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碂靠到他的肩上，輕聲道：“哪里就累著了。”

    “你也別再沮喪，如今國庫充盈，練兵多年，即便真要打仗，也無甚可怕。就怕姜未、趙從德要與其他國家聯(lián)合，只是遼國、西夏的使官已傳來信，他們已出發(fā)往開封來，不日便到，可見這仗暫時(shí)還打不起來。前幾日，朕與你都有些過急了?！壁w琮再輕拍他的肩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趙從德也總能找到的。再者他就一個(gè)人，即便有人相幫，又能做出些什么來？姜未也只不過是利用他，說不得也是利用完了，就找個(gè)地兒將他殺了呢。”趙琮說到最后，甚至開起了玩笑。

    “嗯?！壁w世碂卻還有些無精打采。

    “還不高興？”趙琮低眸看他，笑道，“下回真起了戰(zhàn)事，朕給你個(gè)將軍當(dāng)？”

    “陛下說話算話？”趙世碂立刻精神起來。他就怕真起戰(zhàn)禍時(shí)，趙琮會(huì)不舍讓他領(lǐng)兵。

    趙琮有信心這回能再將遼與西夏再籠絡(luò)來，其余小國不足為懼，即便真打起來，真派趙世碂去，危險(xiǎn)性還是較低的。再者，冷靜下來的他，當(dāng)真瞧不上趙從德，毫無威脅性。

    他點(diǎn)頭：“自是真的?！?/br>
    趙世碂徹底打起精神，面上的郁卒一掃而光，再度笑起來，又問一遍：“真的是真的？”他并不喜做文官，做詞臣雖也好，畢竟趙琮喜歡。但他更愿帶兵去打仗，鮮血與白骨總能讓他興奮。

    “一提到打仗便這般興奮？你什么經(jīng)驗(yàn)都沒有，當(dāng)先多讀些兵書才是。待這陣子忙完，朕帶你去瞧瞧禁兵是如何訓(xùn)練的?！壁w琮笑著，伸出小拇指，“來，你既不信，朕與你拉個(gè)勾?！?/br>
    趙世碂新奇地也伸出小拇指，兩人拉上了勾。

    趙琮笑：“往后真打仗，朕一定派小十一當(dāng)將軍?！?/br>
    趙世碂也笑：“我也一定保護(hù)陛下，萬死不辭?！?/br>
    因端午那通荒唐事所起的慌亂、迷茫與郁卒，皆消散于這個(gè)拉勾之間。

    趙世碂高高興興地起身去后頭洗澡、換衣裳。

    趙琮低頭看著小拇指笑，染陶這時(shí)走進(jìn)來，輕聲道：“陛下?！?/br>
    “小十一去后頭洗澡?！?/br>
    “是呢，后頭的玉池格外舒適，引了溫泉進(jìn)來，陛下與郎君也難得來一回。陛下說明日便要回去，婢子令吉祥與吉利伺候郎君往那處去了?！?/br>
    趙琮點(diǎn)頭：“這幾日嚇著孩子了，是該泡泡解乏，只是得小心他的背后，不能碰到水?！?/br>
    “郎君立起來比陛下還高呢，陛下還擔(dān)憂他?！比咎招?，“陛下放心，池水有深淺，碰不到郎君后背?！?/br>
    “一晃，包頭包尾，已是整六年。他當(dāng)初剛來時(shí)，才這么高。”趙琮伸手，比了個(gè)高度，“他在朕心中，永遠(yuǎn)都是孩子?！?/br>
    染陶抿嘴笑：“陛下就護(hù)著他，寵著他吧?！?/br>
    趙琮也笑。

    染陶又道：“方才婢子去套洇墨的話，他們當(dāng)初隱在杭州，不好按照王府排輩叫，便按照單娘子的吩咐改叫‘三郎君’，他們叫慣了，一時(shí)難改?！?/br>
    很合情合理，趙琮聽過也罷。他知道小十一還有事兒瞞著他，但是總歸是些無傷大雅的事兒，例如小十一的那些手下，這些事，他也無意過問。他當(dāng)初不也想瞞著小十一趙從德的事兒么？

    小十一也瞞著他趙從德的事，卻也是為了他好，想給他出氣。

    誰都有秘密，只要不以傷害為理由與目的，都情有可原。

    畢竟人人都有身不由己。

    趙琮想罷，也站起身，說道：“朕再去看會(huì)兒奏章，今日誰也不見了，你們多備些晚膳，他累得很，得多吃。明日咱們便要回去，下回有空來這兒也不知是什么時(shí)候。今年端午出了這樣的事，怕是得三年也不來此處的。”

    “是，陛下放心。洇墨也會(huì)包小餛飩，還會(huì)做許多杭州的吃食，她也在廚下忙著呢?！?/br>
    趙琮不在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去書房中看奏章。

    即便是看奏章，趙琮看得也不是十分仔細(xì)，他定不下心來。

    其實(shí)三日未見，他也是很想小十一的，只是他不好表現(xiàn)出來。他原本以為小十一泡了澡，便要快些來找他的，哪料等了快一個(gè)時(shí)辰，還不見人來。

