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趙琮寫的是“趙宗寶”。

    宮女們紛紛抬頭，誰也不敢看。

    趙世碂寫好后，捻起紙，將毛筆遞還給小宮女，晾了會(huì)兒，他將紙疊起來，放到早就備好的花燈中。宮女從地上拿起本就備著的蠟燭，趙世碂拿著花燈，親手點(diǎn)亮燈。

    今日金明池外，許多賣花燈的。

    他們來得突然，也沒有格外準(zhǔn)備，燈也是從門口買來的，與百姓們是一樣的花燈。趙世碂從欄桿上下來，伸手擋風(fēng)護(hù)著燈，往一旁的水邊走去。

    這是要放燈了。

    兩位宮女的其中一位，欲言又止了半天，終究沒敢說話。

    她的同伴詫異地看她一眼，隨后與她一同走到趙世碂身后，看趙世碂小心翼翼地彎腰，將燈放到水面上。

    微風(fēng)帶起漣漪，月光織成的紗衣霎時(shí)便起了褶皺。

    趙世碂單膝跪在岸邊，仔細(xì)地看著靜靜飄在水面上的花燈，隨著風(fēng)緩慢往水中心飄去。

    月光已足夠溫柔，水面也足夠繾綣。

    卻都不如燈中那點(diǎn)光。

    不遠(yuǎn)處依然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此處也依然悄無聲息、暗無燈火。

    但于趙世碂而言，那點(diǎn)光已足夠。

    這是獨(dú)屬于他與趙琮的中秋月衣。

    直看到花燈飄到一座拱橋下，漸漸沒入黑色陰影，趙世碂才緩緩起身，卻還是不舍收回眼神。

    趙世碂知道，花燈是紙做的，雖涂了油，卻終會(huì)被水沾濕，也終會(huì)沉于水底。但這盞小小的燈，承載的是他的愿景，是趙琮的心意，更是他們倆的愛意。

    即便沉到水底，祝福也已被月光接收。

    月亮?xí)８Ｋ麄儭?/br>
    趙世碂不是迷信之人，更不是心思細(xì)膩之人。

    但這一刻，他愿意相信這些民間的小傳聞。

    他背著手高高興興地回到殿中。

    他身后的兩位宮女停在殿外，其中一人拉著另一人的手，好奇問道：“適才，你可是有話要與郎君說？”

    她踟躕片刻，說道：“你可知道，花燈，要兩人同放才成，否則不吉利。”

    “你胡說什么？”

    “我家鄉(xiāng)有這傳聞！況且你瞧，不遠(yuǎn)處百姓們放燈，都是男女同放的！”

    “怎么個(gè)不吉利法？”

    “這，這——”

    “你還是別說了?！睂m女怕怕地拍了拍心口，又道，“咱們陛下是陛下，是天子，自然不與尋常百姓作比，這些事兒不算數(shù)的！”

    “對！”

    話雖這么說，兩人心中其實(shí)都有些毛毛的，她們快步走回當(dāng)差的地方。

    趙世碂回到五殿，趙琮還在輕聲與趙宗寧說話。

    趙宗寧背對著他，沒看到他，趙琮朝他使眼色，再朝一旁點(diǎn)點(diǎn)頭。

    趙世碂立刻懂了，公主殿下還在氣頭上，他們陛下叫他到一旁的殿中歇歇先，別去刺激公主殿下。

    趙世碂笑著點(diǎn)頭，又無聲道：“我放了燈啦！”

    趙琮看懂了，笑得彎了眼，并點(diǎn)頭。

    趙宗寧抽噎著問：“什么時(shí)候在一塊兒的？”

    趙琮這才收回視線，柔聲道：“在洛陽的時(shí)候?！?/br>
    趙宗寧一怔，氣道：“他暈過去那回？那是他使苦rou計(jì)！”

    趙琮哭笑不得：“哪能這般說？”

    趙世碂依然覺得好笑，聽了會(huì)兒，趙宗寧快要回頭了，他才移步側(cè)殿。

    哄了快一個(gè)時(shí)辰，趙宗寧才算真正平靜下來，澈夏進(jìn)來服侍她去洗臉。

    趙琮靜坐片刻，叫福祿。

    福祿進(jìn)來，行禮道：“陛下，什么事兒？”

    趙琮想到夜色中一晃而過的身影，面上對著趙世碂才有的喜悅笑意不見了，聲音中對著趙宗寧才有的柔和寬撫也不見了，而是平淡無波，面無表情地將那一閃而過的衣裳說詳盡，交代他派人去守住城門，又道：“守城門的時(shí)候，金明池到城門這一路也撒網(wǎng)找著，以防他不敢回城。你回城中，派完這些事，再同邵宜說，朕命他看住易漁在京中所有的宅子，他在京中所有的親人，只要是五服以內(nèi)，全部看住，一個(gè)不許出京，東京城的城門都不能出?！?/br>
    福祿也不多問，只應(yīng)“是”。

