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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一段時日，文成周變本加厲地忙碌，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寢。文家人早已習(xí)慣了如此，盧筱只是擔(dān)心他太過cao勞傷身，除了勸他多休息之外，也只能在飲食上更為妥帖照顧，一日三餐，兩次點(diǎn)心湯水，還叮囑來升，一定要提醒文成周按時用餐，不可拖延遺漏。

    她精心準(zhǔn)備美食，還多準(zhǔn)備了多份食物，給文成周的幕僚食用，因此一到用餐時候，文府小廝把熱氣騰騰的食物湯水送到門下，來升接應(yīng)進(jìn)去，把食盒一打開，便是滿室香氣撲鼻，勾人食欲，就算文成周還想晚點(diǎn)用餐，他的幕僚們也耐不住腹饑之感，拉著他一同用餐了。

    但在九月底的某一天，文成周卻提早回來了。

    文玹本來正要去張大風(fēng)的酒肆，見文成周這么早歸來不覺訝異，上前詢問道：“爹，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

    文成周神情淡淡的，搖搖頭并未說話。

    文玹更覺奇怪，再看文成周身后跟進(jìn)來的來升神情極為沮喪，心中便是一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盧筱本來在內(nèi)院陪著文老夫人說話，聽聞文成周回來了，便從里面出來，也訝異看著他問：“成周，這么早回來？”

    文成周朝著她輕輕一笑：“以后我都不需早出晚歸了?！?/br>
    盧筱一愣之后，便明白過來，憂心忡忡地道：“成周……”

    文成周倒是淡然自若：“你不要多慮，只是不再任丞相而已。”他嘴角略帶諷刺笑意，“蒙圣上恩典，俸祿照舊，還升了一級，如今我是觀文殿大學(xué)士了。也好，這下就有時間多陪陪你們了?！?/br>
    文老夫人得知文成周提早回府，也讓阿梅扶著出來看是怎么回事。聽聞他辭了相位，有如耳邊打了一聲晴天霹靂，不禁憂心如焚，一疊聲地問道：“這，這是怎么回事？成周，你忠心報國，這么多日廢寢忘食為國cao勞，為何會辭官？圣上說了什么？還會不會有降罪？”

    她震驚之余臉色慘白，手腳亦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文成周見狀，怕她受不住打擊昏厥，急忙迎上去相扶：“娘且安心，不會有降罪。先回屋去吧，這事慢慢聽我和你說，只是我不再擔(dān)任丞相之職而已，其他一切照舊，娘且放心吧！”

    進(jìn)了屋里文成周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文老夫人自己提出的變法不為圣上接受，自己堅(jiān)持己見才惹怒了圣上，要他辭官回家。但這只是政見不同罷了，圣上還不至于會降罪，只是他要就此賦閑而已。

    文老夫人這才沒那么心驚rou跳，她雖然仍是傷心于文成周忠君報國卻落得如此下場，但也知他心中不會好受，她若再加以抱怨，只會讓他更不好受，長嘆了口氣后，反而安慰他道：“為人君臣，忠于國事，盡力而為，也已問心無愧了。”

    文成周點(diǎn)頭稱是，安撫完文老夫人，讓阿梅陪著老夫人歇息，他與盧筱、文玹離開老夫人房間，回到外院書房才把事情真正經(jīng)過告訴她們。

    文玹這才知道，原來文成周有意變法，但以殷相為首，不少朝中重臣強(qiáng)烈反對，最主要的反對理由就如她之前擔(dān)心的那樣，擔(dān)心會減少官員貸出常平倉的金額與數(shù)量，也就會大大減少國庫收入。

    按照目前的做法，常平倉貸出是兩分利，半年一期，其實(shí)年利有四分。文成周的新法卻將半年一期改為一年，仍然為兩分利，且限制常平倉可貸份額為一半，另一半則雷打不動，仍舊作為荒年或?yàn)?zāi)年時調(diào)節(jié)米價所用。遇豐年適當(dāng)抬高價格入米，防止谷賤傷農(nóng)；在荒年則適量降低價格出米，平抑物價，拯濟(jì)百姓。

    這樣一來，就連延興帝也覺為難，雖文成周的新法是惠民之策，但如若按其法執(zhí)行，國庫收入會減少也是明擺著的事實(shí)。中書門下二省的官員亦分為兩派，一派支持文成周，一派支持殷正祥，爭執(zhí)不休，難分高下。

