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jié)
到了這個份上,耶律延理還理所當(dāng)然地將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而他,竟然還能冷靜地分析這一切,甚至漸漸相信那不為皇位的說辭。 他們倆,到底誰比誰更可笑? 又是誰比誰更天真? 趙琮用手掌捂臉,無聲地笑。 只是笑著笑著,手指尖又濕了。 耶律延理離開皇宮,回到都庭驛,也不再久待,東西是早就收拾好的,他連夜便欲離開。 隨從也好,鴻臚寺的官員也好,都未想到他會突然要走。 不過他既要走,自是要派人送。鴻臚寺一邊往宮中報信,一邊派人送他們出城。趙琮縮在幔帳中,誰也不見,福祿代他回了,只叫他們路上妥當(dāng)。 送到城門外三十里處,鴻臚寺的官員們便止步,目送他們一行離去。 官員們心中也是一松,心道這位奇奇怪怪的麻煩遼帝總算是走了。 他們再走出二十里地,一旁的林子中突然沖出來一匹馬,馬上坐著位蒙面男子。耶律延理的親衛(wèi)們立刻護上前來,馬上男子沉聲道:“我要見你們皇帝。” 親衛(wèi)們正要怒斥,馬車簾子被掀開,耶律延理的臉現(xiàn)了出來。 他們倆對視,耶律延理微笑:“上來吧?!?/br> 蒙面男子頓了頓,翻身下馬,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他便解開面上黑布,是謝文睿。 耶律延理之所以突然走,既是為了早些與趙琮再相聚,也是為了激謝文睿出現(xiàn)。 他問:“考慮好了?” 謝文睿皺眉,點頭:“我避開邵宜,無人看見我。你先給我解藥?!?/br> “還有二十日,你幫朕做成事,藥便給你?!?/br> 謝文睿氣,卻也沒辦法,顧辭的命還在對方手中。他又問:“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你們的新武器,以及在太原時用的那種火炮是如何制成的,還有趙琮的部署?!?/br> 謝文睿來前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被他這么一說,還是被氣得嘴唇直抖。 “陛下與顧辭,你選一個。朕不逼你,很公平。” 謝文睿雙手握拳,良久之后泄氣低頭,無力道:“好。我如何聯(lián)絡(luò)你?” “你自會知曉?!?/br> “好?!?/br> “記住,你只有二十日。你多耗一日,顧辭便多疼一日。你耗過二十日,往后,世上再無顧辭?!?/br> 謝文睿再握拳,并點頭。 遼國的車馬再度往前行去。 謝文睿騎在馬上,目送他們離去。他的眼睛微瞇,看了會兒,又回頭看向京城方向。 “唉——” 他嘆了口氣,鉆進林子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翌日,立后大典十分莊重,大典后的宴席則是十分熱鬧。 可以說是辦得格外體面,就連老天爺也給臉,天氣大好。 趙琮卻幾乎是全程在發(fā)呆,按照禮官的話去動,錢月默也未好到哪里去。好在這樣的場合,也不需要他們笑。他們發(fā)呆,面無表情,反而也自有莊重,倒也合適。 到了夜間,趙琮歇在坤寧殿。 好歹是頭一晚,這是規(guī)矩。 但他們倆認識十多年,即便同住寢殿,也很有默契,錢月默還是要將床讓給趙琮。 這兒不是福寧殿,趙琮不愿睡在她的床上。他坐在榻上,輕聲道:“朕在這兒坐一晚便好,明日不上朝,尚可補覺?!?/br> 錢月默只能點頭,并自己拉好幔帳,躺在床上。 兩人隔著幔帳,一坐一躺,誰也沒說話。 趙琮的衣裳穿了好幾層,立領(lǐng)將脖頸遮得嚴嚴實實。他卻還是不由再去整了整衣領(lǐng),生怕露出來。 錢月默也穿得嚴嚴實實,她平躺在床上,先是想到晚宴上的趙宗寧。從前她是淑妃,與趙宗寧一同坐在左首的位子,但凡宮宴,左一左二便是她們倆,趙仲麒則是坐在她們倆中間。 每每此時,她都格外滿足,覺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很不錯。 可是今日她已是皇后,她與陛下同坐首座,趙宗寧獨自坐在左一的位子。晚上宮宴,趙宗寧一直在喝酒,誰也沒搭理,看也沒看她一眼。公主府送了許多賀禮,只是她翻遍了,也沒有一樣是特殊的。 她的眼睛微濕,將要伸手去抹眼角,便先聽到陛下嘆氣。 她回神,看向幔帳外,卻什么也看不見。 其實昨日,她見著十一郎君了,也就是如今的遼帝耶律延理。他們倆還說了話。當(dāng)時她正預(yù)備去福寧殿見陛下,卻剛巧碰著他從宮道拐出來。 她實在沒想到能遇著他,本想避開,他卻走到她面前。 錢月默只好行了個禮,也不知該如何稱呼。