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赟才剛剛貪婪地吸了口新鮮空氣到肺里，就覺脖子上一涼，他這把腰刀是大食進(jìn)貢的烏茲鋼刀，鋒銳無比，真正是吹毛斷發(fā)，在脖子上輕輕一劃便是一道血口，嚇得他氣都不敢大口吸，只敢小口小口地急促喘氣。

    古二拖著孟赟踢開閣子的槅扇門往外走，眾侍衛(wèi)不敢輕舉妄動，亦跟著出閣子，只能將其圍著。

    這之后，便是孟裴與文玹所見的情景了。

    孟煬聽完后臉色愈加陰沉，卻礙于在外沒有發(fā)怒，只對孟赟低聲囑咐：“一會兒入了宮，你就說胡覺義本名古二，在大風(fēng)寨招安時見過你，你去白礬樓喝酒時被他認(rèn)出來，你并不想與他多言，他卻跟進(jìn)雅閣，你一個不防就被他襲擊，他利用你來行刺皇上?！?/br>
    孟赟連連點頭。孟裴默默無言。

    進(jìn)宮之后，孟赟按孟煬教的說了一遍。延興帝恕其無罪，但要孟赟引以為戒，遠(yuǎn)離小人與是非。孟赟自然乖乖答應(yīng)。

    孟煬再次帶著孟赟叩頭請罪：“今日雖非犬子之過，卻因犬子之故，給了胡覺義機會來行刺皇兄，臣弟實在有愧，難以自處，請皇兄責(zé)罰臣弟，也好讓臣弟稍許心安?！?/br>
    延興帝淡淡道：“那就罰一級俸祿吧。你那京東西路節(jié)度使也做得夠久了?！?/br>
    孟煬叩謝皇恩寬大，帶著孟赟與孟裴出宮。

    回府后，孟煬痛罵孟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罰了他一年的月例錢，以及禁足半年，又勒令他在這半年里好好讀書，下一回國子監(jiān)公試的時候，必須得考進(jìn)三舍之內(nèi)不可，不然就繼續(xù)禁足。接著又把出主意的竇先生打得半死，趕出京畿路，永不得再回。

    似乎一切都復(fù)歸平靜，孟裴的心情卻絲毫輕松不起來，古二若真的只是挾持孟赟設(shè)法逃生，見了皇伯父只會設(shè)法避開，更不會在最后關(guān)頭推開孟赟，破釜沉舟地襲擊延興帝。

    若說他的仇人是延興帝，孟裴也實在想不通，一個山匪是如何與當(dāng)朝皇帝結(jié)下血仇的。

    除非……他的仇人是右相殷正祥？

    但他又是如何知道殷正祥亦在白礬樓的？難道只是巧合？

    孟裴覺得父王不會想不到這些疑點，待到孟赟離開書房，便向父王提出。

    孟煬聽完卻擺了擺手：“此事勿要再提，也勿要再追索。你大哥今日在白礬樓鬧這一出，雖被挾持最后卻毫發(fā)無損，連點輕傷都沒受，難免令你皇伯父生疑。方才罰了我一級俸祿，便是明證。若不是真起了疑心，他已經(jīng)恕你大哥無罪了，又怎會再罰我？這是個警告，要端王府規(guī)規(guī)矩矩，目前全府上下應(yīng)盡可能少生事端，別再給人抓到把柄了。”

    孟裴雖能理解父王小心謹(jǐn)慎，但聽到最后那句別再被人抓住把柄，卻讓他疑竇叢生，若真是行得端做得正，又怕被抓到什么把柄？

    古二行刺前一天夜里去找過許副承旨，他對許副承旨說了些什么？又或者其實是許副承旨對他說了些什么……

    孟裴命成然找許副承旨調(diào)查，卻發(fā)現(xiàn)他失蹤了，而知道許副承旨與古二有關(guān)的只有孟煬與孟赟。但孟赟從宮里回府后就被禁足，竇先生也被即刻趕出京畿路，他并無機會再去做些什么。

    孟裴有隱約的感覺，古二也好，許副承旨也好，甚至可能連孟赟在內(nèi)，都只是被利用了。而若無張大風(fēng)與小酒誤打誤撞攔下古二，那人的目的就已經(jīng)得逞了。

    可這份懷疑，他真的不敢去深想，也無人可傾訴。

    ·

    他在汴河邊瞧見她，隔著河上燦爛尤勝星漢的燈火，遙遙見懷軒攬著她的腰，而她拉著謝六娘的手。粼粼波光與閃爍燈火交相輝映，將她澄澈的雙眸也映得璀璨若星。

    他心知不是她就是謝六娘意外腳下打滑，懷軒只是情急中出手相助而已，就和蕓巧在國子監(jiān)門口突然沖過來那次一樣，懷軒不救旁人，第一刻去護(hù)住的就是她，即使她根本無需那樣的保護(hù)，他仍然不假思索地選擇保護(hù)她。