    今日早朝時殿中侍御史吳大人上書舉劾文成周受賄，指他收受南方舊部下送來的貢品南芡，又提及他在臨安府提拔過一下屬，而那名下屬是文夫人的遠(yuǎn)房親戚。

    那名下屬的祖母雖為盧氏女，卻曾經(jīng)攜幼子改嫁，還是遠(yuǎn)嫁臨安府，他父親一同跟著改了姓。連那下屬自己都不知自己與文夫人還是親戚，更別說是文成周了，文成周自然據(jù)理力爭。

    延興帝亦知這些文官政見不同時，往往互揭其短，這些全都是小節(jié)，他本不會在意。如果只是這樣，當(dāng)然不會影響到文成周的相位，但另一位侍御史張大人卻站出來，舉劾文成周與端親王曾在別莊私下會面。而據(jù)其所言私下會面的時日，就在白礬樓刺殺案發(fā)生的前幾日。

    延興帝聞之面色微變。這才是真正觸了帝王大忌的事。

    文成周見狀，心中暗嘆一聲，遂主動辭去相位。延興帝當(dāng)即準(zhǔn)予。

    但本朝從太.祖開始便厚待文官，丞相若是辭官后，俸祿并不會降，反而會有格外恩典，以示優(yōu)厚大臣，因此文成周雖然掛冠，俸祿卻不降反升，還提了一級。

    盧筱心中仍有隱憂，怕此事還有后患，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她只怕文成周就此失意惆悵，便柔聲安慰他。

    文成周卻反而微笑道：“前段時日我忙于政事，疏于陪伴你與幾個孩子，這下正好得閑，就此陪你去各處逍遙散心，豈不是快事？”

    盧筱輕笑出聲，點(diǎn)點(diǎn)頭，望向他的眼神溫柔似水。

    文玹心中也是紛亂如麻，不知該安慰父親好還是不安慰他更好，一抬頭見天色不早，才想起今日約了孟裴，他特意告假早退在張家酒店等她，她卻因父親突然辭相一事，震驚擔(dān)憂之余，竟然完全忘記此事了！

    第154章

    文玹出門晚了, 匆匆趕去張大風(fēng)的酒肆里，孟裴已經(jīng)在里面等著了。酒肆里用簾子隔開幾個雅座，他打著簾子坐在里面, 見她進(jìn)了店, 便起身朝她走過來。

    張大風(fēng)見她不如往日那般進(jìn)來就面帶微笑, 不由擔(dān)心起來：“阿玹你怎么晚來了？阿裴等你快一個時辰了?！?/br>
    文玹歉然望向孟裴：“抱歉，我……”

    孟裴輕輕搖頭：“無妨。出什么事了？”他久候她不來, 只怕她出事, 便命成然帶人去查探發(fā)生了什么事，待見到她安然進(jìn)入酒肆, 他的心才放下, 等得久那都是小事, 不足掛齒。

    小酒亦丟下點(diǎn)菜點(diǎn)了一半的酒客，朝她跑了過來：“阿玹，出啥事了？”

    店里人來人往，文玹不便與他們詳說，朝小酒道：“沒出啥事，我只是出門晚了，你先干活去, 開店做買賣哪有丟下客人不管的道理?！?/br>
    小酒撓撓頭, 半信半疑地回桌邊去接著讓酒客點(diǎn)菜。一邊還回頭往看他們說話。

    孟裴見她微帶憂色, 輕聲道：“去后面說吧。”

    文玹點(diǎn)點(diǎn)頭。三人來到后面酒庫，文玹把文成周被侍御史舉劾與端王私下會面，不得不辭去相位一事低聲說了。偏偏此事還不能解釋, 總不能說那天在桃源莊會面是為了商議如何抓捕古二吧？那不是更要遭延興帝疑忌了嗎？

    孟裴不由負(fù)疚，歉然道：“阿玹，文相公是被牽連的，若無我大哥與古二之事，文相公絕不會與我父王見面，更不會遭到這樣的舉劾。”

    張大風(fēng)奇道：“阿玹，你爹向來與端親王走得不近，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還會懷疑他呢？把事說清楚就好啦？那天我也見了皇上，瞧著挺好說話的呀？”

    文玹搖頭，帝王之心最難揣測，何況結(jié)黨這種事是越描越黑，解釋不清楚的，她低聲道：“自古為帝者最不能忍的就是自己信任的重臣有二心，哪怕是一星半點(diǎn)的懷疑，也會越釀越深，爹也只有此時立即辭相，才能洗脫嫌疑?！?/br>
    孟裴輕聲問道：“你爹沒事吧？”

