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玨赧然道：“白天我又騎了回馬，娘你不在，我請單大哥教我的。不過他傍晚就回東京了。明天我還想騎馬，想學擊鞠, 娘你教教我?！?/br>
    盧筱微笑：“你想學我就教你, 不過啊你還得先把騎馬練熟了才行。不然還沒等你揮杖, 就要從馬上摔下來了。”

    文玨輕輕笑了一聲，隔了一會兒又問：“那我要多久才能騎得像大姊那樣好？像她那樣練習揮杖，上場打球？”

    她輕輕皺起眉頭：“家中沒有地方騎馬, 只有節(jié)日到考城來學……我還想學射箭，娘你說家里能練嗎？”

    盧筱輕聲道：“阿玨，你不用勉強自己，去學不喜歡的技藝，你和大姊不一樣?！?/br>
    “娘，我想學?！蔽墨k搖搖頭，“我知道我和大姊不一樣，我不如她好。大姊既聰慧長得又美還有本事，有許多人喜歡她。我也想要和她一樣出色，她會什么我也要學會什么，這樣也就會有人喜歡我了。”

    盧筱憐愛地抱著她，既感心疼又感到極為欣慰：“阿玨，你有許多地方和阿玹不一樣，可你有你出色之處，你同阿玹一樣，都是極好的小娘子。你心地純善，長得也好看，娘親喜歡你，爹爹喜歡你，你婆婆，你阿姊阿弟都特別喜歡你，還有許多許多的人都會喜歡你?！?/br>
    “別人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有本事或是有多出色，你就算是再出色，天下總有比你更出色的，難道看到那個更出色之人，本來喜歡你的人就會不喜歡你了嗎？若是如此，那樣的喜歡也不是真心的！不要也罷！”

    文玨喃喃道：“大姊也說過和這樣很像的話呢……”

    ·

    七月十七午后，盧筱帶著文老夫人、文玨文瑜回到東京，前一日她已經(jīng)收到文成周寫來的信，提及古二已死，讓她安心回家。一路上仍有端王府侍衛(wèi)護送，一直到她們進入文府，侍衛(wèi)才撤走。

    剛回家自是一番忙碌，待安頓好一老二小，聽管事們稟報這幾日家中發(fā)生的大小事，處理完必須等她回來后再做決定的一應事務，盧筱又到廚房看了看，問了問這幾日府中三餐如何。

    她回到前堂，見文玹正等在堂里。

    文玹迎上來：“娘，有些事我要和你說?！?/br>
    盧筱微笑著點點頭：“去你房里說吧?！?/br>
    母女倆在屋里坐下。文玹把在白礬樓發(fā)生的事對她細細說了一遍。盧筱從文成周的信里知道了事情大概，但信中畢竟不能寫得太細，此時聽文玹說來，更覺驚心動魄。

    文玹小心翼翼地問道：“娘，你還恨張大風嗎？”

    盧筱沒有立即回答。

    阿玹問她恨不恨？她如何會不恨？

    阿玹如今是回來了，也被張大風養(yǎng)得很好。但她蹣跚學步的時候，牙牙學語的時候，喊出第一聲爹或娘的時候，學著吃第一口飯的時候，學寫第一個字的時候……所有這些唯有一次的彌足珍貴的時刻，在她身邊的，本該是自己與成周，卻已經(jīng)永遠地錯過了！

    當他們失去唯一骨rou時，那如刀割般的心痛，那時時刻刻壓在心扉上的恐懼，那一次次的飽含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那些以淚洗面、難以入眠的日日夜夜……全都是深入骨髓，無法抹殺的?。?/br>
    十多年的時光過去了，那些痛楚或都已經(jīng)淡去，但要她像是過去之事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對張大風完全沒有怨恨又怎么可能？

    然而，阿玹這樣小心翼翼地望著她，那對澄清如泉的眸中帶著一點點緊張，又滿是期翼。

    面對著這樣的眼神，她又怎么忍心說她仍然抱有怨恨呢？

    盧筱淡淡笑了笑：“當初是恨的?？赡慊貋砹?，”她望著文玹，眸光柔和，飽含溫情，“我也不想再恨了?！?/br>
    文玹如釋重負，也心生感激，她知道對娘親來說，這份原諒是極不容易的。她忍不住哽聲道：“娘，你真好，我知道你是怕我為難，怕我兩面難做，爹也是如此，他還肯幫他們關注銷案附籍之事……謝謝你們！”

