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赟這便行禮告辭，孟斐又與薛氏孟韶一起順著游廊走了一段，才向她們告別。薛氏牽起孟韶的手，往北面正屋而去。

    孟裴折而向東，信步往東小院走，仰首看看天際，今日一整天都陰著，卻也沒下雨。昨晚聽?wèi)衍幷f她跟著文夫人在學(xué)擊鞠，今日應(yīng)該也會繼續(xù)練習(xí)吧。

    明日也許可以說服懷軒再去一次考城？也不知她們還會在考城住幾日……

    走出沒多遠(yuǎn)，他忽然聽見孟韶的驚呼聲：“娘！娘！你怎么了？二哥二哥??！”尾音已帶著哭音。同時傳來女使們紛亂而慌張的尖叫呼喊：“娘娘！快扶著娘娘！”

    孟裴猛然回身，與此同時扯開不便奔跑的祭禮服，隨手?jǐn)S于地上，循著孟韶的哭喊與女使們的尖叫聲，順著游廊疾奔至靠近正屋的地方。

    只見團(tuán)團(tuán)一群女使中，被圍扶著的薛氏雙眸緊閉，顏面潮紅，無力地倚靠在幾名女使懷里，竟是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孟韶嚇得大哭，搖著她的手臂哭喊著“娘……娘！”

    “立即去請?zhí)t(yī)過來！”孟裴沉聲吩咐，邊說邊將薛氏小心地橫抱起來，快步往正屋而去，同時盡可能地穩(wěn)定雙臂，不讓薛氏的身子晃動。

    孟赟幾乎是同時趕了過來，見狀驚詫地倒抽了一口氣，緊接著又關(guān)切地問道：“母親這是怎么了？！”

    孟裴臉色鐵青，咬著牙道：“不知！”

    兩名女使加快腳步奔至正屋前，替他推開房門。

    進(jìn)門時孟裴抱穩(wěn)了薛氏，稍許側(cè)轉(zhuǎn)身，小心地避開門框，腳下卻速度不減。孟赟則一路都用雙手虛護(hù)著薛氏的頭部。

    一路到了東次間，孟裴將薛氏輕輕放在床上，再去試她鼻息，待覺指端仍有微弱的氣流拂過，這才稍許緩和下了臉色。但數(shù)息之后他的眉頭再次緊緊蹙起，她的呼吸顯得比平時急促得多，且忽長忽短十分紊亂。

    見孟裴一直沒說話，孟赟便轉(zhuǎn)首，向一旁神色慌亂驚恐的女使問道：“母親是如何暈倒的？將情形仔細(xì)說來。”

    “是。”那女使應(yīng)了一聲，接著便道，“娘娘起初還好好的，邊走還與郡主說笑，可沒走幾步娘娘就站住了，捂著額頭說頭暈脹痛，奴婢們上前詢問時，娘娘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奴婢們急忙相扶，娘娘卻昏了過去。接著公子就趕來了。”

    孟裴凝眉不語。

    孟赟卻仍然追問：“母親是突然就說頭痛的嗎？之前還好好地談笑風(fēng)生？”

    那女使點頭應(yīng)是。

    少時，小高氏聽聞薛氏暈倒過去，帶著孟涵匆匆趕來看望，另外幾名侍妾所出的小娘子也跟著進(jìn)來，行完禮后便立在門口附近。小高氏走近床邊，滿臉關(guān)切之色詢問病情。孟赟便對她說了之前發(fā)生的事。

    小高氏與孟赟對話時，孟涵抬眸看了孟裴好幾眼，孟裴卻根本沒有留意她，只是一臉憂心忡忡地望著薛氏。

    忽覺有一只軟軟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孟裴回過神來，看向身邊，見孟韶仰著臉怯生生地問：“二哥，娘是怎么了？”

    孟裴自己又何嘗知道母親是怎么了，但面對滿臉淚痕的幼妹，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不安，柔聲安撫她：“母親只是病了，只要請來太醫(yī)，替她把病治好便沒事了?！?/br>
    孟韶忍著淚道：“就像我上回得了病一樣嗎？只要喝很苦很苦的藥就能治好了？”