    文玹眉頭微蹙道：“他看起來還好，并未顯出失意之色，但我覺得他只是不愿我們更擔(dān)心罷了?！彼斑€滿腔抱負(fù)，要革新變法，卻被jian佞陷害，正當(dāng)年富力強(qiáng)之時，卻不得不掛冠賦閑，他又怎么會甘心呢？

    孟裴亦清楚這點(diǎn)，低嘆了口氣道：“你今日來得遲了，這會兒該去接二娘三郎了?！?/br>
    張大風(fēng)卻顯出若有所思的樣子。文玹看了他一眼，訝異道：“爹你在想什么？”

    “啊，沒什么沒什么……”張大風(fēng)連連搖頭，“你趕緊去吧，別遲了接你弟弟meimei?！?/br>
    文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時辰確實(shí)不早了，她也就不再追問，與孟裴一同出了酒肆。

    ·

    文玹上車后，朝孟裴道：“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泵吓狳c(diǎn)點(diǎn)頭，跟著她上了車。

    詠夏不由拿眼直瞧他。孟裴朝她微微一笑：“你也有話對我講？”詠夏呆了呆，臉一紅轉(zhuǎn)頭不看他了。

    文玹不由笑了笑，但心底壓著的事讓她心情沉重，笑容很快就淡了。她正色對詠夏道：“你和阿蓮到前頭坐著，我和孟公子談的事情，你們不能聽?！?/br>
    詠夏猶豫了一下，但看文玹神情嚴(yán)肅，且今日發(fā)生之事確實(shí)是重大，她也知道輕重，便點(diǎn)點(diǎn)頭，與阿蓮一起坐到車前頭的車轅座上去了。

    文玹接著吩咐于伯駕車，等車子駛動起來，借著馬蹄聲與車輪滾動聲掩蓋，她壓低聲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爹因何被舉劾吧？”

    孟裴對于朝中最近的風(fēng)雨?duì)幎耸智宄骸澳愕敫那嗝绶?，朝中反對的最激烈便是殷相。你爹一辭相，變法派勢弱，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殷相一黨，此事背后定有他們在做手腳。”

    這件事并不僅僅牽涉到了父親，端王也涉事其中，文玹望著他：“你父王如何……”

    孟裴語調(diào)低沉：“他在白礬樓一事之后，已經(jīng)被皇伯父疑忌，今日此事被舉劾后，恐怕疑忌更深?！?/br>
    文玹蹙眉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王爺與我爹見面安排得十分隱秘，那位張侍御史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裴神色凝重地望向她，這也是他一得知此事后第一個想到的問題：“那一天會面雖然安排隱秘，還是有幾個人知道內(nèi)情的。這幾個人都有可能是泄密之人?！?/br>
    殷正祥這一步棋，連端親王都被坑了。這讓文玹不由得想到，白礬樓那件事，難道里面也有殷正祥插手？可當(dāng)時他險些就被古二殺了?。?/br>
    前日馬辰剛傳回密信，他在應(yīng)天府查到，延興二年，曾覺因罪入獄后，其母由于震驚傷心過度，得知消息的當(dāng)夜里人就沒了。其妻袁氏身懷六甲，帶著家仆上下奔波打點(diǎn)月余，耗盡家財(cái)才將其罪贖免，卻在歸家途中心力交猝落胎，血崩不治。

    曾覺出獄后卻發(fā)現(xiàn)家破人亡，痛哭失聲，哽咽不能語，之后遣散家仆，賣去祖宅，就此失去蹤跡。

    三個月后蔡宏被殺，并被砍去頭顱。在此期間，殷正祥始終在太原府任知府。

    而就在第二年的正月里，古二進(jìn)了大風(fēng)寨。再過一年，殷正祥丁憂去職回到祖籍，三年后入京起復(fù)。

    古二在七夕夜里，對孟裴隱約提過當(dāng)年之事，他說家人被他牽連，因他而亡。古二便是曾覺，他的仇人就是殷正祥，此事幾乎已無疑問，獨(dú)缺人證或物證。

    而古二之所以這么恨殷正祥與蔡宏，恐怕并不僅僅是因?yàn)橐笳槭撬缸锇傅闹鞴伲渲袘?yīng)另有隱情。但十五年前的舊案，要查清事實(shí)并非易事，更難的是將其與殷正祥聯(lián)系起來。

    “若是殷相在王府有眼線，知道你父王與我爹會面，說不定他在白礬樓一事之前就知道古二試圖殺他復(fù)仇，但若是他知道，為何不先殺了古二滅口？他自己都差點(diǎn)就被殺了啊！”文玹低聲說出自己的疑慮，

