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被扎的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趙世碂,趙世碂卻看也沒看他,反而往前又走一步,方才還憤怒的鹽民們不由都往后退了一步。 在趙世碂身后,那位男子已經(jīng)閉眼倒在地上。 民怕官,但官也不能明面上便打百姓,抑或殺百姓,否則終要被追究責任。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仗著這會兒是關(guān)鍵時刻,多人瞧著,鹽民們也才敢這般鬧,可面前這位大人二話不說就殺了一個! 李志成嚇得雙腿直發(fā)軟,蕭棠也有些愣,早些年,他聽說過這位小郎君在寶慈殿殺人的事,那時小郎君才十一歲。其實他是不信的,尤其這幾日他與趙世碂打交道,更覺得對方俊雅非常,他壓根不信趙世碂會殺人。 如今一見,他也有些震驚。 趙世碂卻又往前走了幾步,鹽民們連連后退。 趙世碂不屑地笑了聲,他并無意與民為敵,甚至他兩輩子加起來的心愿與趙琮一樣,是令百姓們過得更好??善媲斑@群人極為容易被人煽動,以暴制暴是唯一的方法。 血腥味的寂靜中,趙世碂冷聲道:“陛下自親政以來,一直為令鹽民們過得更好而數(shù)次與群臣商議,商議多年,終于選定此處為試驗地,這是大好事兒。昨日我與大家將一切說得清清楚楚,你們也聽得明明白白。何以不過一夜,你們竟這般?!到底是誰在其中煽風點火!本郎君定會查出來!” 他說罷,再道:“陛下是官家,是天家,心中只有百姓,所作所為皆只為百姓!陛下親政那日,便道:他愿萬民安!這樣的官家,你們?nèi)绾螌⒛切┰捳f得出口?!” “……”眾人沉默。 趙世碂伸手指向身后倒在地上流血之人:“輕而易舉便被人煽動,做了蠢事,被扎刀子,那就是活該!陛下既說改鹽籍,自有后路給你們,只不過我還未提起罷了。制鹽還得取鹵、驗鹵,煮鹵水,更得暴曬!這些,你們比誰都清楚,凡事皆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你們竟連幾天也等不得?你們不信陛下,不信萬民之主,倒信那些胡亂之言?!” 鹽民們好煽動,卻也是真老實,聽到趙世碂這番話,紛紛愧疚地低頭。 趙世碂說罷,靜了片刻,才道:“這幾日你們自去家中商議。三日后,我自會來告知你們陛下余下的打算。這也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說要給你們時日去自家商議。且我等奉陛下之命來到此處,要做的不僅僅是鹽籍之事,陛下知道你們過得不易。這回我們定會將一切查清楚,給你們交代,也給你們更好的鹽城監(jiān)?!?/br> 這時,領(lǐng)頭的幾人已經(jīng)扔了家伙,跪下哭道:“大人!小人們糊涂?。 ?/br> 余下的人紛紛扔了家伙,跟著一同跪下,說著同樣的話。 方才還混亂的場面,不過一刻鐘,便已截然不同。 蕭棠沉默。 李志成是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還當今日出不了鹽場,非要被這些兇悍的鹽民們拿家伙揍呢!鹽民們整日干活,身體健壯,且黑黢黢的,看起來便駭人!在場的護衛(wèi)又少,楚州城的護衛(wèi)還未來,他可嚇死了,差點也跟著跪下來。 如今倒好,這位小郎君竟然迅速扭轉(zhuǎn)了局面! 方才還兇悍得很的鹽民們,竟然都開始哭了起來! 他聽著小郎君那番話,也想哭呢! 趙世碂這時叫來身后的兩名護衛(wèi),指著地上的鹽民道:“叫個大夫來給他診治,沒傷到根本,流些血罷了,死不了,不過給他一個教訓(xùn),拿蠢買教訓(xùn),不為過?!?/br> 這話一說,眾人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鹽民們跪得更是心甘情愿。 趙世碂對這種崇拜毫無興致,上輩子打了勝仗,面對敵方的萬人尸骨,那才叫痛快。 他還得趕著回楚州給趙琮送信呢。 該說的也已說,他轉(zhuǎn)身便走。 他倒是干脆,其他人全部沒回過神來呢! 他已經(jīng)快走出鹽場,蕭棠才從身后急急趕上來,并叫他:“小郎君!” 