    孟裴微笑著點點頭：“是的。母親可不像你，總是找各種理由不肯喝藥。她的病很快就會好的?！?/br>
    他接過女使遞來的帕子，輕輕擦去孟韶臉上的淚痕，讓孟韶的女使帶她離開這間房，去吃些點心。

    床邊，女使們用細(xì)棉布巾沾上溫水，在薛氏臉上輕按擦拭。薛氏眼睫微顫，忽而發(fā)出極低的“嚶”一聲。

    孟裴與孟赟急忙靠近床邊，小高氏也拉著孟涵靠過去，口中喚著：“娘娘！娘娘！”。孟涵則叫著：“母親！”

    外間候著的兩個侍妾聞聲，也跟著叫“娘娘！”

    薛氏長長地吸了口氣，半睜開雙眼，雙眸仍然顯得茫然無神，對于周圍人的呼喚也無甚反應(yīng)，很快就又合上雙眸。

    孟裴不由死死攥緊了雙手。

    正當(dāng)此時，樊太醫(yī)匆匆趕到，孟赟便迎上去，將薛氏暈倒的過程又講了一遍。

    這位樊太醫(yī)頗為年輕，只有四十來歲年紀(jì)，醫(yī)術(shù)卻并不比那些五六十歲的老太醫(yī)差。這幾年端王府但凡有人頭疼腦熱，只要他當(dāng)值，都是請他來診治，因此他對端王一家也是較為熟悉。

    他一邊聽著孟赟講述發(fā)病過程，一邊為薛氏診脈，又問了薛氏家中有無類似病史，搭脈良久才放開。

    他讓女使立即預(yù)備兩碗溫水，自己走到桌邊打開藥箱，取了兩枚藥丸出來，剝開蠟殼，將藥丸在溫水中化開了，讓女使扶起薛氏，撬開她的口，慢慢喂她喝下半碗。

    樊太醫(yī)自己則取針盒出來，洗凈雙手，為薛氏施針治療。

    孟赟在一旁等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樊太醫(yī)，請問母親是患了何疾？”

    樊太醫(yī)在薛氏額角插入一枚細(xì)長銀針，雙指拈住，旋轉(zhuǎn)捻動數(shù)下，才放開手，回頭又取一針，語氣波瀾不驚地說道：“還請世子見諒，娘娘頭痛發(fā)作，意識不清，下官先施針急救，待娘娘稍許好轉(zhuǎn)，再要詳詢病史病發(fā)經(jīng)過?！?/br>
    孟赟也只能無奈道：“是我過于關(guān)切著急了，如此還請樊太醫(yī)盡力救治，稍后再說病癥吧。”

    外間傳來侍妾請安問好之聲，隨之門口光線一暗，屋里眾人都回頭去看，見門外大步邁入一人，劍眉鷹目，身材偉岸高大，著紫色曲領(lǐng)大袖常服，腰掛金魚袋。

    “父王！”孟赟孟裴孟涵立即迎上去見禮。小高氏亦跟在他們身后行禮問安：“王爺安好?！?/br>
    孟煬朝他們微微點了一下頭，就再也不看房中諸人，快步繞過屏風(fēng)，望著床上仍是雙眸緊閉的薛氏，一雙劍眉便緊緊皺起：“好好的怎會暈倒？！”

    第74章

    孟赟聽父王問起, 便又將薛氏暈倒的過程說了一遍。孟煬聽完，望著他問道：“是你親眼看著你母親暈倒的？”

    孟赟一愣，接著搖頭道：“我沒親眼見到。母親是帶著六妹回正屋時暈倒的, 二郎也在?！?/br>
    孟煬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接著走出屏風(fēng), 眼風(fēng)掃了一圈房內(nèi)，沉聲道：“這么多人站在這里干什么？圍得風(fēng)都吹不進(jìn)來了。都出去, 各回各房, 該要你們來的時候自然會叫你們來?！?/br>
    頓了頓他又道：“當(dāng)時在場的人留下。”