    孟裴凝眉不語，好一會兒才沉吟道：“當(dāng)時我曾叫過一聲留活口，但皇伯父身邊的侍衛(wèi)仍然將古二當(dāng)場誅殺?！?/br>
    “你覺得是為了滅口？你伯父……？”文玹不由瞠目，這下她連延興帝都懷疑上了。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延興帝如果這么做，目的何在？若真有意圖，也只有為了對付端親王吧？但是他貴為天子，金身玉體，即使要陷端親王于不義，也不用這樣以身犯險。古二為復(fù)仇不顧一切，連命都不要了，自然也不會顧忌皇帝是否會受傷，若萬一當(dāng)中出什么差錯，他甚至有可能一起被殺。

    孟裴亦搖搖頭：“不會是他。”

    “那就只有殷相了。他若有心謀劃，在圣上身邊安插一名跟去白礬樓護(hù)衛(wèi)的侍衛(wèi)應(yīng)該不是難事，被砍一刀可能是苦rou計(jì)，也可能是算漏了。你父王身邊也有他的眼線。”文玹道，“他是目前來看，唯一得利的人，護(hù)駕有功，古二又被滅了口，他因此再無后顧之憂。”

    孟裴卻搖搖頭：“表面看起來得利的人，未必就是真正幕后之人?！?/br>
    文玹愣了愣之后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他母親中毒一事。

    孟裴對她提過，當(dāng)時他找到父王在城中的一所宅子，卻發(fā)現(xiàn)樊太醫(yī)亦在其中，向其詢問是否找到下毒之人，父王的回答語焉不詳，并未明說是否找到，只讓他再等幾個月。他覺得父王其實(shí)心里是有數(shù)的，只是目前不能動她罷了。

    其實(shí)聽他說再過幾個月，文玹也猜得到是哪個暫時不能動的人了。她也不提那個人，只關(guān)切地問他：“你娘最近已經(jīng)不會犯頭疼了吧？”

    孟裴輕輕點(diǎn)頭：“她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犯過了，應(yīng)該是余毒都清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孟裴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將她擁入懷中。

    文玹本來心緒極為不安，爹爹突然被延興帝疑忌，不得不辭相，而白礬樓一事真相撲朔，欲理還亂，未來之事吉兇難卜，她只覺苦惱無比。但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的體溫，聽著他穩(wěn)健的心跳，讓她的漸漸平靜而堅(jiān)定。

    兩人安靜地相擁了一會兒，孟裴低聲道：“如今看來我父王與殷相都未必是幕后那人。”

    文玹想到了那位身在南京應(yīng)天府的賢王，應(yīng)天府離開封不過兩百余里，若是真有心籌謀些什么，也不是難為之事。她輕輕點(diǎn)頭：“但先不論白礬樓真相如何，殷相絕不會是無辜之人，一切疑點(diǎn)也只有先從他查起。”

    孟裴心中一樣明白，懷疑只是懷疑，就算是要扳倒那人，也要一步一步來。“即使只能查出十五年前的罪證，也能重重打擊殷相一黨?！?/br>
    文玹道：“首先你父王身邊的眼線要盡早找出來。”

    孟裴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文玹細(xì)細(xì)回憶過往事情，忽然心中一凜：“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么事奇怪？”孟裴詫異問道。

    “元德元大人，他只看我舞刀舞了一遍，就說這是郝家刀，當(dāng)時我只佩服他見識廣博，對武術(shù)涉獵極廣，才能識破刀法名稱?？砂粗覀兡壳八榈降木€索，古二很可能不是郝姓人氏，他所習(xí)刀法更不一定就是郝家刀。”

    孟裴蹙眉：“你懷疑元德？”

    文玹問他：“有多少人只看人使一遍，就能認(rèn)出刀法招式，卻偏偏還認(rèn)錯了？元大人是否是妄斷糊涂之人？若不是，他是否有誤導(dǎo)之意？且我父親去桃源莊會王爺之事泄密，他也是嫌疑之一?。?！”

    孟裴挑眉：“不如試他一試？”

    文玹點(diǎn)點(diǎn)頭：“試一試便知！”

    第155章

    文玹接上文玨文瑜, 回到家里。一瞧見文成周亦在家，文瑜喊了聲爹爹，接著便歡呼起來：“今晚能早點(diǎn)用飯了！”

    盧筱無奈嗔道：“貪吃鬼, 你就只知道能早點(diǎn)用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