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張大風瞪著他跑出后院,再側(cè)耳聽聽廂房,被小酒這么一鬧,里面還是沒什么聲息,他覺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走到門外,咳嗽了一聲。 文玹和孟裴都沒出聲。 他又用力咳嗽幾聲,才聽文玹應聲:“爹。”他進屋,見他們倆一個坐,一個站,離得倒是挺遠的,只是神色忸怩,臉都有些紅。 文玹帶著幾分羞赧抱怨道:“爹,我們還有話說呢!” 張大風睨著她道:“你們就像剛才那樣說話嗎?再這樣說下去就要出事了?!?/br> 文玹和孟裴兩人的臉瞬時都紅透了。文玹嗔道:“爹!” 張大風哼了一聲道:“要說話出去到院里說?!彼诙Y法什么的并不太在乎,親個嘴又沒人看見,阿玹樂意,她也不吃虧,反倒能借此拴住孟二郎,但要再進一步他就絕對不會允許了。 孟裴先出了廂房,涼風一吹,讓他清醒不少。他的心情不禁又變得沉重起來,阿玹說還有話要和他說,自然會問他前段時候的冷淡是為何緣由,可此事并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牽涉到人和事太過重大,他要怎么對她說呢? 文玹叫阿蓮進屋,替自己重新梳妝整理了一下,這才出屋。 這時節(jié)院子里的銀杏已是滿樹燦爛的金黃,樹下是一襲白衣的少年,倚樹凝神思忖。她朝他走了過去。 孟裴抬眸,見她笑吟吟的,面色恢復如常,不似方才那般慘白,額頭一角的擦傷亦了無痕跡,原來都是她畫上去的,放下心來的同時,不覺哼了一聲。 他本非如此輕信之人,只是乍聞她出事,悔恨自責以及害怕失去她的恐懼,讓他亂了陣腳,慌了心緒,便沒有注意到那些破綻。此時細細回想,破綻之處還是不少。但他也清楚,即使當時他察覺有異,也會怕萬一是真,仍然會進來確認她到底是否安然無恙。 文玹聽見他這聲輕哼,知道他還有些介懷方才之事,便道:“是你先騙了我,還傷我心,我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你若是仍覺得有氣,倒是可以把你的緣由告訴我,若真是合情合理,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你?!?/br> 孟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話說的,道理全讓她占了,他還得求得她諒解。他輕嘆一聲:“我并非有意騙你,更不想傷你心,只是……” 只是你以為這樣對我更好,便自作主張?zhí)嫖易隽藳Q定。文玹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這會兒先不和他提這茬,先把前因后果弄明白了再說。 她望著他,等他繼續(xù)往下說。 他低聲道:“那天之后又發(fā)生了一些事,但牽涉到我家人,并不僅僅是我個人之事,事情太過重大,我無法對你全盤托出,可我也不愿欺騙你,才會一再避開……” 孟裴本來下了極大的決心,獨自守著那些懷疑與隱憂,不把她牽連其中。 可這些天來,他的決心卻一再動搖,幾難堅持下去。就在方才,當他真以為她自盡而亡時,那徹骨鉆心的痛悔,讓他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人在她身邊,哪怕是懷軒,哪怕是小酒,他都不能放心。她的平安也好,她的喜樂也好,只有他自己來守護。只要她還愿意與他攜手,他不會再放手! 文玹輕聲問他:“阿裴,你信不信我?” 孟裴凝眸望著她。 風輕拂著頭頂?shù)你y杏枝葉,簌簌輕響,幾片金黃的葉片飄落下來。 他望著她那對如山間清泉般清澈而坦率的雙眸,眸光柔和起來:“信?!?/br> 文玹道:“你我在這里說的話,我不會告訴第三個人,哪怕是我兩個爹爹,哪怕是我娘親,我一句也不會說。除非經(jīng)你同意?!?/br> 孟裴點了一下頭。 文玹又道:“那好,你不能說,就由我來猜,若是我猜得不對,你告訴我?!?/br> 她問他:“你大哥去白礬樓王爺其實知情?” 孟裴輕輕點頭:“父王雖未明說,我覺得他應該知道?!?/br> 文玹接著問:“古二去白礬樓王爺也是知道的。” 孟裴道:“我都能通過孫猴兒等人找到古二蹤跡,父王怎會不知?” “圣上那天會與殷相公一同去白礬樓,王爺一樣是知道的。” 孟裴顯出幾分猶疑來:“這只是我的猜度,并無明證,也許皇伯父只是興之所至,當時才決定去白礬樓的,但父王并非……淡泊于世,宮廷內(nèi)外耳目眾多,若說他對此完全不知情……”他緩緩搖了搖頭。 