    聽孟煬這么一說，小高氏便與孟涵及另幾個庶女退了出去, 孟赟稍一猶豫, 也出去了, 只留下當(dāng)時跟在薛氏身邊的幾名女使。

    孟裴又看了眼母親，最后才轉(zhuǎn)身離開，卻聽孟煬叫住了他：“二郎，你留一下?！?/br>
    孟裴便站住了。

    孟煬卻不問他什么，只回到床邊靜靜地望著仍然神志不清的薛氏，隔了會兒才轉(zhuǎn)向樊太醫(yī)：“樊太醫(yī)……”

    樊太醫(yī)低聲道：“回王爺，娘娘似是中了毒?！?/br>
    孟裴的拳頭再次攥緊, 果然是……

    屏風(fēng)外的幾名女使聽見了這句, 頓時驚恐地倒抽冷氣, 紛紛跪倒，低首伏在地上，渾身止不住的瑟瑟發(fā)抖。

    “似是？”孟煬眉梢挑了起來, 盯著樊太醫(yī)的眸光變得銳利起來。

    樊太醫(yī)微微垂下首：“請王爺恕罪，下官愚拙醫(yī)術(shù)不精，不曾在醫(yī)書藥書中讀到過此種奇毒。但娘娘的癥狀又非尋常疾病，下官才斗膽推測娘娘是中了毒。”

    孟煬眉頭微凝：“不知是何毒？能不能解？”

    樊太醫(yī)遲疑道：“此毒毒性奇特，下官又未曾見過……”

    孟煬的語聲變得澀然，卻又帶著幾分冰冷寒意：“樊太醫(yī)的意思是救不回來了嗎？”

    樊太醫(yī)心中一凜，慌忙道：“下官并非這個意思，娘娘的情況并未繼續(xù)惡化，下官將盡力施救，只是……”

    他話還未說完，床上的薛氏忽然“嚶”的一聲，接著便面色漲紅，發(fā)出作嘔之聲，樊太醫(yī)見狀急忙道：“快扶起娘娘！讓她吐出來！”

    屋里的幾名女使在屏風(fēng)外跪了一地，床邊根本沒有人伺候，除了樊太醫(yī)就只有孟煬與孟裴父子了。孟煬跨上半步扶起薛氏，右臂橫托著她雙肩，讓她的頭伸出床外，孟裴則取了床尾銅盂過來。

    薛氏直吐了半銅盂的穢物，這才停了下來。

    孟煬坐在床邊，讓薛氏靠在自己臂彎，接過孟裴端來的溫水讓她漱口，又抽出腰間巾帕，替她擦凈嘴角。

    薛氏緩緩睜開雙眸，望了眼周圍，似乎是看到了孟煬，口唇動了動，接著又閉上了雙眸。

    孟煬不由皺眉望向樊太醫(yī)：“這是怎么回事？”

    “回王爺，下官稍早前讓女使喂了娘娘半碗催吐湯劑，若是毒物服下不久，仍能吐出部分。”樊太醫(yī)邊解釋邊上前為薛氏搭脈，少時面露喜色道：“娘娘有所好轉(zhuǎn)了！”