    他看著她朝懷軒微笑搖頭，而懷軒甚至臉都紅了，他從未見懷軒這樣過。

    那一刻，他本想叫住他們，卻叫不出口，想要追上去，腳步卻像釘死了一樣挪不動。

    他一整天都想著見她，可真見到她，他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如果見了面，她定然會問他白礬樓行刺一事的后續(xù)，他要怎么說？是欺騙她，還是告訴她自己真實的懷疑？因此之后的幾天他也一直避開她。

    她說得沒錯，她又不是非他不嫁，她可以有更好的機會。文相公本就不愿嫁女給端王府，若端王府不是如今這種狀況，他定然會爭一爭，可是……

    他認(rèn)識懷軒將近十年，對他極為了解，若是旁人他未必肯放手，但以懷軒的人品、家世，對她的用情用心，他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

    孟裴收回思緒，看向?qū)γ娴某扇?，他正默默等著自己做出決定?！案竿踅袢沼袥]有去那里？”

    成然點了一下頭。

    孟裴低聲道：“去城西?！?/br>
    車至城西，停在一所深宅大院前。孟裴下了車，邁上臺階叩響門環(huán)。

    門子開了側(cè)門探頭張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又不敢不開。

    孟裴進(jìn)門便徑直往里走，兩名侍衛(wèi)攔在他前面：“公子請止步！”

    孟裴冷哼一聲：“你們攔我試試！”他邁步入內(nèi)，兩名侍衛(wèi)步步后退。

    從屏門后走出一人，紫衫金帶，神態(tài)威嚴(yán)，正是孟煬，他對那兩名侍衛(wèi)道：“退下吧。”

    兩名侍衛(wèi)遵命退下，暗暗擦去一頭冷汗。

    ·

    孟裴跟著孟煬來到外院書房。孟煬在書案后坐下，指指側(cè)旁凳子：“坐吧?！?/br>
    孟裴卻并不坐，開門見山地問道：“父王，你為何要將樊太醫(yī)囚禁于此？”

    孟煬挑了挑眉：“我并未囚禁他，他是心甘情愿住在此處?！?/br>
    孟裴并不信他：“他不是辭官還鄉(xiāng)侍奉父母么？他本來好好地做著太醫(yī)，怎會心甘情愿住在這里？難道不是你逼他的么？難道不是你怕他泄露些什么才將他囚禁于此的嗎？”

    孟煬眸中隱現(xiàn)怒氣：“你就這么和我說話？！”

    孟裴只默默望著他。孟煬與他對視數(shù)息，終于嘆了口氣：“我留他于此，是為了找出你母親所中之毒為何種毒物，查出來源?！?/br>
    孟裴微揚眉頭：“他不知何人下毒？”

    孟煬搖搖頭。

    孟裴問道：“我能否見他一面，問他幾句話？”

    “不能?！泵蠠瑪嗳痪芙^，冷然道，“要問什么你問我便是?！?/br>
    孟裴再次沉默，過了片刻才問：“父王你知不知道是何人主使下毒？或說你有沒有懷疑之人？”

    孟煬沉默不語。

    “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伙伴們不用急，裴玹會有轉(zhuǎn)機的。

    且愛護(hù)我們家阿玹的人是很多滴~~

    本文是不會虐滴~~

    第125章

    謝懷軒回府后找到謝含瑩, 問她是否一直在替孟二郎與文小娘子傳遞互贈之物。

    謝含瑩驚訝地看著他，想要否認(rèn)，可看他神色嚴(yán)肅,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又詫異地問：“三哥, 你怎么會知道的？”

    謝懷軒見她這般反應(yīng)，亦知孟裴白日說的是實話, 松了口氣的同時, 又不覺悵然若失，原來……原來她早就與孟裴互生情意了。

    謝含瑩見他神情失落, 心中一動, 大吃一驚道：“三哥, 難道你……”接著就心虛地道，“我，我之前不知道。我以后不替孟二郎傳東西了。”