    盧筱眼圈亦紅了，將她攬在懷里：“傻孩子，對爹娘還說什么謝謝。”

    文玹抱緊她：“娘，你們真好，我真慶幸能有你們做我的爹娘?！?/br>
    盧筱伸手撫摸她的頭頂，這孩子能懂她的心意，并對此心存感激，沒有將她的原諒視作理所當然，她也覺得慶幸??！

    ·

    這日清晨，文玹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床晨練，推開門卻訝然見文玨亦在院子里，穿著一身銀紅色的窄袖胡服。

    文玨一見她便跑了過來：“阿姊，從今日開始我也要一起晨練?！?/br>
    文玹笑著點點頭道：“好，只要你能堅持下去。”

    ·

    天際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極低。

    文玹看了看天色，催促道：“三郎吃快些，要下雨了?！?/br>
    “嗯！”文瑜三口并做兩口將余下的小半個雞rou芥菜兜子塞進嘴里，嚼了幾下費勁地吞咽下去，跳下凳子。

    蘭姑急忙端水給他：“喝口水順順，被噎著了，再漱漱口?！?/br>
    文瑜照做了，接過侍女遞來的書包背上。文玹牽著他到了前院，文玨已經(jīng)洗漱過，在車上等他們了。

    她換了身新做的秋裝，淡粉色的纏枝紋織花襦，茜紅色的百褶裙，還一改往日的雙丫髻，梳了個十字髻，發(fā)間插著鑲石榴石的花釵，襯著她瑩白的膚色，映得臉頰亦有些粉潤的紅色。

    文瑜不由詫異道：“二姊，今日去學里又不是上街去玩，你穿這么好看干什么？”

    文玨臉一紅：“我想穿就穿了。”

    文玹微笑道：“好看的小娘子就是該打扮得美美的，不管什么時候，想穿就穿?！?/br>
    文玨一喜：“阿姊，我這樣好看嗎？”

    “好看之極！”文玹點點頭，“阿玨，你將來定然和娘一樣是個大美人?！?/br>
    文玨羞澀而歡喜地笑了。

    馬車駛出文府，文玹習慣性地回頭看了看，只覺車后空蕩蕩的，沒有額外的護衛(wèi)跟隨，竟讓她有些不習慣了。

    而孟裴的馬車也沒有出現(xiàn)，文玹把文玨送進女學，再送文瑜去國子監(jiān)，仍然沒在門口見到他，讓她心生失落。她不由自嘲地笑，自問是否太依賴他了。

    ·

    午后，送走夏先生后，文玹去接文玨文瑜，她提早些時候出門，請于伯繞路，先去張大風與小酒借住的覺生寺。

    張大風來開的門，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樣子，胡須亂糟糟的。

    文玹徑直進屋，見一邊的床鋪上，小酒仍在蒙頭大睡，便道：“怎么還在睡？”

    張大風道：“我們不是晚上當值么，打了五更才會回來?！彼巴饪戳丝刺焐笆裁磿r辰了？”

    “快申時了，你們也該起了?！蔽墨t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我給你們帶了些吃的。本來是想給你們當晚飯的，看來是早飯了。”

    蒙在被窩里的小酒動了動，探出頭來見文玹在屋里，頓時喜笑顏開：“阿玹，你來啦？”他吸了吸鼻子，“帶什么好吃的來了？”

    文玹好笑道：“真是個貪吃鬼，睡著覺聞到好吃的香味也能醒過來?！?/br>
    “我是聽見你們說話聲音才醒的。”小酒掀開被子正要起床，忽然意識到自己沒穿上衣，又把自己蒙回被子里去，摸索著穿上中單，這才下床，直接走到桌邊，打開食盒蓋子就伸手去拿，“??！兜子！什么餡兒的？”

    文玹往他手背上打：“先刷牙洗臉再吃！”

    小酒急忙縮回手躲開她這一下：“阿玄你再打我，我就和你翻臉了！”

