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事兒過后，妾依然好生供著寶慈殿，該她們的一樣都不少。”

    趙琮點頭，這樣就很好，明面上，他是一定要做得很好的。

    這幾年，他與錢月默配合默契，他也向錢月默透露過一點王姑姑有問題的意思，錢月默果然就幫他盯起了王姑姑。只可惜王姑姑狡猾得很，或者說王姑姑背后的人極為狡猾，太過風(fēng)平浪靜。

    錢月默知書達(dá)理，腦袋也清晰。他有時遇到些疑惑之事，也愿與錢月默商量一番。

    趙琮喝了口茶，又道：“今年難得好年份，待龍?zhí)ь^，朕欲親耕?！?/br>
    “陛下說得是，前幾年一直少雨，到底令百姓沮喪?！?/br>
    天子親耕是由來已久的事，只是前幾年旱得厲害，忙蝗災(zāi)還不忙過來，他又不信真有什么灶神，索性免去了這些瑣事。但是老百姓們終究還是在意這個形式，今年年份好，他自要繼續(xù)。

    只是，也得有些改變。

    他的手松松地搭在毯子上，又道：“從前先帝在時，親耕不過領(lǐng)著百官在先農(nóng)臺行些虛禮罷了，有甚用處。今年，朕欲在開封府外找片田地，親自耕地?！?/br>
    錢月默看他。

    “屆時，你與其他宮妃陪朕同去?！?/br>
    “是，妾自會安排?！?/br>
    “少不得都得下地親耕，你們好生準(zhǔn)備，穿些輕便的衣衫。”他說罷，抬頭看錢月默，“怕是要辛苦你們一番?！?/br>
    錢月默笑：“怎會辛苦？妾幼年時去城外莊子上住過，也隨娘親去田間看過?！?/br>
    趙琮露出一點笑意：“朕明日便令太常寺安排此事?！彼f罷，又蹙眉，“幾位娘子那處，你定要交代好。朕是放心你的，只是她們……”

    “陛下放心，妾一定好好告予她們?！?/br>
    趙琮點頭，張口就想留她歇在這里。這幾年皆是如此，每個月總要留她住幾回。他倒也不是不想冊封錢月默為皇后，只是當(dāng)初他以為小十一死了，壓根不想辦喜事，他那幾年尤為夸張，甚至命令魏郡王府給小十一掛了一年的白。

    這不僅是于禮不和，這是完全沒了禮，許多大臣求他深思。

    他還是一意孤行，他當(dāng)時恨極了魏郡王府。

    現(xiàn)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極。

    這幾年因無法立錢月默為皇后，他總覺得虧欠她，畢竟錢月默幫過他許多忙，他更是曾親口說要立她為后。雖錢月默并不在意，他卻有些過意不去。他只得經(jīng)常給她好東西，連帶著對她的娘家也頗有照顧，錢月默的父兄都有好差事。

    錢家一門忠心，他倒愿意相信。

    此時他不由又想，不如趁著好年份，干脆立錢月默為后算了？也讓天下百姓一同熱鬧熱鬧。

    可他心中莫名地有些不情愿，卻也不知這不情愿來自何方。

    只是他與錢月默說完事情，他又想到了趙十一，他往窗外看了眼，天都黑成那般，人卻還沒回。

    他的臉色不由又黑下來。

    錢月默一直小心看著他，心中也覺詫異。

    正在此時，福祿笑著在隔窗外說道：“陛下，小郎君回來啦！”

    趙琮的眼睛立刻亮起來，并從靠枕上立起上半身，問道：“到了哪里？”

    “路遠(yuǎn)使人來回話，已到東華門，怕是再過一會兒就到福寧殿！”

    “這么晚才回來，也不知用膳沒，染陶呢？叫她去安排些吃食來。他人到后，便——”趙琮說到一半，又靠回去。一天沒見人影，一回來，他又何必這樣？沒準(zhǔn)人在外面吃得痛快呢，與那收他禮物的小娘子。

    趙琮眼中的亮光又收了起來。

    錢月默眨了眨眼睛，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看手，起身行禮道：“陛下，妾先回去?！?/br>
    趙琮點頭，小聲道：“去吧。”

    錢月默笑著轉(zhuǎn)身，走出福寧殿。

    她在宮道上走得不快，沒一會兒便瞧見遠(yuǎn)方大步行來的趙世碂。

    趙世碂如今長得高，腿長，邁的步子也大，路遠(yuǎn)跟在他后頭小跑步，才勉強跟上他。

    她停下腳步，待趙世碂走到面前，才彎眼笑道：“小郎君怎的這會兒才回來？”

    趙世碂一看便知，她是從福寧殿出來的。他心中有些不高興，只要是離趙琮近的，他都不喜歡。他知道錢月默是趙琮的寵妃，望著面前笑得溫柔的精致臉龐，他不由想，如今因他住在側(cè)殿里，趙琮不召錢月默侍寢。

    那等他出宮去，趙琮豈不又要常召她來侍寢？

    這般一想，趙世碂看向錢月默的眼神再度不善起來。

    錢月默早已習(xí)慣，她也已不是五年前的她，會因此困惑。她讓開身子，輕聲道：“小郎君快回吧，陛下惦記著你呢?！?/br>
    趙世碂聽她這般說，面色一緩，隨后便一絲猶豫也沒有，大步走遠(yuǎn)。

    錢月默轉(zhuǎn)身看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趙琮坐在榻上，實際焦慮得很，但他面上一點兒也不顯。