文玹斟酌著言辭,低聲道:“所以你懷疑王爺策劃了這一切,古二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br> 孟裴輕輕嘆了口氣:“不然要如何解釋古二的舉止?他為何會挾持大哥往內(nèi)西樓走?為何會不惜以死相拼刺殺皇伯父?而大哥直到最后都沒有受過傷……” 文玹道:“也許是因為內(nèi)西樓平日沒人所以他才會向那個方向走,也許他本意就不是傷害你大哥,也許他想殺的不是你伯父而是殷相公。” 孟裴苦笑:“確實是可以這樣解釋,可巧合之處太多了……且又如何解釋許副承旨突然失蹤呢?” 文玹道:“你只是懷疑,并無明證啊。關(guān)于這件事,許副承旨多少知曉幾分內(nèi)情,不然也不會突然失蹤了?!?/br> 孟裴輕哼一聲:“他一個小小樞密院副承旨,如何會牽扯進這么大的案子里來,刺殺……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事前一定不知皇伯父會在白礬樓,背后另有主謀?!?/br> “即使如此,也不能證明王爺是那個人。你可問過王爺?” 孟裴點頭,又苦笑一聲:“他自然是否認知情的?!?/br> 文玹問他:“你可問過阿關(guān)?” 孟裴低聲道:“問過了?!?/br> 中元節(jié)那天夜里,離開汴河邊后,他就去了城郊莊子,找來阿關(guān)。 阿關(guān)自從古二被張大風帶走后,就在莊子里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她一直以為衙門在查古二失蹤及縱火一案,倒也老老實實留在莊子里,沒提過要走??粗膵D人從未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異動。 孟裴告訴她:“古二還活著,回了京城?!?/br> 阿關(guān)不由驚喜:“他還活著?他還回來了?那……我可以走了?” 孟裴哼了一聲:“你可知道他回來做了什么?” 阿關(guān)搖頭,見孟裴沉著臉不說話,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急切地追問了句:“他做了什么?!” 孟裴看出她知道些什么,故意告訴她古二試圖行刺丞相殷正祥,試探她的反應。但是沒有說古二已死,只說他被擒。 阿關(guān)聽見殷正祥的名字卻沒什么反應,只神色黯然。 孟裴冷聲道:“他犯了大罪,已被關(guān)押大牢。你是他仆婦,跟隨他多日,他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是否與殷相公有仇?你若知道些什么,趁早坦白清楚,便可從輕處罰。若是等到刑部審出你與此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你就成了同案犯,到時候再說就遲了?!?/br> 阿關(guān)卻拼命搖著頭道:“我只知道他被人害過,他娘、媳婦和孩子都沒了,他說定要找到害他的人,親手將他殺了。他要是去殺什么人,那人就一定是當初害過他的人!孟公子,他給關(guān)在哪里了?我能去看他嗎?” 她望著他,目光中滿是期盼。 第133章 孟裴搖搖頭:“不能?!?/br> 阿關(guān)頹然坐倒:“他不是壞人, 他只是忘不掉他過去受的苦,他其實是個好人?!?/br> 孟裴默然,為善還是為惡只是一念之差, 古二所作所為實在算不上好人, 他只是不曾對阿關(guān)做過惡事, 或許還待她不錯,她便覺得他是個好人了吧。 他忽然想起七夕夜里, 古二提及阿關(guān)時說的話, 說只因她肖似故人,才不忍讓她流離失所的?!八f過你像什么人嗎?” 阿關(guān)茫然搖頭, 又抬頭看向他:“孟公子, 我不能去看他, 你能不能替我?guī)〇|西給他?” 孟裴答應了,阿關(guān)便回了房間,不一會兒出來,手中提著個包袱。 孟裴接過包袱便打開,同時看著眼阿關(guān)的神情,并未有什么緊張之色或故作鎮(zhèn)靜,倒是滿臉關(guān)切:“我住在這里沒什么事做, 她們又不讓我干活, 閑下來就做了幾件秋衣, 就是要麻煩孟公子給他帶去了。” 阿關(guān)交給孟裴的包袱里面只是幾件秋冬衣物,從夾襖到夾棉長褲,甚至還有雙鞋。孟裴回府后讓人把衣物包括鞋, 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拆開了,并未發(fā)現(xiàn)有藏匿任何物件。 