趙世碂腳步不停,只道:“我得回楚州城,蕭大人請自便?!?/br> “小郎君!蕭某不解,陛下明明尚未那般吩咐??!再有,你何以知道如何制海鹽?不怕你笑話,我曾去過河中一代,見畦夫制池鹽,卻也沒弄明白具體方法。小郎君何以知曉這海鹽的制作方法?”蕭棠佩服極了,也好奇極了。趙世碂不過才十六歲,為何就知道得這么多。 趙世碂上輩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鹽制,他登基前,因不停打仗,邊境物資奇缺,不得不用食鹽去換物資。他曾親自去鹽場與鹽民交涉,親眼見過鹽民制鹽,他甚至知道該如何驗鹵。 他更是管過食鹽的運輸一事,但這些事他如何說出口? 正是因為他上輩子曾做過這么多的努力,卻無法實現(xiàn),他此時才會這般。既是為了擁護趙琮,更是為了自己未完成的理想。 他要如何與蕭棠說? 他走到鹽場門口,找到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對蕭棠笑道:“蕭大人,我與陛下私下相處的時候多,又是他的侄兒,陛下總是不吝指導(dǎo)我的。陛下博覽群書,什么都知道,我自然也能知道?!?/br> 這般說得通。 蕭棠再度感慨:“枉我讀書近三十載,陛下若能去考科舉,狀元舍他其誰?天下的狀元都得汗顏罷?” “陛下怎會考科舉?” “是我糊涂了。”蕭棠笑得羞赧。 趙世碂卻當真也很喜歡蕭棠,蕭棠這個人,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是真正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且他總能發(fā)現(xiàn)別人的優(yōu)點,總能虛心討教。這般的人雖無大天賦,累年下來,也將終有大成就。 他還真想與蕭棠好好說道一番,但他必須要去楚州。 再不回,便趕不上今日送信,趙琮又要晚收到一日,他會擔心。 他手握韁繩:“蕭大人,轉(zhuǎn)運使等人將來,且還有好些事要應(yīng)對,我先走一步,你也快來,好歹在楚州歇上幾日?!睏顪Y收周立的銀子,且還跟轉(zhuǎn)運使林白分,這個林白身上也有東西好挖。只是林白,偏偏是杜譽的門生,這就很有趣了。 到底誰是真無辜,又到底是誰想在其中摸魚。 他也得回楚州給穆扶傳信,關(guān)起來的那兩個場官正好能用上,穆扶等人到底從楊淵家搜到些什么,他還不知道。且他來時,也已將周立的賬冊子帶來。他要快些好解決好這些事,才能早些回東京城。 想罷,他再不多話,轉(zhuǎn)身便騎馬離去。 蕭棠倒覺得好笑,來時那般急躁的趙世碂,此時倒知道要休息! 他轉(zhuǎn)身再度走進鹽場,小郎君打前陣,他也得收好場才行。 第108章 它將熟悉的聲音帶至趙琮耳旁。 趙世碂急匆匆往楚州趕, 卻又沒能回到楚州。 他去了其他地方。 他在回楚州時, 再度在半路被人攔下,這回遇到的是從揚州趕來的轉(zhuǎn)運使林白等人。轉(zhuǎn)運使雖只是個從四品的官, 卻已是地方上官位最高的, 整個大宋僅有二十來人, 便是在官家那處也是能排得上名號的。 他出行,場面也不小。 淮南東路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能在淮南東路任轉(zhuǎn)運使自然也非常人。 林白當年考科舉時, 主考官是杜譽,雖說太祖忌諱考官與學(xué)生過分親密, 百年以來, 這些主考官與學(xué)生之間隱隱還是有了些許關(guān)聯(lián)。 趙琮并不是很忌諱這樣的關(guān)聯(lián), 使用得當,反而能使朝中關(guān)系更為穩(wěn)固,他以為太祖的許多行為過于絕對。林白當年出任淮南東路轉(zhuǎn)運使,也是由杜譽提議, 趙琮見他履歷可觀, 又叫進宮去說了幾回話, 才定下他來。 人人都有優(yōu)缺點,林白的缺點便是過于迂腐、剛正。他以為官員之間,既有上下之分,上級便要維持姿態(tài),下級更要對上級尊重。且他其實并不贊同陛下讓宗室之人參與朝中政事,他甚至幾度上奏。 趙琮沒理他, 但也覺得這人有些意思。不理,他照樣上奏。 因而此時遇上趙世碂,他面上便不太好看。 趙世碂與蕭棠將到楚州時才給李志成傳信,李志成又急急給他們傳信。