    文玹挑眉：“有種你別吃我?guī)淼臇|西！”

    “我刷！我刷牙去還不行么？”小酒抄起刷牙子，沾了牙藥就往院子里的水井邊跑去。張大風正蹲在水井邊洗臉，聽著他們兩個斗嘴打鬧，咧嘴笑了起來，胡茬上還往下滴著水。

    小酒跑到井邊，咬著牙刷與張大風搶水桶用，被張大風一掌就拍到院子另外一頭去了。

    文玹不禁大笑起來。

    ·

    待他們倆個風卷殘云將她帶去的兜子吃得干干凈凈，文玹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告別他們，收拾食盒離開覺生寺。

    她接上文玨，趕到國子監(jiān)門口，等了片刻，就見謝懷軒帶著文瑜從里面出來，不覺眼神一黯。

    文玨的雙眸卻亮瑩瑩的，迎上前行禮道：“表哥，今日是你送我們回家么？”

    謝懷軒朝她微笑著點點頭：“是啊?！蔽墨k喜悅地笑了起來。

    謝懷軒眸光轉(zhuǎn)向文玹。文玹向他行了一禮：“麻煩你了?！?/br>
    他展顏笑了起來：“哪里會麻煩？應該的?！?/br>
    ·

    第二日本該是輪到孟裴送他們回文府的，卻是單向彥帶著文瑜出來。

    文玹不禁擔心起來，問單向彥：“孟公子今日沒來國子監(jiān)么？”

    “他來過?！眴蜗驈u搖頭，“不過說有些事要去辦，提前一個時辰就走了。臨走前托我代他送你們回去。”

    文玹點點頭，微笑道：“有勞單公子了?！?/br>
    單向彥開朗地笑了起來，轉(zhuǎn)向文玨：“你們今日想吃些什么？”

    文玨看向文瑜：“你想吃什么？”

    文瑜雙眼放光：“冰雪冷元子！”

    ·

    第三日，第四日，文玹一直沒見孟裴，心中不僅是納悶，更有氣惱。

    她知道他每日還是去國子監(jiān)的，卻每日都“有事要辦”提早就走了。她直覺他是在故意避開她。

    可是他為何要避開她，卻是她怎么都想不通的。中元節(jié)他們一同趕去白礬樓的時候還好好的，他非要她替他縫補香囊，這些天她抽空縫好了，一直帶在身邊，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更別提給他香囊了！

    他要避開她，她就非要找他問個清楚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昨晚出去夜跑，在大學校園里看見特別有趣的一幕：

    一只鼬從路左邊的草坪竄出來，只不過太暗了看不清是黃鼬還是寵物貂。

    它就從我面前跑到右側草坪上，嘴里還叼著一只老鼠或是其他什么小動物。

    鼬的后面還跟著一只貓，十分遲疑地走走停停，跟了幾步后就站住了，大概也是吃不準前面那貨是什么，哈哈哈！

    可惜當時光線太暗，不然我就停下來拍照或視頻了。

    第123章

    連續(xù)陰霾了幾日, 今天還是一樣，天空中陰云密布，卻一直落不下雨來。

    孟裴向教授最后一堂課的溫直講告假, 溫直講雖露不贊成之色, 但也沒多說什么便準了。

    他這幾日連著早退, 國子監(jiān)的直講們都知道，因他學業(yè)依舊優(yōu)秀, 即使是沒有當堂聽講的課, 第二日直講提問或是出題讓監(jiān)生們寫文章時，他有問必答, 有題必書, 也并未犯過什么錯, 明顯是回去自習過了，因此直講們也就睜眼閉眼，不在此事上為難他了。

    孟裴出了直講們休息的西院，沿著小徑匆匆而行，忽見崇文閣蒼黃色的門扉前立著一名青衣少年。

    這個時辰，諸生們都在課堂里，還有誰會在這里逗留呢？

    崇文閣被周圍的茂密古樹掩映其中, 孟裴一時不能看清少年面容, 但少年纖巧的身姿卻讓他有熟悉之感。

    他心生疑惑, 然而在疑惑之外卻隱約有些不敢相信，心跳不由自主加快，繞過繁茂的枝葉, 終于見到她的面容，一頓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