如今看來,古二并未對阿關(guān)詳說內(nèi)情,之所以會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可能只是出于一念之善。人非草木,相處日久,也許彼此都生了情愫。 “她仍然不知古二已死?” 孟裴道:“不知?!?/br> 文玹心中惻然,古二臨死前唯一開口說的兩字是“阿關(guān)”,他或許是真的在意阿關(guān),可于他來說,復仇終究是他最重的執(zhí)念,即使他對阿關(guān)有那么些情意或關(guān)切,他仍是放不下復仇的念頭,最終也為此而亡。 “按照阿關(guān)的說法,古二的仇家很可能就是殷相公,那天他想殺的也是殷相公,只是恰好圣上也在場而已。” 孟裴低聲喃喃道:“是‘恰好’皇伯父也在場,還是‘恰好’殷相公也在?” 文玹沉默半晌后道:“你就是因為懷疑王爺是這件事背后之人,才要與我分開的?” 孟裴眼前閃過中元節(jié)之夜她與懷軒兄妹一起在汴河岸邊放燈時的情景,卻只是點點頭道:“這是其一,若此事是真……我不能害你與你家里人。你如今知道了真實緣由,若是改了主意,直言無妨?!?/br> “還有其二?” 他輕聲道:“還有你爹的事,他身為丞相,不可能與宗室聯(lián)姻?!?/br> 文玹訝然:“為何?” 孟裴解釋道:“歷朝都有回避制,本朝但凡與皇室結(jié)成姻親的官員,無一在京中擔任要職,或是外調(diào),或是授予節(jié)度使、某某大夫等虛銜,實際不再任事??赡愕@么年輕,才上任不到一年,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外調(diào)或是掛上虛銜,就此養(yǎng)老呢?” 文玹一時也覺彷徨無解,她只知文成周不喜孟裴是因為端王的緣故,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原因。 她愣怔了片刻才抬眸望向孟裴。他平靜地望著她,那對夜色般幽黑的墨瞳中隱約帶著幾分愁緒,她才知他默默將這些心事埋在心底許久。 她既覺得心疼,又覺得生氣,他心里要藏多少苦悶與無解的難題啊,他亦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卻比同齡的少年擔負了更多。 可她更氣的是他什么都不對她說! 她望著他:“若是我這會兒真的死了,你會不會后悔因為將來不能確定之事,沒能和我好好相處這幾十天的時光?” 孟裴輕聲道:“我已經(jīng)后悔了?!?/br> 文玹淡淡一笑:“我不想后悔?!?/br> 孟裴不覺也微笑起來。 文玹卻不笑了:“可我很生氣!” 孟裴臉上的笑容淡去,意外地望著她。 文玹繼續(xù)道:“先不論你所做的決定是對是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你覺得你一個人就能做出決定了,完全不用過問我的意思?甚至連告訴也不用告訴我?你覺得這是對我好?” 孟裴眉頭微挑:“我確實是覺得這樣對你更好。” 文玹搖搖頭:“你沒明白,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樣的決定對我才是更好。重要的是做出決定的人是誰?!?/br> “你若是希望找個依賴于你而生,凡事對你百依百順,由你來決定她該知道什么,不該知道什么,又該如何活著的女子,那你找錯人了!” “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我希望能與你一起面對,共同承擔,我不會因為你方才說的那些緣由就與你分開,可若你要代替我決定我的人生,恕我不能接受?!?/br> 文玹一口氣說完,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并不說話,也知道他需要時間去考慮,她無需在此時就逼他做出表態(tài)?!斑@事以后再說吧,我該去接文玨文瑜了?!?/br> 孟裴道:“我陪你一起去?!?/br> 文玹點點頭,轉(zhuǎn)首叫阿蓮,叫了幾聲都沒聽見她應答,倒是張大風從房里出來了:“她不在這兒?!?/br> 文玹心中略感疑惑:“她去哪兒了?” “我哪里會知道?” 文玹便告別張大風,與孟裴一同往外走。 剛走到后院門口,就見阿蓮急急忙忙順著步道過來,臉紅紅的,也不知是走得急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文玹隨口問道:“阿蓮,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