    他將染陶叫進(jìn)來問，染陶又使人去問。

    來人回道：“陛下，郎君在池子里頭睡著了，小的們不敢叫醒他，郎君看起來很是疲累。”

    三日間，來回皆騎馬，趕時(shí)間，又要找人，且有一晚還下了雨，趙琮能夠想象到趙世碂有多累。他愈發(fā)心疼，問道：“萬一滑到池子里頭可怎么好？”

    “陛下放心，郎君是坐在池中的石凳上靠躺著睡著的，小的們五六個(gè)人一同看著呢，決計(jì)不會(huì)有事兒?！?/br>
    “你們備些冰碗與酸梅汁給他，泡溫泉怕是要熱，他火氣大，不吃難受。”

    “是?！毙√O(jiān)回著話，心中不由對(duì)趙世碂更為肅然起敬。他是金明池的小太監(jiān)，早聽聞陛下十分疼寵這個(gè)侄兒，今日總算是親眼得見。

    小太監(jiān)走后，趙琮則是繼續(xù)看奏章。

    看到夕陽將落，趙琮往外看去，書房的窗戶正對(duì)著他，窗外便是池水。他能見到妃色旖旎幔簾間，池水因夏風(fēng)的來回而漾出層層漣漪，朱色夕陽正倒映其中。伴隨著漣漪，夕陽蕩啊蕩，幔簾也飄啊飄。

    的確是十分美的景色。

    趙琮觀賞片刻，才起身出去。他一邁出小廳，走到露天處。風(fēng)大了許多，視野卻更為寬闊，三面圍有的幔簾全都在飄，天中還有些許的火燒云，與夕陽一同灑在水面。

    池水，晚霞，纏綿繾綣。

    住在這兒的日子里，他從未有閑興這般打量過。

    小十一當(dāng)初選了這處，再這樣裝扮，怕就是看中了這兒的景。只可惜他今日才有心仔細(xì)看，也可惜，夕陽都要落了，小十一還沒來。

    染陶走來，他索性道：“朕去看看吧，怕是還未睡醒呢?！?/br>
    “是?！比咎张闼笞呷ァ?/br>
    玉池也建在水上，入口處種了不少的荷花，又過了幾日，此時(shí)已開了三兩朵，錦鯉游在荷葉間，水面的火燒云中。

    通往玉池的石橋有些窄，且造得曲曲繞繞，染陶伸手扶住趙琮。

    趙琮也未推開她，扶著染陶的手走過石橋。他一進(jìn)屋中，便察覺到一絲暖柔水氣，夏日里頭本該令人不適，他生性體涼，卻覺得很舒適。

    門口守著的小太監(jiān)紛紛下跪，還要開口。

    他松開染陶的手，并搖搖手，再往里走去。

    走了大約十幾步，玉池便現(xiàn)在面前。

    池子是白玉打造的，池子正中間有個(gè)龍頭，溫水也從那地方出來。里頭十分安靜，小太監(jiān)們?nèi)诔剡吺刂w世碂，誰也不敢發(fā)出聲響，唯有玉池中央的龍頭處傳來淙淙水聲。

    水聲很有規(guī)律，聽多了當(dāng)真如同催眠曲，也難怪小十一能睡著。

    趙琮眉眼間不自覺便含笑。

    只是那些小太監(jiān)擋住了他，趙琮看不到。

    染陶上前幾步，輕聲與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靜悄悄地跪下行禮，再按次退出。

    染陶小聲道：“陛下，您去將郎君叫醒吧，稍后便要用膳了?！?/br>
    趙琮點(diǎn)頭。

    “婢子也先出去，要穿衣了陛下便喚婢子進(jìn)來?！?/br>
    “好?！?/br>
    染陶行了禮，轉(zhuǎn)身離去。

    ***

    趙琮走到池邊，低頭看趙世碂。

    趙世碂坐在石凳上，因顧及背后傷口，腰部往上并未沒入水中。水十分清，他身上也搭了布巾。他靠躺在玉池的壁上，本有小太監(jiān)守著，全部伸手護(hù)著他的頭。只要他的頭往后仰去，抑或要往前栽去時(shí)，皆有人立刻將他的腦袋輕手移回來。

    他睡得熟得很，也察覺不到。

    這會(huì)兒小太監(jiān)們不在了，他的腦袋不知不覺就往前傾去，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趙琮看在眼中，立即彎腰去扶他的腦袋，卻夠不著。趙琮只好彎腰蹲下來去扶住，剛扶正，他松了手，趙世碂的腦袋又往左側(cè)移去，趙琮再趕緊去扶。

