本來是能輕易躲開這下攻擊的,但她疲憊之余, 反應亦變得遲鈍起來。雖然動念要閃避, 身體卻動得慢了一拍。 眼看她要被皮鞭繞頸, 卻見一道頎長身影掠至她面前,正是孟裴舉刀擋住皮鞭,甩動的鞭頭一遇到障礙,便立即回卷,在刀刃上纏了好幾圈。 孟裴既然見文玹如此確信,便也認為文相公多半在車上,因此一早就提防著車夫狗急跳墻。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牛車上, 他卻灼灼盯著那車夫, 見車夫眼神不對, 便搶在他撲過來之前就躍至文玹身前,抽刀擋下皮鞭。 孟裴用力把刀向后扯,想要奪了車夫的皮鞭, 但他落地時右足腳踝一陣劇痛,連站定都嫌勉強,根本使不上力。車夫一扯手中皮鞭,孟裴手中刀反而被他拽走,“當啷”落地! 車夫已知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但若是能擒住孟裴或文玹中的任何一個,他就有了生機,因此拼死一搏,奪了孟裴的刀后,飛撲之勢不減,同時手中皮鞭一甩,再次抽向他們二人! 正當此時,成然從牛車上一躍而起,凌空一腳踹在車夫肩頭。 車夫當即臂骨折斷,橫飛出去,在地上滑行一段,被兵士用腳抵住才停下,頭一抬,三四把明晃晃的刀指住了他,頓時萬念俱灰,只能放棄抵抗。 文玹見孟裴額頭沁汗,牙關緊咬,擔心他腳上傷勢加重,急忙伸手扶住他右臂,擔心道:“你的腳……” 孟裴搖搖頭,隔了會兒才咬牙道:“無妨……” 見車夫如此反應,李將軍也確信人就在車上暗格內了,當即上前半跪在車上,撬開暗格的蓋板,探頭一瞧,欣喜地回頭叫道:“人在里面,找到了!找到了!”。 幾名親兵上前,從暗格內將文成周抬了出來。 孟裴招手讓一名親兵過來扶著自己,朝文成周的方向揚了揚頭,對文玹道:“去吧?!?/br> “嗯?!蔽墨t看著親兵把他扶穩(wěn)了,才松開手,又朝他微笑道:“阿裴,多謝你!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孟裴輕笑:“你和我道什么謝?快過去吧!” 文玹點點頭,轉身跑向文成周,見到他蒼白而清瘦的臉龐,緊緊閉攏的雙眸,剛松下去的心情又提了起來。她上前查看他情況,并輕喚他,他卻一動不動。 李將軍帶著軍醫(yī),替文成周細細檢查,并沒發(fā)現什么外傷,推測應是服了蒙汗藥一類的迷藥,才會昏睡不醒,但軍醫(yī)長于外傷,內科方面并不擅長,替文成周大致看過后,便去為孟裴檢查腳傷。 文玹等著李將軍安排隨行送文成周去看大夫。豆豆、大白與阿毛圍在她身邊嗚嗚直叫,她這才想起忙亂了這半天,還沒顧上獎勵它們!三個小家伙這次立了大功,她親熱地撫摸著它們的腦袋,撓撓他們的脖子,并喂它們吃了好幾條rou干以資獎勵。 圍觀眾人聽聞這位昏厥過去的青衫文士竟是文相公,住在附近的街坊立即熱心地推來推車,說要送文相公去醫(yī)館,不一會兒竟有好幾輛車接連而來!有板車有推車亦有牛車,還有街坊拿來被褥毯子鋪在車上。 文玹不由鼻酸,她在親兵相助下扶父親躺上牛車,蓋上毯子,對每一位熱心相助的街坊都誠摯感謝,送上報酬。街坊們卻一個都不肯收下報酬,還直說能為文相公做些事才是他們的幸事! 文玹與孟裴陪著文成周一同前往醫(yī)館,又請李將軍派人傳話回拂云莊,未免盧筱憂心,只說文成周為找她扭傷了腳才耽擱了回去,待看過大夫后父女倆再一起回莊。 那名車夫被拘往開封府關押,他送米的那家宅院主人不在,只有管事在,便一同帶去開封府訊問。 · 在趕去醫(yī)館的路上,大約是藥效過了,再加牛車搖晃,文成周漸漸恢復意識,緩緩睜開了雙眼,但覺光線刺目又合上了雙眼。 