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節(jié)
顧辭也當真一點兒也不會痛心? 他垂眸,輕聲道:“阿辭喝了那壺酒吧?!?/br> 顧辭被他這聲“阿辭”叫得渾身發(fā)涼,他看向那壺酒,久久未動。 “不敢喝?” 顧辭冷笑:“有何不敢!”他拿起酒壺一飲而盡,再將酒壺狠狠放回桌上。藥效很快,沒一會兒腹內(nèi)便起了痛感,他臉色變白,倒也還能撐得住。 耶律延理回身,看他,輕聲道:“待謝文睿再來,讓他與你敘敘舊?!?/br> “陛,下——”顧辭咬牙。 “只要你能哄得他,就能得解藥?!?/br> 顧辭疼得滿身都是冷汗,卻依然咬牙:“休想?!?/br> “他為你自愿為朕所用,也能得解藥?!?/br> “休想!” 耶律延理點頭,伸手撈過空酒壺,閑閑往外走去,邊走邊道:“一月之內(nèi)是沒有大礙的,也就是子夜時分腹痛難耐。早些歇息吧?!?/br> 顧辭一手壓著肚子,一手撐著桌面,咬牙咬得口齒之間已有血腥味兒。 他看向耶律延理的背影,還能淡淡道:“陛下,這六年,你難道就痛快了?” 耶律延理停下腳步,訝異地回身看他一眼:“自然不痛快。” 不過—— 他對顧辭綻放笑顏:“很快就能痛快了?!?/br> 顧辭大聲道:“陛下這般心思不純,即便真得了大宋,得了我們官家,這一輩子也都不得痛快!” 他倏地收起笑容,看了顧辭片刻,冷笑出聲,轉(zhuǎn)身大步走出書房。 每個人都以為他動機不純,都以為他對趙琮除了假心便是假意,包括趙琮本人。他們每個人都次次往他心窩子上戳,每個人都咒他與趙琮無法相伴。 他又到底做錯過什么?要落得如今這副境地。 若能選擇,他也不愿要自己的上輩子! 他滿身煞氣,直直穿過都庭驛中的庭院,差點就要奪門而出,沖進皇宮。 將要出門時,侍衛(wèi)們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已是子時,您要去何處?” 他這才漸漸清醒,是啊,他要去何處。這副樣子,若是進到皇宮,怕是又要被當成是逼宮。他冷笑,自嘲而笑,往后連退幾步,轉(zhuǎn)身回到房中。 趙琮聽聞他們沒回遼國,倒也沒有太多反應,這在他的預料之中。按照那人的性子,盡管如今又換了張皮,本質(zhì)未變。趙琮知道他到底有多堅韌,甚至是偏執(zhí),偏執(zhí)得可怕。 同樣的夜晚,趙琮恰也有要事做。 李涼承又混到了東京城內(nèi),十分聰明地找到如今住在城郊的孫家,請孫筱毓出面見趙宗寧,進而再給他遞話。 孫筱毓當年從西南逃回來后,隱姓埋名,整日在家中輕易不出門,看似無趣,卻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孫竹蘊到底是駙馬,也到底是她的兄長,雖說壓根不是一母同胞,也雖說家中曾有過那么多齷齪事。 事情畢竟過去太多年,趙宗寧是不可能以德報怨,但稍作貼補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況且孫筱毓早不是當年那個孫筱毓,趙宗寧看她順眼不少,更看在她曾有功的份上,這些年來與她一直有聯(lián)系。 也是子夜時分,趙琮在福寧殿見到了喬裝打扮過的李涼承。 也不知是真的,還是李涼承刻意為之。他眼下烏青十分駭人,臉色蒼白,神色郁郁,早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一見到趙琮,他就跪到地上,行大禮。 趙琮沒說話,淡漠地看著跪著的他。 李涼承苦聲道:“陛下,時隔多年,臣終于又再見到您!” “你既自稱‘臣’,便是收到朕傳到西夏的旨意,為何不接下?” “陛下,臣收不到??!耶律延理成日里命人看著臣,無論做什么,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眼線內(nèi)!臣若但凡反抗,他便能立即殺了臣!殺了臣不礙事,可西夏百姓該當如何啊陛下?西夏雖已不如從前,到底還有那些疆土與百姓。