    他也到底令染陶去準(zhǔn)備吃食來，她正與茶喜一一往榻邊的小桌上放。雖已元月，天還冷，內(nèi)室中卻溫暖極。但此時的暖又不同，畢竟此刻其中坐著的趙琮也是暖的。

    他面前的桌上，食物也冒著熱騰騰的白氣。

    染陶與茶喜擺好東西，相視也是一笑。

    內(nèi)室中除了梅花香，還有食物的煙火香氣。

    沒有通傳，趙世碂直接走進(jìn)來，趙琮差點又要坐直，幸好他在關(guān)鍵時候克制住自己。他面目平靜，看向笑著走進(jìn)來的趙世碂。

    趙世碂走得急，繞過隔窗，走到他跟前，輕微喘著氣。一時間也沒說話，只看著他。

    染陶拉了拉茶喜的手，兩人悄悄地走出去，內(nèi)室中便只剩他們倆。

    趙世碂知道他回來得晚，趙琮便又不高興。但也不怨趙琮，他“死”的那幾年，趙琮被嚇壞了。他之前令洇墨去打聽魏郡王府的事，今日出宮，洇墨與他說了許久。

    他才知道，趙琮當(dāng)初令魏郡王府給他掛了一年的白。

    他當(dāng)時倒沒覺得高興，只覺得心酸。

    因他想起了上輩子，上輩子趙琮死時，魏郡王府才給掛了幾天的白？

    這輩子，他假死，趙琮卻這樣對他。

    想到這些，他的眼中不由漫上了名為柔和的陌生情緒。

    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有這樣的時刻，他的眼中也會有這樣的感情。

    是以如今的趙琮這樣擔(dān)心他，他哄一哄趙琮也沒什么，過去都是趙琮哄他的。他兩輩子加起來，本就比趙琮大。趙琮雖已親政，雖是皇帝，卻也才二十一歲。

    這樣想著，他便上前坐到趙琮身邊，笑道：“陛下，我回來了。”

    聽到他說話，趙琮到底繃不住，皺了皺眉，問道：“怎的回來這么晚？”

    “我去張家街尋一位手藝人，他卻回鄉(xiāng)下老家住去，我又往城外跑了一趟，好歹在關(guān)城門前趕了回來?！?/br>
    “去尋手藝人做什么？”趙琮好奇。

    “我今兒買了個稀罕東西，城中只有這位老人家能在里頭刻字?！?/br>
    趙琮本還好奇，一聽這話便又不高興，原來是為了將禮物完善，好送禮去！

    一直觀察著他的趙世碂，清晰地看到他面上表情的變化，趙世碂不解他為何突然便不高興。他坐著比趙琮要高許多，趙琮低頭不看他的話，他便看不到趙琮的臉。他順勢又滑跪到榻邊，仰頭去看趙琮：“陛下？”

    趙琮沒搭理他。

    他伸手去拉趙琮膝上的毯子：“陛下……”

    趙琮看他一眼，見他眼神有些可憐巴巴，到底又不忍心，勉強道：“無礙。”

    趙世碂從前襟內(nèi)掏出一個小荷包，將它遞到趙琮跟前：“陛下?！?/br>
    “嗯？”

    “陛下，你看一眼?！壁w世碂將荷包擺到他腿上。

    “這是何物？”

    “你打開看?！?/br>
    趙琮想了想，擱下手中的手爐，抽開荷包的系帶，從中拿出顆水滴形狀的東西來。是琉璃。他立刻想到路遠(yuǎn)說的話，原來這就是趙世碂要送人的那東西！

    嗬！送禮物給小娘子，還拿來給他看了把把關(guān)？

    真當(dāng)他趙琮是他爹??！

    就算是爹，也沒道理幫兒子看這些東西吧？！

    趙琮煩躁地也沒仔細(xì)看一眼，便將東西塞回荷包中。

    趙世碂一愣，輕聲道：“陛下不喜嗎？”

    趙琮抱起手爐，再度不搭理他。

    趙世碂也有些失落，他上回給趙宗寧買頭面的銀樓，掌柜的如今一有好東西便往洇墨那處送。那家銀樓也的確很有本事，常能尋到精巧又稀罕的物什。他今日出宮去看宅子，便去隨便看看，想找些東西送予趙宗寧。

    哪料，他一眼便看中這琉璃。

    尤其聽聞里頭能刻字后，他便立刻買下來。這東西好看，做扇墜兒最合適不過。且這琉璃燒成了雨過天青色，正是趙琮喜愛的那種朦朧飄渺。

    可是趙琮并不喜歡。

    趙世碂也低頭不語。

    室內(nèi)安靜極，趙琮又心疼起來，他看了低頭的趙世碂一眼，還是開口：“你送予女娘的東西，給朕看，朕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陛下，這是送予你的！”趙世碂立刻抬頭。

    “……”趙琮愣住。

    趙世碂再從荷包中拿出扇墜，遞到他眼前：“里頭刻了字兒?！?/br>
    趙琮云里霧里地接到手中，仔細(xì)看了眼，里頭還真刻了字。

    刻了“寶”字。

    “這扇墜兒到底小，老師傅說只夠刻一個字。”

    “……哦?！卑肷危w琮就應(yīng)了一個字。

    趙世碂卻將腦袋歪在臂膀上，繼續(xù)仰頭看他：“陛下喜歡嗎？”

    趙琮莫名地覺得臉有些燒，這種時候，面對這張臉，以及這樣期待的眼神與表情，有些扛不住……

    “可以讓染陶打個絡(luò)子配，用天青色的絲線?！壁w世碂建議道。

    趙琮已經(jīng)不大會說話，幸而他的身子不好，臉色常年偏白，即便此刻因臉燒而有些紅，也看不出太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