在牛車上陪坐一旁的文玹見狀驚喜,輕呼:“爹!爹!” 孟裴騎馬跟在牛車旁,聞聲亦欣喜看過來:“文相公醒了?” 文玹朝他點點頭,又輕拍文成周的手。他再次緩緩睜眼,似乎要抬手去遮擋刺目的陽光。文玹舉手替他擋著,他又眨了幾下眼睛,轉頭看向她,眼神欣慰無比:“阿玹……你平安就好……” “嗯!”文玹微笑著點點頭,“爹,你也平安,真好!” 文成周困難地轉向另一邊,看向孟裴,見他右足懸在馬鐙子外,腳踝處明顯粗了一圈,握韁的手上亦包扎著,就知他為救阿玹或是自己出了不少力,便輕聲而誠懇地道:“孟公子,多謝。” 孟裴急忙拱手還禮:“文相公請勿言謝,這些都是身為后輩應當做的。” 文成周淡淡一笑,合上雙眼不再言語。 · 十一月的汴京城,風起云涌,大事不斷,精彩紛呈。發(fā)布詔令與消息的皇榜常被圍得密不透風,街頭巷尾的各式小報一印出來就賣得精光,連連加印都不夠賣! 已不在相位的文大學士遭遇意外被人劫持,萬幸被端王二公子帶人救了回來。涉案的宅院在調查后發(fā)現是右相殷正祥表親的名下產業(yè)。就連右相也因此被請去開封府詢問一番。 這件案子還在調查之時,又爆出殷正祥因涉及侵占、瀆職等罪名被罷免的消息。刑部立案調查,后更有證據指其與白礬樓兇手“古二”本是同州府為官,殷正祥誘使其為自己背罪,導致其家破人亡,懷恨在心,才有白礬樓一案發(fā)生。延興帝大怒,責令嚴查其各項罪狀。 同月,延興帝下詔安撫文大學士,并召見其進宮,在營救文大學士時犧牲的護院與莊丁均被追賜武官職,發(fā)放撫恤及官祿,蔭至子女。 左相右相接連被罷免,朝中不可一日無相,延興帝擢升中書省侍郎唐博實為左丞相。但見圣上對前丞相文大學士安撫有加,朝中不少官員都猜測圣上實有意起復文大學士,就等在意外中受驚的文大學士把身子休養(yǎng)好了。 · 劉嘉煦聽聞文大學士出了意外,他比別人更覺意外,急忙找許天文出來,向他打聽怎么回事,明明說好是找些人把文一娘藥昏的,怎會去劫了文大學士?還弄出這許多條人命來?!他就算再是膽大妄為,也知這回事情太大,絕不是花錢就能輕易了事的! 誰知許天文對此也是一頭霧水,那群人已經消失好幾天了,從事發(fā)至今沒有人再見過他們,直到今天早晨才聽手下人說毛十三與錢達犯事被關進開封府大牢。劉嘉煦聞言更是暗暗心驚。 劉嘉煦與許天文在酒樓商量了半天,決定先暫且放下此事,不管文大學士被劫是不是毛十三與錢達所為,都裝成毫不知情,與己無關。反正也不是他們兩個親自去找的毛十三。 兩人通完氣,心中稍定,酒足飯飽之后便從酒樓出來,正要上馬車去附近的瓦子換換心情,卻突然被人擋住了去路。 劉嘉煦詫異地看看許天文:“你認識?” 許天文搖搖頭:“從沒見過。” 攔路的是個虎背熊腰的中年壯漢,滿臉鋼針樣的胡子,銅鈴般的雙眼怒氣沖沖地瞪著劉嘉煦與許天文。 劉嘉煦一聽許天文也不認識此人,且看他穿著粗布短衫,粗布褲子,外套一件灰撲撲的舊棉背心,一看就是市井平民,便皺眉不耐煩地道:“好狗不擋道,滾開!真是掃興!” 虎背熊腰的壯漢冷聲問道:“你是叫劉嘉煦,淮安國公府的二公子?”又朝另一邊的許天文問道:“你爹是安國候?你叫許天文?” 劉嘉煦不由愣住,此人知道他們倆的身份,還敢攔路,擺明是來者不善。他急忙朝后退了兩步:“來人啊,攔著這個無禮之徒!” 護衛(wèi)們聽令,紛紛上前,攔在劉嘉煦與許天文身前。 張大風冷哼一聲:“到底誰是無禮之徒?!到底是誰行事腌臜!卑鄙無恥?!” 這兩個公子哥閑著沒事做,要如何胡混亂來都不關他屁事!