臣得父皇遺旨,便是不顧自己,也要護得百姓周全!” 趙琮無動于衷。 李涼承繼續(xù)道:“陛下傳到西夏的旨意,哪一封臣不想回?甚至恨不得親自過來,耶律延理監(jiān)視著臣,臣束手無策!” 這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趙琮看著李涼承繼續(xù)唱戲。 李涼承抬頭看他,眼圈泛紅:“陛下怕已見過耶律延理,已知他到底是何人?” “是?!?/br> “陛下!他騙您這么多年!便是臣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也是替您委屈。陛下怕也不知,當年他還在東京時,曾派人扮作商隊至西夏予臣金銀,還帶話說要助臣奪取皇位!不瞞陛下,當時臣便被嚇得不輕,更是詫異到底是何人有這般膽子,敢這樣發(fā)話。之后,他們又來過多次,直到當年太原姜未生事,臣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他威脅臣幫他出兵至太原,助太原造反,臣若不從,他便要與陛下說臣對大宋心懷不軌!”李涼承痛哭流涕,“真是冤枉哪!便是從那時開始,臣落入他一個又一個的陷阱當中。待到他回到遼國,臣見到他,才知道他與陛下您的關(guān)系。他派人叫臣演了一出真假三皇子,天地良心,臣哪里有什么真與假啊。臣對陛下的真心從未變過!臣既是替陛下不甘,又是心生愧意,若是早知如此,早知他是這般狼子野心,臣便是死也要將實情都告訴陛下!” 趙琮聽得清楚,李涼承這番話,估計也就一份真。這一份真,就真在他與耶律延理,又或者說從前的趙世碂認識的時間。 原來李涼承那么早便與他搭上了關(guān)系。 趙琮厭惡耶律延理沒錯,但這些人怕是至死也不知道,他曾與耶律延理是那樣的關(guān)系。這份厭惡,即便是厭惡,也是與所有人截然不同的厭惡。想挑撥,也得換個方式才成。 他再傻,也不愿與遼國鷸蚌相爭,讓李涼承得利。 不過誰又不會裝傻,正是因為他們誰也不知道他與小十一從前的關(guān)系,不知他對小十一的恨到底緣何而來,更不知他其實根本狠不下心來殺小十一,才好演戲。 趙琮嘆氣,做出被他這番話影響的模樣,有些傷神地說:“都已是過去之事,就莫要再說。” “是,是?!崩顩龀胁亮瞬聊樕涎蹨I,“瞧臣這副樣子,實是被圈在西夏多年,難得出來,得以見到陛下,心中實在高興。也正是因耶律延理來到開封,秉承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臣確定屬實后,才敢來這一趟?!?/br> “唉。”趙琮遞給他一方帕子,“起來說話吧,你來這趟也不容易,說罷,有何事要求朕?!?/br> 李涼承剛起身,又是一跪,哭道:“臣哪里還有事兒敢求陛下,只求能見陛下一面,不叫陛下誤會臣?!?/br> “朕與你,何來誤會。起來吧,坐?!壁w琮淡淡道。 李涼承愈發(fā)感動,磕了個頭才起身,坐到一旁。 趙琮被他哭得煩,懶得跟他周旋,猜測了一番他的來意,索性直接道:“聽聞耶律延理將他的五meimei嫁予你?” 李涼承立即道:“陛下,臣是一點兒也不想娶。” “據(jù)聞五公主美貌非凡,身份又高貴,娶來不好?” “臣半點兒不想與他耶律家攀扯上關(guān)系?!?/br> “難為你了?!壁w琮感慨點頭,隨后便不再說話。 李涼承心中暗急,說得好好的,怎又不繼續(xù)往下說了?他開口,想再繼續(xù)往耶律延理身上潑臟水,外頭染陶進來,輕聲道:“陛下,您該喝藥了?!?/br> 李涼承再不愿,也只好起身,惶恐道:“實在是事出有因,叨擾陛下休息?!?/br> “無礙,你下榻在何處?若沒安全地方,朕給你處宅子住?!?/br> “拜謝陛下隆恩,臣不敢,如今也不敢住得引人注目,住在城郊的一處鄉(xiāng)下地方。” “既如此,夜已深,你也先回去歇息,出城不容易。明后日,朕再叫你進來說話。耶律延理,你不必怕,朕給你撐腰?!?/br> 李涼承作出欣喜若狂的模樣,又磕了幾個頭,才樂滋滋地喬裝好,悄然離去。 