    謝懷軒默然，輕輕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離去。

    “三哥，三哥！”謝含瑩叫了幾聲，不見謝懷軒回頭, 心中既覺后悔, 又覺納悶。

    ·

    文玹這一夜睡得不好, 心中起伏難以平靜，很晚才入睡，到了天未亮又醒來, 索性起床洗漱。

    她在庭院里晨練時，忽聽院子外有連續(xù)幾次短促的哨聲，尾音帶著點旋，最后一聲拉得長長的，聽起來像是鳥鳴一般。

    她回了幾聲一樣的呼哨，接著就見墻頭上多了一雙手，接著探出一顆腦袋，正是小酒。

    阿蓮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指著墻頭上多出的腦袋：“小娘子！”

    “噓——”文玹趕緊叫她輕點聲。

    小酒左右一張望，見院里除了她們倆沒別人，就翻身越過墻頭，輕盈落地。阿蓮認(rèn)出原來是小娘子那個兇巴巴的義兄，這才松了口氣，但她有點怕他，便仍是縮在文玹身后。

    文玹迎上去，緊張地問他：“出什么事了？爹呢？”

    “沒出事。大當(dāng)家好著呢！”小酒撓撓頭，“我就是來看看你?！?/br>
    文玹舒了口氣，剛聽見小酒那幾聲呼哨時，她真怕是他們出了什么事。未免被文玨或她的女使看到，不好解釋他怎么進(jìn)來的，文玹示意他到后罩房后邊的窄巷子里說話。

    小酒從懷里摸出兩個油紙包，遞給她一個：“剛烤出來的火燒?！弊约阂Я艘淮罂诨馃?，側(cè)頭看她不吃，便催促道：“快吃，趁熱吃才香呢！”

    “這會兒不想吃?！蔽墨t向后靠在墻上，看著他吃了會兒，忽而幽幽嘆了口氣：“你說一個人本來喜歡一個人，也沒發(fā)生什么事，突然就不喜歡了。這是為什么？”

    小酒搖頭，嘴里嚼著火燒，聲音含含糊糊的：“勿知度。”

    文玹苦笑：“我也真傻，居然問你。”

    小酒伸脖子用力咽下嘴里的火燒：“是姓孟的變心了嗎？我去找他問問清楚?！?/br>
    “你別去！”文玹抿著嘴唇搖搖頭，帶著幾分火氣道，“不管為何，他不愿再見我，他都說得那么明白了，我不會再低聲下氣地去問，我又不是非他不嫁了！”

    她昨晚沒睡好，翻來覆去就是想他到底為何會突然變了心意，若說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心意會這么快地變化，她不信！可他明顯是下了決心不再見她，還不肯告訴她真實緣由。不管他是覺得難于開口還是出于其他原因，他沒有真正地信任她，最讓她生氣的，其實是這一點。

    小酒點點頭道：“你如果實在嫁不掉就嫁給我好了?！?/br>
    文玹瞪他一眼：“你是我義兄??！”

    “又不是親兄妹，如果你真的嫁不掉，我就和你斷絕義兄妹關(guān)系，然后娶你。”

    文玹嚇了一跳，驚訝之余仔細(xì)打量他，見他神情正經(jīng)并非說笑，她更覺心驚，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喜歡我？”

    小酒點頭：“是！”

    文玹既覺感動，又覺愧疚，為難道：“我一直拿你當(dāng)兄弟一般，我確實喜歡你，可那只是對親人的感情，恐怕不能……”

    小酒認(rèn)真道：“我也一直當(dāng)你是meimei一般??！”

    文玹真是無語：“你到底是把我當(dāng)meimei喜歡，還是當(dāng)成媳婦那樣喜歡？”

    小酒咬了口火燒，道：“不一樣嗎？”

    文玹簡直拿他沒法子，只能耐心解釋道：“meimei是親人，做哥哥的只會想要照顧她，希望她日子過得幸福安康，看著她和其他郎君在一起也不會難受吃醋。但要是自己媳婦，雖然一樣希望她幸福安康，那份幸福卻一定要自己給她，若是看見她和別的郎君在一起，心里就會特別地難受。”

    小酒吞下最后一口火燒，點點頭：“我當(dāng)你是meimei，我希望你日子過得安康幸福，開開心心，不過你真要嫁不出去了，我就娶你。”

    文玹揚手就去敲他腦門：“我會嫁不出去嗎！”

    小酒早有準(zhǔn)備，閃身躲開，嬉笑著跑開幾步，縱身翻上墻頭：“午后記得給我們帶好吃的來！”說完便躍下墻頭消失了。

    文玹才知他是故意這么說，又好氣又好笑，轉(zhuǎn)身沿后罩房與院墻間的走道往外走。

    阿蓮在走道出口替他們把風(fēng)，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但見小娘子從從后罩房后面走出來時臉上帶著笑意，顯見心情好了不少，她也不由得高興起來，心里覺得小娘子的義兄其實也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