但這兩個腌臜東西竟然敢打阿玹的主意,就別怪他代替這兩個二世祖的父母好好教訓教訓他們了! 劉嘉煦與許天文被張大風當街大罵卑鄙無恥,行事腌臜,回頭見路人紛紛圍觀指指點點,只覺顏面盡失。他們躲在護衛(wèi)們身后頓時膽氣壯了許多,便氣憤地指著張大風道:“你憑什么罵我?我都沒有見過你,你就在這里胡言亂語?再要惡意毀謗,我就讓人把你扭送報官了!” 張大風只冷笑:“你自己做過什么心里有數!”說完便大步離開。 劉嘉煦與許天文面面相覷,什么?這就完了?看這壯漢氣勢洶洶過來鬧事,還以為要動手打人呢,怎么說了幾句就走了?大概是看他們帶的護衛(wèi)多,知道打不過就只得罷休了吧? 這兩人都是不愛cao心的主,見對方知難而退,灰溜溜走了,便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上車往瓦子里去了。 第178章 入夜, 城南的新門瓦子變得越加喧嘩熱鬧。 每到夜間新門瓦子內都有那相撲比賽進行,男子選手上場之前是由女飐上場相撲,預熱氣氛。這些女飐上場衣著極為清涼, 知名女飐不僅相撲技藝要好, 容貌姿色也都屬上乘, 相撲過程極近香艷。 劉嘉煦先前酒喝多了,為解酒又喝了不少茶水, 但為看女飐相撲, 即使憋得內急也沒舍得離開,好不容易等三場看完, 才急急忙忙去相撲場后頭如廁。 一陣宣泄后他輕松無比地從廁屋出來, 卻不見自己小廝等在外面, 叫了兩聲也沒聽見回應,心道這該罵的東西,自己如個廁的功夫,又跑哪兒去偷懶了? 他急于回相撲場內繼續(xù)觀看,也不管小廝跑去哪兒了,徑直往前走,誰知才走兩步就忽然眼前一黑, 被人當頭套了布一樣的東西, 他急忙伸手去抓, 嘴里正要喝罵什么人搞鬼,后腦上就重重挨了一下,頓時昏厥過去, 什么也不知道了。 許天文看了半場相撲,忽然發(fā)現劉嘉煦去如廁半天都沒回來,心中奇怪,讓自己小廝去后頭問問情況,看是不是他吃壞肚子了。 誰知小廝很快跑回來說劉公子不在后頭,廁屋里也找不見人。 許天文納悶,又讓其他小廝與護衛(wèi)一同去找,連坑里都舉燈找過了,就怕他喝醉了腳下打飄,失足掉下去。但還是沒找著人! 正亂糟糟找人呢,忽然一個瓦子里替人跑腿的小廝過來,對許天文道:“這位公子可是姓許?外頭有位穿綠袍的公子找你?!?/br> 許天文一聽,劉二郎今日不就是穿著綠袍么?自己在這后頭到處找他,他怎么跑外頭去了?難道是看見什么新鮮好玩的,讓他連相撲也不看了? 瓦子里玩樂的地方多,一個個場子相距都不遠,用欄圍著分隔,許天文這就跟著這小廝沿著相撲場的外圍匆匆往外走,想看看是不是劉嘉煦找他。繞過一個拐角,忽然不見前面領路的少年,他正納悶四望,頸側挨了一記掌刀,當即失去知覺,往前撲倒。 小酒伸手撈住他,沒讓他真摔地上,四處張望,見沒人注意這里,便拔了酒葫蘆的塞子,往許天文的身上撒了些酒,再將他手臂往自己肩頭一搭,連扶帶背地帶著他往外走。旁人看起來,便像是隨從或小廝扶著喝得爛醉酒氣沖天的主人回家一般。 出了瓦子后門,小酒將許天文往板車上一放,張大風拿塊破布毯往上一罩,這就拉著板車大步離開。 許天文的小廝與護衛(wèi)找了半天劉嘉煦都沒找著,回頭發(fā)現自家公子也不見了,附近找了一圈仍沒見到人,頓時慌亂起來,吵吵嚷嚷地叫著要報官。 · 張大風與小酒將板車拉到瓦子后頭的一道小巷里。扒了兩人外袍,換上兩身棉布縫制的舊衣裳,又把其頭上身上值錢的玉器寶石都去了,發(fā)冠也摘了。套上麻袋,把袋口扎緊,再次蓋上破布毯,接著便拉板車穿過幾條小巷到了離瓦子不遠的一條街巷。 京城繁華,夜夜笙歌,自然少不了煙花柳巷,燕館歌樓。