林白本就氣,蕭棠雖是陛下面前的大紅人,不過也是個從六品,更別提那位陛下的侄兒,身上連個官位都沒有。 陛下令他們來處理改革之事,他們竟不早早傳信于他! 他帶著一行人趕到楚州,撲了個空,又趕緊再往鹽城縣趕,路上遇到往楚州去叫護衛(wèi)的人,一聽鹽場的鹽民竟然鬧事!林白則更氣,他以為這位郡王府的郎君實在是胡鬧!哪能不與官當?shù)貑T知會一聲,便直接去與鹽民接觸的道理? 官民官民,官在前民在后,即便改革,那也是河水自上往下流,鹽民們接受便好!還與他們講道理?! 他又沒甚好怕的,從馬車上下來,還等著趙世碂給他行禮。 趙世碂上輩子是當皇帝的人,這輩子只對趙琮低頭,只跪趙琮與他娘。 其他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他一見林白的迂腐模樣便不喜歡,騎在馬上,反而低頭睥睨林白一眼。 林白不怕趙世碂,其他官員可怕得很。 這要是其他人,揚州知州等人早已怒喝出聲,偏偏面前之人,他們不敢! 林白已是中年,留了胡須,雖是面不改色,見他這般,胡須還是氣得顫了顫。 趙世碂已辦好他此時該辦的事,也不與他們多說,拉了拉韁繩,將馬調(diào)個方向便要走。卻聽楚州方向又傳來馬蹄聲,稍后便瞧見遠方的塵土飛揚,飛揚間一位護衛(wèi)騎馬急速趕來,不到面前,他便從馬上翻下,跪到林白跟前,大聲道:“大人!楊大人被刺殺!已喪命!” 林白眉毛一揚,又驚又怒:“什么?!” “大人!楊大人是在趕往楚州的船上被人所刺身亡!血水染紅水面,才能被其他船只上的百姓發(fā)現(xiàn)!” 揚州知州也急:“楊大人岳母過壽,這幾日一直在蘇州,聽聞京中有官員來此處,下官給他傳信,他才急急往楚州趕來!” “立即派人去將楊大人的尸身接回!”林白怒極,這幾日,淮南東路連連出事,無疑是挑釁他的能力與威嚴,更是影響他的政績。 “大人!已有人去撈取楊大人的尸身!”護衛(wèi)緊接著又為他們說了一番當場的情形。 趙世碂卻沒再聽下去,他沒料到此處的官員竟然這般有趣。 穆扶后來又審問了周立,周立也不知楊淵、林白到底是與京中哪位官員接洽。他看人倒還算準,林白這個人,迂腐得很,那副姿態(tài)雖令人不喜,倒真不像是那種不要顏面而去私吞鹽本錢,去與下官共同收取賄賂的官員。 楊淵之死,是出自誰的手?楊淵突然死了,指向的又是誰? 他挑起嘴角涼涼地笑,原本真當幾天便能解決好的事,如今怕是真要拖上一月有余。 他一甩馬鞭便走,林白叫住他:“你留步!” 揚州知州等人也叫他:“郎君!您請留步?。 ?/br> 趙世碂理都沒理,與他的馬一同迅速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上一回,穆扶派人暗自將楊淵家搜了個遍,只是具體搜出了些什么,他還不知道。他急速往揚州趕去,他得再去搜一搜如今楊淵的家。 路上遇著路遠,他松了口氣,本還擔心無人可用,幸好他們在。 路遠也是騎馬來的,見到他,一臉驚喜:“小郎君!您說今日回楚州,小的們怎么也等不到你,茶喜jiejie急得很,命小的們來路上看看,可巧就看到了!” 趙世碂拉住韁繩,看了看路遠身后,不多不少,連上路遠剛好五人。 他指著其中兩個:“你們?nèi)ヒ惶撕贾?,杭州城?nèi)十五巷,肖府。你只說是我派你過去,你找一位姓虞的人,你告知他,鹽稅司楊淵被人害死了,他便知如何做。隨后你與他們一同去鹽城縣。” 被吩咐的兩人聽罷,再學(xué)一遍,趙世碂點頭,他們轉(zhuǎn)身便走。 路遠是趙琮的貼身太監(jiān),見識比許多官員都多,一聽這些話,就知道鹽城縣出事了。 趙世碂再看路遠:“你們隨我去揚州。” 他并不過問,立即應(yīng)下:“是!” 趙世碂往揚州去了一趟,算有收獲,他帶著宮中太監(jiān)親自去光明正大地搜楊淵的家。幾本賬冊子明晃晃地放在書房內(nèi),想必正等人來搜。他拿起一看,終于知道這群人想要指向誰,賬冊子上,楊淵將私吞的鹽本錢與收的賄賂,都送予了林白。 除此之外,另有書信,提及是杜譽向林白透露鹽鈔之事,更提及收取多少賄賂之事。 原來他們真正指向的人,是杜譽。 但不僅如此。 他們搜過之后,往回趕時,蕭棠派人來通知他,他刺了一刀的那名鹽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