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jié)
他們仨,兩兩面面相覷,忽然都不知該怎么辦。邵宜是武官,福祿與染陶再厲害,也不過是太監(jiān)與女官。正慌張時,身后響起趙宗寧的聲音:“可有哥哥的消息?” 她的聲音疲憊不堪,更是暗啞低沉。 三人眼睛再一亮,差點忘了,還有他們公主! 他們立刻將紙條給趙宗寧看,趙宗寧看罷,冷笑一聲:“渣!滓!” 她再道:“完顏良不過喪家狗一只,壓根不敢正大光明現(xiàn)在登州城內(nèi),只敢偷偷摸摸上岸?,F(xiàn)下,就將女真的俘虜拉到菜市口去,一刻鐘砍十個!砍到完顏良來救他們?yōu)橹?!若是不來,就告訴所有人,他們是因他們的王而死!再派人向女真?zhèn)餍?,將這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三日之內(nèi)若不派人來送降書,我大宋便永世與它為敵!雖遠,卻定要誅!” 這么一通吩咐,邵宜立刻精神起來,大聲道:“是!” 趙宗寧這些日子都是兒郎裝扮,身上還掛著劍。說完后,她直接抽出腰間長劍,沉聲道:“大宋的皇帝,豈能由他國之人相救?走!隨我出發(fā)!” “是?。 ?/br> 趙宗寧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向染陶。 方才還冷峻而堅韌的寶寧公主,眼睛忽然便被愁云布滿。 染陶心中一軟,沖她點頭:“公主放心?!?/br> 趙宗寧苦笑,錢月默被救下來的時候還剩一口氣,到底能不能活,她也不知。哥哥要如何處置錢月默,她更不知。 她吸了一口氣,握緊劍,再轉(zhuǎn)身,又是那個驕傲堅韌的寶寧公主。 趙琮生平也是頭一回當俘虜。 好在完顏良與錢商這兩人面子上倒也過得去,真沒傷他,也沒碰他。 他的馬被搶走,他獨自坐在馬車內(nèi),心中唯一慶幸的是,他帶在身上的一把小弩,未被他們發(fā)現(xiàn)。這也是鐘興新研發(fā)出的武器,鐘興人雖沒了,武器倒還留著。他來時披了披風,nujian便藏在身后,因不大,倒看不出來。 來搜他身的是錢商那個隨從。隨從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他的武器,但卻什么也沒說。 趙琮暗自琢磨著,馬車搖搖晃晃間,他的雙眼被黑布蒙住,雙手也被捆住,不知到了哪里。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半點不敢懈怠。趕路趕得似乎很急,他隱約能聽到錢商與完顏良說話的聲音,卻又聽得不大真切。 精神過度集中后,時間拖太久,他漸漸又有些迷糊起來。 正迷糊著,他忽然聽到一陣鳥類的長嘯聲。他又立刻睜眼,只是依然什么也看不著。這鳥的聲音有些怪,他從未聽過。 更怪的是,馬車居然停了下來。馬車停得很突然,他的身子往車壁上一撞,馬車不是特制的,并不舒服,很硬。撞后,他便掉到地上,滾了一圈,渾身都疼。不過這么一來,他的耳朵緊緊貼著馬車的門,門下有縫隙,能夠清楚聽到外頭的話。 完顏良詫異道:“陛下?!” 趙琮心中一跳。 錢商也笑:“竟然是陛下?!?/br> 耶律延理似笑非笑,擋在他們倆面前:“二位想吃獨食?”實際他恨不得即刻拿刀砍了這兩條狗,但他怕這倆人有幫手,尤其完顏良是從不單獨出行的。傷了他自己無礙,可車里邊還有個趙琮,半點閃失也不敢有。 如趙琮所說,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與趙琮的關(guān)系。 自然所有人都以為他對趙琮也是抱有與他們一樣的心思,這個時候趕來,也不過是想分一杯羹罷了。 錢商依然笑:“陛下既來了,一切好說?!?/br> 完顏良更是笑:“往后,這天下少不得又要分一分,咱們仨這也是緣分。” 耶律延理心中罵了一句,面上還只能繼續(xù)保持似笑非笑。他瞄了眼馬車,問道:“宋帝在里頭?” “可不是么?!蓖觐伭夹?,“陛下何必叫得這般生疏?宋帝可是您的叔父?!?/br> 耶律延理冷笑:“叔父?” “怎么,不是?” 幾乎從未有人敢向耶律延理問這舊年的事,完顏良也不敢,不過此時非彼時,趙琮在他們手上。耶律延理還得靠他們呢,完顏良不免也有些得意。 “自然不是?!闭l愿意跟他是叔父與侄子的關(guān)系。 完顏良笑,自以為聽懂了,又道:“聽聞陛下親自帶人攻到登州城外?又溜了?”他笑出聲,“也多虧陛下這番舉動,我與錢大人才能逃出登州城??!你們將人全都引走了!前頭陛下便說我們要共同協(xié)作,說少不了咱們的好處,如今我倒是真信了。” 他這分明就是嘲笑耶律延理臨陣脫逃。這幾年,他也是被耶律延理死死壓著,恨意不比李涼承少。不過誰讓趙琮如今是在他手中呢? 耶律延理挑了挑嘴角,并未搭理。完顏良為人圓滑,也見好就收,況且耶律延理能找到這里,也是本事,他不敢小覷,說不得一旁也有他的人,立即又道:“我們已給宋帝那處送了信,用不了多久必將有人來,前頭不遠處就是我們暫定的落腳處,不如坐下商議?” “朕得先看過他。”耶律延理道。 完顏良笑:“陛下這是信不過我?”他這個時候怎會讓耶律延理先看趙琮?萬一看了搶走該如何是好?他與錢商也有些人手,但目前不在身邊,都在那個落腳處。 趙琮親耳聽到耶律延理再一聲冷笑,便不再堅持要看他,隨后他們的馬車再度往前行。 趙琮還躺在地上,他心中有些空蕩。 他看不到,也不清楚外頭的具體情形,他也不是矯情需要他人保護的人。只是小十一那句“二位想吃獨食”,以及否認他們是叔父,再者其他的話,令他有些難受。按完顏良那句“少不了他們好處”的話,難不成還真的早就是商量好的? 他深吸一口氣,靠在車壁上,也沒再聽到他們仨講話。 他們趕路的速度越來越快,已顧不上說話。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馬車漸漸停下,他們似是掠過一片樹林,趙琮能聽到樹葉“沙沙”作響。顏良走到馬車外,說道:“陛下,煩請您在車中休息了!” 他說罷,笑了聲,對另外兩人道:“咱們到別處詳談!” 再響起一些腳步聲,三人漸漸遠去。 趙琮冷笑,他還躺在地上,也沒人來扶他。他雖看似有些落拓,腦中卻轉(zhuǎn)得飛快。這般看來,完顏良與錢商身邊當真無人可用,也就這個趕車的車夫跟在他們倆身邊。 偏偏就是這個車夫,搜查他全身時,刻意隱瞞了他身上的nujian。 這個車夫又到底是誰的人? 但趙琮已然顧不上,他聽到外頭已是十分靜,被捆在身后的雙手動了動。他的手也是那位車夫捆的,捆得并不是特別緊。他正試著,看能否反手將繩索解開,但顯然解不開。 他又在地上挪了挪,靠近后頭的矮榻,將手往矮榻的邊角上去磨。 只是這到底是很粗的繩子,他磨了好一會兒,也毫無功效。他也不氣餒,換了個方向繼續(xù)磨。 正磨著,馬車門忽然被推開。 他立刻停止動作,閉著眼,看不到來人是誰,但他還是往外看去。眼睛雖被黑布所遮,卻也能看到眼前的黑影。一看他便知,來人不是小十一。這般想,他心中又自嘲,難道這個時候還指望小十一來不成。 他面上不免帶上警覺,哪料緊接著他眼前的黑布便被解開。 本就是黑夜,也無需適應(yīng),他眼睛都未閉上一閉,睜眼看著一位年輕人伸手扶他。他也反手扶著年輕人的手臂坐起來,他剛坐好,那人就跪到地上,伏在地面小聲道:“陛下,他們正在屋子里頭商議,您快走吧?!?/br> “你是方才搜身的人?” “是小人。” 趙琮也不問他到底是誰,能跑,自然要跑。他立即起身,車夫趕緊扶他,他跳下馬車,車旁正停有一匹馬。他翻身正要上馬,車夫又道:“陛下,我們皇后娘娘都是被相公所逼,她從未想過加害于陛下,還請陛下饒我們娘娘一條命?!?/br> 趙琮坐在馬上,低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問:“你們相公何時與完顏良搭上的關(guān)系?” “再往前數(shù),小人不知道。上回相公派人去女真,是兩個月前?!?/br> 趙琮一想,正是小十一回上京之后。不過他也沒空再細想,他回身看了眼不遠處冒著微光的屋子,眼睛不由又半瞇。 倒是那位車夫又趕緊輕聲急道:“陛下您快走吧!那仨沒一個好東西!” 趙琮低頭看他,他跪在地上,抬頭懇求道:“我們相公與西夏李涼承勾結(jié)多年,又以我們夫人威脅娘娘,娘娘被迫無奈,才這般行事!李涼承與完顏良全部唯遼國皇帝馬首是瞻!陛下快走吧!完顏良他們都有人,就藏在這片林子后,趁他們尚未察覺,您快走!” 趙琮沒再接話,一甩馬鞭,沖進了林子中。 他先前猜測得沒錯,這兒是一片林子,樹木極多。