亦有些館閣,是有龍陽之好者常去的地方,這條巷子里便有好幾家,前頭一條街是正門所在,這條巷子里都是后門。 張大風與小酒一人背一條麻袋,翻后墻進去。過了好一會兒,帶著兩個相貌清秀,雙眼卻哭得紅腫的少年出來,把劉嘉煦與許天文身上帶的銀錢全都給了他們倆。兩個少年千恩萬謝,張大風讓他們收下銀錢趕緊離開,自己亦與小酒消失于小巷深處。 臨近子夜,紅鸞館里傳出凄厲的哭叫聲:“我真是淮安國公府的二公子啊啊啊?。∧憬o我等著!明兒我就帶人來砸了這地方!!別碰我??!啊啊哎哎…… ” · 淮安國公府的孫公子與安國侯府的長公子不見影蹤,急壞了兩家的長輩,不僅報了官,自家也到處去找,一夜焦慮無眠,直找到快天亮了都沒消息。 直到第二日巳時,淮安國公府忽然收到紅鸞館送來的帖子,說館里突然出現兩個陌生小倌,其中一個自稱是貴府的公子,另一個則自稱安國侯府的公子,兩人口口聲聲說要砸了紅鸞館。紅鸞館也不敢自作主張,先報了官自證清白,又請府上派人過去認,若是jian徒宵小為了敲詐錢財而胡言亂語,就將這冒充貴府公子的jian徒直接送開封府去了! 老夫人看完帖子臉都青了,這紅鸞館到底是什么地方?小倌?那不是孌童之徒才去的酒色之地么?!嘉煦怎么會在這種地方,還成了小倌???可嘉煦直到這會兒還沒找到,且他確實是與許天文一塊兒不見的,難道他們還真的是在那里? 名門女眷不便去這種地方,也只有嘉煦的父親去了。 劉秉璽到了紅鸞館外,看到路人的眼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暗暗后悔自己該從后門進去的,但在都在門口了,畢竟心念兒子下落,劉秉璽一低頭一咬牙,還是快步往里走,卻在進門時聽到有人叫他。 “劉大人,你也收到帖子了?” 劉秉璽回頭一瞧,叫住他的正是許天文的父親安國候許建安,又聽他這般發(fā)問,心知自己兒子多半就是在這里了,沉重地點了一下頭,臉色陰沉地急匆匆往里走。 老鴇帶著兩人上了樓,打開門上的鎖。房里的劉嘉煦與許天文披頭散發(fā),眼圈發(fā)紅,身上只穿著中單,神情萎靡地趴在床頭,一見劉秉璽與許建安,立時哭喪著臉叫了起來:“爹!”“爹!你要為兒子做主?。 ?/br> 老鴇一聽,呵,沒想到還真是兩位公子!她也沒什么怕的,京城是個有地兒說理的地方,她在這兒開紅鸞館也有十幾年了,什么風風雨雨沒經歷過?能一直做到如今的場面,自有她的手段與后臺。 這兩人怎么進來的,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她倒是發(fā)現后門進來的幾道門鎖都被人撬開了,門閂斷了,新買來的兩個小倌兒也不知所蹤。她當即報官,讓衙門來把各種證據收集了,然后才發(fā)帖子給了兩府。 不管是有人存心要糟蹋這兩人,還是要惡心淮安國公府與安國侯府,那都與她無關,她也是受害方?。?!她還想問問兩位大人,是不是得罪了誰,才讓人給瞄上了,害了兩位公子,還牽連到了她的紅鸞館! 要真是不肯罷休也行,樓下開封府的衙差還在,大伙兒一起去開封府把事情說說清楚! 老鴇伶牙俐齒,一番話又都在理上,劉秉璽與許建安越聽臉色越是難看。 老鴇忽然嘆了口氣,話鋒一轉,一付通情達理、顧全大局的模樣:“為了兩位公子著想,我就不報官了,雖說損失了兩個小倌兒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但兩位公子的名聲保住了,我紅姨就當積德行善,損失的那些銀子就不計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