    趙琮再淡聲道：“你再去一趟吏部，隨意找個(gè)郎中，叫他與易漁談?wù)勗挕＿@些事兒都做得平淡一些，別太咋呼?！?/br>
    福祿立即懂了，問道：“是叫易漁以為他得上峰賞識(shí)？”

    “不錯(cuò)?！?/br>
    “小的明白，可還有其余事？”

    “暫無，城門處要繼續(xù)搜索。你去吧，明日朝會(huì)暫且取消。”

    “是！”福祿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福祿并不知趙琮看到一閃而過的身影，但他知道，他們陛下是要辦易漁了。就跟斷頭前的那頓飯似的，這是要給易漁上斷頭飯了！

    “對了?！壁w琮又叫住他。

    “陛下？”

    “到京中，打聽清楚，樂安縣主也好，淑妃娘子也好，今晚是否與不明之人有聯(lián)絡(luò)。無論有無，你都切莫聲張，明日待朕回城中再論。”

    “是?！?/br>
    “去吧?！壁w琮揮手。

    福祿一走，趙琮揉了揉自己的手掌，眼睛看著地面，似在思考。

    但趙宗寧已洗完臉與手走了出來，委屈叫他“哥哥”。

    趙琮面上表情迅速置換，抬頭溫柔朝她看去，方才的一幕似是夢中。

    第188章 “晨吉?！?/br>
    睡了一夜, 再醒來的趙宗寧比之昨日又要鎮(zhèn)定許多, 只是她還是顧不上其余事。她一醒來，趕忙穿上衣裳, 急急洗了臉, 頭發(fā)來不及仔細(xì)打理, 便朝隔壁走去。

    照樣無人攔她，她匆匆撩開各式幔簾, 正要進(jìn)內(nèi)室, 趙世碂從里頭出來，對她微笑道：“晨吉。”

    “……”趙宗寧的一口氣差點(diǎn)沒上來, 她指著趙世碂, 漲紅著臉, “你不要臉！”

    “是有點(diǎn)兒?！壁w世碂點(diǎn)頭贊同，若要臉，如何抱得宗寶歸？

    “你，你——”趙宗寧的伶牙俐齒完全失了作用。

    她“你”了好一會(huì)兒, “你”不出下半句, 臉上只剩委屈。好在趙琮伸手撩開幔帳, 無奈看他們：“朕一醒，你們倆就鬧。”

    趙宗寧委屈：“我沒鬧！是他不要臉！”

    趙世碂也委屈：“公主怎能這般說我？”

    “你，這還不叫‘不要臉’？！”

    眼看著又要吵，趙琮趕緊出聲：“行了行了，你們倆都出去。”

    “哥哥——”

    “陛下——”

    他們同時(shí)說出口，不甘心地互視一眼, 又道——

    “我不出去——”

    “我不出去——”

    這回不僅同時(shí)，甚至是真正的異口同聲。

    趙琮無奈又好笑，捂眼說道：“都出去，別在這兒鬧，朕頭疼?！?/br>
    趙宗寧猶豫片刻，“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往外走。她走出幾步，回來拉著趙世碂的手，惡狠狠道：“你跟我一塊兒出去！”

    “……”

    在內(nèi)室作陪的染陶笑出聲。

    趙琮更是無奈搖頭失笑。

    他們用罷早膳便啟程回城，趙宗寧與趙世碂拌了一路的嘴，他們倆原本是坐在馬車?yán)锏模w琮嫌煩，將他們倆都打發(fā)出去。兩人騎在馬上，直到進(jìn)了城門，還在相互“攻擊”。

    趙琮在馬車中閉目養(yǎng)神，倒是好精神。

    趙琮回宮還得見各位大臣、處理政事，趙宗寧也未非要跟著進(jìn)宮，他們將她送到公主府外，趙宗寧再對趙世碂惡狠狠道：“明兒我就進(jìn)宮，你等著！”她抽出手中軟鞭，威脅示意。

    “我在宮中等寶寧公主?！壁w世碂悠悠說道。

    “哼！”趙宗寧翻身下馬，抬腳走進(jìn)公主府。

    趙世碂這才再度坐回馬車中，趙琮睜眼，拿折扇輕敲他的腦袋：“以后不許逗她。”

    “陛下，若不逗她，她不與我斗嘴，不知要?dú)獾绞裁磿r(shí)候呢。”

    趙琮想想自家妹子那個(gè)性子，點(diǎn)頭：“你說得倒也對?！彼谜凵惹昧饲密嚤?，“回吧。”

    馬車前行。

    趙世碂也終于有空與他說昨晚放燈的事，兩人說笑一路。

    過了個(gè)圓滿的中秋，京中也放了秋闈的榜。

    幾家歡喜幾家愁。

    榜上有名的欣喜過后，立即打起精神，繼續(xù)挑燈夜讀，為明年的春闈做準(zhǔn)備。無名的，有失落返鄉(xiāng)者，也有大醉酩酊者，眾學(xué)子，眾百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