福祿將他送出宮,回來見他們陛下喝了藥還未睡,靠在床上看書,便走到床邊回話:“陛下,小的將他送出宮,走的是側(cè)門,沒有人瞧見?!?/br> “嗯?!?/br> “陛下,可要叫邵宜盯著他?” 趙琮笑:“他能使喚哪些人,朕心里都有數(shù),還用的著盯?隨他去吧?!闭f罷,他扔了書,“睡了?!?/br> “是?!备5撌栈貢?,拉上幔帳,提上燭臺,轉(zhuǎn)身輕輕走出內(nèi)室。 趙琮輾轉(zhuǎn)反側(cè),又從枕頭下方捏出荷包來。 捏著荷包,他也覺得好笑,李涼承真是自作聰明,這般溜出來,真當耶律延理不知道? 李涼承當然知道,瞞不過遼國的那個大煞星,他爭取的只是在煞星知道前盡早與趙琮聯(lián)絡上。 他一上馬車,馬車往城外飛奔,他的親信問:“殿下,耶律——” “哼,明日他定會知道,說不得還要質(zhì)問我。但我現(xiàn)如今身在大宋,他不敢奈我何?!?/br> “那殿下您又何必——” 李涼承閉眼:“累了,回去再說。” “是。” 他們回到城郊的一處宅子,是個農(nóng)家院子。他下了馬車,走進自己的臥房,一進去,燈還未點,便有人跪在地上,恭敬道:“殿下。” 李涼承松了口氣:“起來說話吧。” “不知殿下與官家商議得如何?” “趙琮十分聰慧,他根本不信我。不過我原本也無需他很信我,我只需將這池水攪渾就成。論實力,我比不上他們倆,由他們倆打去?!?/br> “殿下可說了五公主的事兒?” 李涼承皺眉:“提了幾句,還未等我說求娶樂安縣主,趙琮便趕我出來。他實在是聰明,且滴水不漏,難以攻克。” “殿下也別擔心,他的死xue便是趙世碂?!?/br> 李涼承冷笑:“趙世碂真是騙得我太苦!若是當年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洛陽時,一定不惜一切殺了他!即便洛陽殺不得,太原,宜州,哪處不能殺?到底是我太輕敵!” “殿下也莫要急躁,這事怎能怪您?誰能想到?便是我,當初雖猜測他心懷不軌,倒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身份。再者,您都這般恨他,更何況官家?” 李涼承舒了口氣,笑:“可不是,你沒瞧見今日我提到耶律延理時,趙琮臉色都變了。那可是他的好侄子,疼愛了那么多年,連皇位都愿意給,結(jié)果卻得了這么個下場?!崩顩龀性较朐胶眯Γ餍孕Τ雎?,“趙世碂實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蟄伏多年,竟然是這樣的身份!也多虧有西南那一行,否則趙世碂靜悄悄殺了趙琮,登基成宋帝,遼國本就是他的。這般,我與夏,還如何自處?” “到底天佑大夏。” “也不枉我當年花了那么多心思在姜未與趙從德身上?;ǖ男乃?,總要取回來?!?/br> “遼與宋終有一戰(zhàn),殿下放心吃好處就成?!?/br> 李涼承摸了摸下巴:“還需好好籌謀,只可惜完顏良此人實在太難捉摸,實在不穩(wěn)當,否則倒也能夠一用。便是耶律延理與趙琮,若沒有這層恨意在,我也難以挑撥?!?/br> “只是殿下這些日子需得小心?!?/br> “我倒沒什么好怕的,這到底是大宋地盤。趙琮直接把賀禮退回去,砸到他耶律延理臉上,他不也一句話沒敢有?倒是叫我心中痛快。大宋這些年到處征戰(zhàn),早已不是當年,耶律延理再厲害,此時也不敢輕易動他,耶律延理到底是怕趙琮的?!?/br> “殿下心中有數(shù)便成?!?/br> 李涼承放緩聲音:“這些年,全因有你。” 對方笑:“當年你我一見如故,拜我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皆是我自愿為之?!?/br> 李涼承的聲音中這才有了真正的感動:“若是父皇沒有荒廢那幾十年,如今大宋也好,遼也好,如何比得上我夏?也罷,夏國,便由我李涼承來復興!屆時定賦予老師至上的榮華富貴?!?/br> “我在意的哪里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