    之后薛氏又喝了半碗催吐湯劑，吐過兩次后，漸漸恢復(fù)了神志，只是極為虛弱，稍許清醒了會兒后又昏睡過去。

    見薛氏狀況漸漸穩(wěn)定，樊太醫(yī)便為她開了祛毒調(diào)養(yǎng)的方藥，告辭離開。

    居樊太醫(yī)推測，此毒發(fā)作極快，催吐后不久薛氏便即好轉(zhuǎn)，應(yīng)是在回端王府的路程中，在馬車上的飲食出了問題。

    因此在樊太醫(yī)離開后，孟煬便將墓祭當(dāng)日陪著薛氏出行的所有女使侍女，以及能接近薛氏飲食的仆從全都關(guān)了起來，一一審過。

    到這一天的半夜，薛氏再次醒了過來，憶起在回程中，她只在車上喝過一盞茶，就在臨下車前不久。

    替她斟茶與準(zhǔn)備茶水的一名女使，兩名侍女被嚴(yán)刑逼供，但至死也沒交代出主使者是誰，甚至也沒有一個承認(rèn)是自己下的毒。

    這之后澹懷堂里伺候的人幾乎全數(shù)換了個遍，薛氏的身邊，只留下幾名長年侍候她的極為親信的女使，其余全換了新人。

    ·

    寒食節(jié)的休沐終于要結(jié)束了。盧筱本來只預(yù)備在考城多住一兩天，老夫人卻一再挽留她們，一直住到休沐結(jié)束之前兩日，才回東京城。

    這一日午后，于伯駕車到考城來接他們，盧筱帶著文玹三姊弟向盧經(jīng)亙與盧三夫人辭別。

    盧經(jīng)亙對盧筱囑咐道：“筱娘，成周如今仕途通達(dá)，他又正當(dāng)壯年大有可為，你要好好持家，讓他免于俗務(wù)之?dāng)_。只是照料侍候好丈夫與家人的同時，你也要顧惜自己，好好保重自身?！?/br>
    盧筱點頭應(yīng)是。

    盧三夫人則在另一邊叮囑文瑜：“三郎啊，你可少吃點糖果甜食，免得把牙吃壞了，到時候疼得你哭都來不及！”

    文瑜只嘻嘻笑。老夫人看他這樣，定然是聽不進(jìn)去，又愛又恨地擰擰他的小臉：“婆婆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文瑜這才乖乖地脆聲道：“記住啦！”

    盧三夫人又叮囑文玨：“二娘，眼看著是躥個兒的時候了，小娘子不要挑食才能長的好看，個子又高，像你大姊那樣多好！”

    文玨點頭答應(yīng)：“婆婆我知道啦?！?/br>
    最后老夫人看向文玹：“阿玹，你最不用婆婆cao心了，就是記得要天天搽婆婆給你的面藥?！苯又职呀o她的美膚面藥應(yīng)如何用法又細(xì)細(xì)關(guān)照一遍。

    文玹這些天已經(jīng)聽了不止三、四回了，早就倒背也背出來了，聞言笑著道：“婆婆我都記住了，你給我那日我就用起來了，婆婆替我瞧瞧，有沒有變白一些？”

    老夫人笑嗔道：“才這幾天哪能看得出來？時候長了才能看出效果來！”接著又和盧筱說了幾句，關(guān)照她要常帶三姊弟來考城看他們。

    辭別二老，盧筱帶著文玹姊弟上了馬車。回程比來時快一些，半個多時辰便回到東京。到了家中，下車后便先去文老夫人屋里問安。

    文老夫人腿傷已經(jīng)好許多，但大夫還是讓她臥床休養(yǎng)少走動，便仍是坐在床上休息。她好幾日不見孫兒，極為想念文瑜，一等姊弟幾個行完禮，就叫文瑜過去，歡喜地拉著他上看下看，問長問短，瞧了會兒后忽然道：“幾日沒見，三郎怎么看著瘦些了啊？”

    盧筱微笑道：“娘，三郎不是瘦些了，是日日在戶外玩，曬得黑了，才顯得瘦。他在考城可沒少吃少喝，你問問他，是不是又吃撐過一次？”

    文老夫人聽盧筱這么說，再仔細(xì)看看文瑜，見他確實是曬黑了些，拉到床邊看看，驚喜地道：“三郎長高些了呢，原先還沒到這架子的，如今剛好能夠到了呢?！?/br>
    文玨一聽，立即對盧筱道：“娘，我是不是也長高了？”

    盧筱笑道：“是長高了，你們天天都在長，但是婆婆好些天沒見你們，才會覺得明顯，我天天見你們，可覺不出來?！?/br>
    文玨便又對文老夫人道：“婆婆，你快看看我是不是也長高了?！?/br>
    文老夫人笑呵呵地點頭：“是長高了，你們都長高了?！?/br>
    ·

    寒食節(jié)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文成周請來教文玹的先生便到了家中。

    知道先生要來，盧筱提前將兩間書房其中一間整理出來，作為文玹學(xué)習(xí)之處，擺不下的書都臨時堆放到庫房里，還有兩個大書箱擱在文成周與她的臥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