    蹲著難受，趙琮索性坐在池邊，可這樣靴子就要碰水。

    他低頭看了眼，索性將靴襪拽下，隨意放到一旁，他的腳、小腿與他長衫的下擺一同沒入水中。

    他坐下后，便伸手扶著趙世碂的腦袋，以保趙世碂能睡好。

    偌大的玉池中，依然只有水聲“滴滴答答”。

    趙琮望著趙世碂的睡顏，腦中難得未想一點(diǎn)兒政事，他不禁想，為何會(huì)這樣喜愛小十一？

    看了半晌，想了半晌，趙琮也未想明白。

    而外頭夕陽已落，再無目光照射進(jìn)來，玉池四周擺了許多蠟燭，漸漸散出更多暈黃的光，也照得白玉愈發(fā)柔和。

    趙琮打算叫醒他。

    還未等趙琮叫醒，趙世碂卻自己先醒來。

    這幾日他來回并未得到休息，累得很，在池中泡得舒服，自是很快便能睡著。這會(huì)兒他醒來，眼睛還未睜，腦中先是一個(gè)清醒，他似乎睡了很久！他邊睜眼，邊想撐坐起來，這時(shí)也才察覺到頭正被入托著。

    他睜眼，眼前是正中心的龍頭，他的視線再往下，是一抹朱色。

    他立即仰頭看去，趙琮也正低頭看他，此時(shí)正對(duì)他笑：“醒了？”

    雖身置玉池，因季節(jié)緣故，此時(shí)倒沒有縹緲霧氣，但趙琮的笑容忽然也變得有些模糊起來。趙世碂拼命眨了眨眼睛，還是有些模糊。

    趙琮再笑出聲：“水碰到眼睛里了?！彼砷_扶住趙世碂腦袋的手，去將他額頭與眼四周的水都擦去，趙世碂還睜眼看他，趙琮再道，“閉眼，水到眼睛里會(huì)疼?！?/br>
    趙世碂傻乎乎地“嘿嘿”笑了聲，手從水下伸出，索性攥住趙琮的手。他傻道：“陛下，你可真好。

    從前那么多年，從未有人這樣關(guān)心過我?！?/br>
    “你才多大？能有多少年？”趙琮笑著將他額前的幾縷頭發(fā)撥開。

    趙世碂依然傻笑，他自是不明白的，活了兩輩子加起來這么多年，也就他對(duì)自己這樣好。趙世碂攥著趙琮的手，本想起身，擦身，再穿衣。卻不料他欲轉(zhuǎn)身時(shí)，才看清方才眼旁的一抹朱色到底是什么。

    趙琮坐在池邊，長衫的下擺全部浸在水中，夏日衣衫，料子輕薄，即便浸了水也未全部沉下去，反而有些半浮在水面上。趙琮的衣衫用料多，浮在水面上便是漫開一片，朱色沾了水，便愈深，將他身旁的水面似乎都染紅了。

    趙世碂順著漂浮在水面上的紅色衣料再往上看，接著便看到趙琮另一只手，隨意地放置于身前，與玉池一樣，格外瑩潤。趙世琮不由自主地再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趙琮的這只手，叫了聲：“陛下啊。”

    “嗯？”

    趙琮這會(huì)兒很舒坦，池中的水溫度恰好，腳伸在里頭很舒服。他還晃了晃腳，帶起一些漣漪，就連衣衫都跟著飄了飄，水面上的紅色自也跟著飄動(dòng)，此景的確挺美。趙琮自己也已察覺到，他再晃了晃腳，激起更多漣漪。

    這樣不太和規(guī)矩的行為，他幾乎從未有過，此時(shí)不免也有些上癮，他甚至要伸手去撩水。趙世琮卻忽然轉(zhuǎn)身，趙琮低頭看他，笑問：“要出來了？”

    趙世碂往他靠近，松開攥著他的手，雙手撐住玉池邊沿，他的身子立起些許，卻還是需要抬頭望坐著的趙琮。趙世琮輕聲撒嬌道：“陛下，你親親我啊。”

    還未完全出浴的小十一，身上有水汽，露出水面的上半身，還有水珠流動(dòng)。才十六歲，身體已如成年男子般寬厚，甚至比許多成年男子還甚，卻這樣撒嬌地說話，還戀戀地看他。

    趙琮心中更軟。

    他也不再撩水，面上也全是暖意，他先伸手摸了摸趙世琮的額頭，低頭在趙世碌的眉心印下一個(gè)吻。

    趙世碌再道：“陛下，不夠啊?！?/br>
    依然在撒嬌，趙琮笑，他索性用雙手捧住趙世碂的臉，低頭再吻趙世琮的鼻梁，吻趙世碌的鼻尖，來到趙世碌的唇畔，不待趙世碌說，便笑道：“是不是還不夠？”

    “嗯?！?/br>
    趙琮正要去吻他的嘴，趙世碂卻已先一步伸手?jǐn)堊≮w琮的腰，并吻住他。趙琮好笑，笑著嘴角微張，趙世碂的舌頭卷住趙琮的舌頭，趙琮還在笑。趙世碂似是不滿于他還在笑，將趙琮抱得更緊，親得也愈狠，趙琮也終于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