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好在馬兒似乎是認路的,一路往林子外快速奔去。趙琮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方才手腕被那么一捆,到現(xiàn)在都還疼。他緊緊抓著韁繩,伏在馬背身上,只想快跑出林子,他辯了方向,好回登州城。 卻不料,他剛出林子,空中忽然飛來一只鳥,對天長嘯,并盤旋在他四周。 他心道不好,這么一叫,鐵定要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連方向都來不及辯,迅速往最近的一條路跑去,偏偏這只鳥死活要跟著他,根本甩不得,還不時鳴叫。 耶律延理與他們二人正在屋中“商議”,耶律延理心中急得很,卻也只能擺出一張若無其事的臉來。他也正在摸二人的底細,好知道他們倆到底還有沒有幫手。 完顏良也不愿露出底牌,半點兒不上鉤。 他的耐心幾乎快沒了,直接說了殺死李涼承的事,并對錢商冷笑道:“真是對不住錢相公,殺了你的主子。” 錢商僅僅愣了片刻,便笑道:“陛下到底聰穎。早知如此,當年我們便該合作,早——” 他話音未落,三人一同聽到了屋外頭傳來的鳥鳴聲,聲音極響。 耶律延理臉色大變,首先站起來,往外沖去。他清楚知道馬車停在什么地方,他拖著依然受傷的腿,還未跑到馬車跟前,就被人擋住。他看都沒看一眼,大手一揮,將人拍飛出去,他慌張跑至馬車跟前,馬車中哪還有人?! 他回頭,死死盯住剛剛爬起來的陳柏:“他人呢?” 陳柏抿嘴,沉默。 正在此時,他的海東青還在遠處叫,耶律延理找到自己的馬,翻身上馬便朝著鳥叫的方向追去。 完顏良與錢商晚了幾步,他們出來時,耶律延理還未走。 他們也想跟上,陳柏拔出身后的刀,上前就要砍錢商。完顏良與他是一條船上的,見狀立即將錢商推開,陳柏砍了個空。錢商回身,不見一絲慌亂,反而微笑:“倒是個厲害的。” 但錢商到底只是文官,也不似黃疏會舞劍,他毫無反手能力。 陳柏回身繼續(xù)要砍,完顏良抽出自己的彎刀,迎面而上,兩人扭打在一處。錢商倒是翻上了馬,也往外追去。 完顏良回頭看了眼,罵了聲“軟蛋”,卻也沒法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錢商跑了。他只能繼續(xù)與陳柏扭打,等他將陳柏釘在地上時,又過去了一會兒,他吐出一口氣,拔出自己的刀。 林子中又“簌簌”作響,一群人跑來,為首的慌道:“大王!怎么了?!” 完顏良“呸”了聲,氣道:“叫宋帝給跑了!耶律延理與錢商兩個全追去了!這倆果真信不過!” “唉!咱們就該跟著大王的,若是跟著,又何至于此?” 完顏良哼笑:“倒也未必,想他耶律延理當年還是趙世碂時,在西南時不就這么玩了一出。咱們這幾年來年年向他朝貢,也該從他那兒學(xué)點兒東西來?!?/br> “大王?” 完顏良二話不說,扒了其中一人的衣裳,往死去的陳柏身上一抹,抹上血,隨后將之扔到地上。其他人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有樣學(xué)樣,紛紛撕了身上的一角衣裳,或多或少都沾了血,再紛紛扔到地上,用腳踩了踩,做出皺巴巴的模樣。 完顏良笑:“走,咱們繼續(xù)去捉螳螂!” 趙宗寧與邵宜等人趕到時,撲了個空,只余地上一具不知是誰的慘烈尸體,以及許多破爛衣裳,還有一輛空了的馬車。趙宗寧先到車上查看,聞到一陣熟悉的梅花香氣,那是染陶偶爾會用來給哥哥薰衣裳的香餅子,也是宮中獨制的,只有趙琮用。 可見,哥哥的確在這馬車里待過,卻又不知去了哪處。 趙宗寧眉毛一擰,帶上人先在四周搜了一遍,什么也未找著,一個人也沒有。還未找完,在馬車附近查找的人連聲叫她與邵宜,他們倆走回,看清楚是什么后,紛紛大吃一驚。 方才他們沒瞧仔細,地上竟然散了一地的碎布片,沾滿血跡。 邵宜拿起一片,仔細看了會兒,面向趙宗寧,沉重道:“是遼兵的服制,錯不了?!?/br> “趙!世!碂!”趙宗寧咬牙。 趙琮無論如何也甩不開頭頂上那只鳥,不論他是鉆進林子中,抑或換條道,那只鳥總也不放過他。他快也好,慢也好,它一直就在他的頭頂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