行了禮,她便想走。 卻被叫住,那人問她:“當(dāng)年那個田娘子生的孩子,死了沒?” 錢月默一愣,回身看他。自他來開封,他們倆從未說過話,甚至也未見過。只是聽飄書提起,說是人變了個樣兒。具體變成什么樣子,她這會兒是知道了。 她沒說話,那人倒是又道:“別碰他,也別給他生孩子。否則我連你一塊兒殺?!?/br> 錢月默當(dāng)時只覺得那話怪嚇人。 此時聽到陛下嘆氣,她再想起,又琢磨出了其他事來。 什么叫“我連你一塊兒殺”?還有誰要與她一起被殺?她心中有些忐忑,便想問陛下。可她掀開幔帳,才覺著不該問,正要再躺回去。 趙琮已先開口:“還未睡?” 錢月默索性起身,不好意思道:“睡不著?!?/br> 趙琮略帶歉意道:“是朕在這兒,擾了你?!?/br> “陛下怎能這般說?!卞X月默走到他身旁坐下,“換了地方,有些難以適應(yīng)罷了?!?/br> “過幾日便好了。” 錢月默點點頭,半晌又問:“陛下,過幾日,真的能好?” “……” “陛下,其實,妾昨日見到,他了……” 趙琮看她:“他可有對你不敬?” 錢月默搖頭,并未說他提及田娘子的事,畢竟這事兒當(dāng)年太膈應(yīng)人。田娘子的孩子是一位御醫(yī)的,事兒是戚娘子給挑出來的,真相大白的時候,趙宗寧被氣得夠嗆。陛下當(dāng)時心神不寧,卻還記得交代她,說戚娘子罪不該死。 陛下對她們幾位妃嬪真的是再好不過,田娘子被處死后,尸身還送回了家。戚娘子留了一條命,僅是送到道觀中出家,如今正陪在清關(guān)居士身邊。 見她搖頭,趙琮淡笑:“那就好。” 錢月默知道不該由她問,但她早就看到了陛下頸間遮不住的印記,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到底問道:“陛下,他,到底想——” 趙琮苦笑:“他想的事兒太多,朕哪里能知道。朕,從來也未真正知道過他。” “陛下,其實妾近來反復(fù)想當(dāng)年的事兒。其實他又何必逼宮?他身份高貴,得您喜愛,本就是繼承人。是,是否,當(dāng)真誤會了他?” 當(dāng)年叫趙琮絕望的本也不是“逼宮”這件事兒,而是趙世碂進宮的“初心”,趙世碂是為了他的死而進宮的。趙世碂親口承認。 至于逼宮,趙琮也不笨,其實他自己能想明白。 說到逼宮,不得不再次想到錢商。趙琮看向錢月默,暗想,待到他下令處死錢商的時候,她又得多傷心?到底是她的父親,而她到底也早已被他視為摯友。 錢月默說了會兒話,再度回到床上,這回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只是睡前,她不由想,為何陛下要突然憐憫地看她? 第238章 謝文睿背叛了他。 瑞慶節(jié)過完, 使官走盡, 立后大典也辦完,京中很是安靜了很久。 倒是西夏再度熱鬧起來, 李涼承迎娶遼國五公主耶律玥。趙琮依然不承認李涼承的國主身份, 沒派人去送禮。耶律延理雖也還未冊封李涼承, 倒是賜了他遼國的國姓。 其余國家的人便知道,夏國這是真與遼國串到了一處。 夏國的熱鬧與趙琮無關(guān), 天色漸冷, 鬧心的人也走了,他便有些倦怠。 謝文睿這個時候來求見他, 說是想去登州一趟。登州有大量水兵, 當(dāng)年第一批便是謝文睿去負責(zé)訓(xùn)練的。最新式的武器, 弓弩也好,火炮也罷,均是他與鐘興在登州一同研制而成。 他后來被調(diào)回京城,鐘興倒還留在登州。 鐘興又研制出了新武器, 邀他先去看一眼, 他將情況稟明。 趙琮立刻應(yīng)下:“好事兒啊, 鐘興倒是一刻也不曾歇下。你去了之后,問問他可想回來。若要回來,工部里頭的職位隨他挑,說是朕允的?!?/br> 謝文睿一一應(yīng)下。 趙琮又道:“完顏良這次沒派人來,朕琢磨著,他與王瑜, 怕是又要打起來。正好你過去,你找他們倆好好談?wù)劇!?/br> “是?!?/br> 謝文睿向來話少,趙琮也不懷疑,再交代:“完顏良早不為朕所用,此人是兩不靠,你人老實,別叫他幾句話就給哄了去?!?/br> “是。” 趙琮又想了些事情,方方面面交代清楚,才又道:“顧辭——是朕對不住你?!?/br> 謝文睿低頭:“人各有命,與陛下無關(guān)?!?/br> “唉,你放心,耶律欽臨走前給朕傳了信,顧辭還好好的。只是,你也知道,顧辭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他自然不允顧辭再與朕見面。不過,朕總會將顧辭接回來的?!?/br> “是,臣知道。” “既如此,你便出發(fā)吧。”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