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幾個(gè)公主能上朝且議政事的？建國百年來，也就這么一位。

    飄書再道：“娘子，公主不在，您還能松快些呢?！彼贾溃齻兡镒右幌蛴行┡鹿?。

    錢月默默默松一口氣，可不是松快了，只要趙宗寧在，她總有些坐立皆不是的感受。

    “陛下今兒也去賞燈，怕是興致也很好，娘子明日可趁陛下興致好，親手燉些湯水送到福寧殿呢?！憋h書還在為她出謀劃策，話卻又不能說得太直白。人人都當(dāng)她們娘子得寵，偏偏娘子生不出孩子來，太后如今雖不管事，今兒這樣的場合也不過來，卻倒是喜歡叫上她們娘子去問話的。

    太后不敢拿陛下如何，就知道刺她們娘子，總拿孩子的事刺她。

    飄書心酸，外人看著花團(tuán)錦簇，她們哪里知道，娘子如今還是處子身呢！倒是也在福寧殿留宿過，但娘子皆是睡在榻上的。

    陛下向來身子不大好，修身養(yǎng)性，少年時(shí)候，太后也未指個(gè)人來引導(dǎo)他人事，這事上頭不上心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畢竟命才是最要緊的，可她們娘子竟也是一點(diǎn)兒也不急！

    在這宮中，沒個(gè)孩子傍身，可如何是好？

    說到此處，她又不由想起這幾年宮中的傳聞，據(jù)說陛下因身子不好，早年是想過繼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進(jìn)宮來的，只可惜小郎君命不好，死得早。他死便也罷，連帶著陛下性情都有些變了，以往陛下多么隨和的性子啊。

    她不由又輕聲道：“娘子，今兒是那位小郎君的生辰呢?！?/br>
    錢月默皺眉，叱道：“閉嘴！”

    “是婢子錯(cuò)了！”飄書即刻便意識(shí)到她說錯(cuò)了話，卻又不能跪，那么多人皆在。

    “哪些話當(dāng)講，哪些不當(dāng)講，你也已隨我進(jìn)宮近六年，應(yīng)知道?！?/br>
    “是。”飄書十分自責(zé)。她真是松快過頭了，連這人都敢提。

    錢月默的眉頭卻再也沒法松開，外頭又飄起了雪，她手中抱著手爐，望著燈下的雪花出神。

    雖說與陛下無肌膚之親，兩人卻已是摯友。

    她也愿陛下能早些從那事中走出來。

    小郎君當(dāng)初走得太過突然，不僅是她，就連陛下，都當(dāng)晚間他便能回來。

    結(jié)果他沒能回來，回來的只是一條天青色染血的腰帶，與船已翻的消息。

    陛下當(dāng)時(shí)剛親政，連著一個(gè)多月沒能好好休息，聽到這消息，沒站穩(wěn)，立刻便往后栽去，腦袋直接磕到榻上，人即刻便暈了過去。

    宮中侍衛(wèi)在汴河上搜找了整整三個(gè)月，才撈著一具尸體，卻只是魏郡王府一個(gè)下人的尸體。其余下人，以及小郎君、單娘子和丫鬟的尸身，如何也沒找到。

    陛下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五年已過，人早沒了，尸身依然從未找到過。

    陛下始終堅(jiān)信小郎君沒死。

    只要誰敢說小郎君死了，被陛下聽到，不是貶便是死。

    陛下那是自欺欺人。

    他們都知道，人早就沒了，否則何至于找了那么久都沒找到。汴河那樣寬，那樣長，又那樣深，往年也有人喪身其中，又有幾人是被打撈上來的？

    全都找不到了。

    那之后，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時(shí)間，陛下都無法入睡，是以她才留宿福寧殿，每晚皆要為陛下按摩xue位，他才能少睡幾個(gè)時(shí)辰。

    直到有一回公主騎馬受傷，且又鬧起旱災(zāi)與蝗災(zāi)，陛下才又再度恢復(fù)過來，也下令再不去汴河上搜尋。將那支專事搜尋的侍衛(wèi)隊(duì)給叫了回來。

    可恢復(fù)過來后，他便似變了個(gè)人，不像從前的陛下，更像一位真正的帝王。往年，她還常與陛下說說笑笑，如今，她也怕陛下呢。

    便是這樣的一位帝王，親政以來，既威嚴(yán)，卻又事事想著百姓。至今，唯一做過的一件出格事兒便是執(zhí)意調(diào)動(dòng)宮中禁衛(wèi)去汴河上搜尋那興許一輩子也搜不到的人，并搜了一年多。

    錢月默望著雪花，悠悠嘆氣，今兒陛下愿意去看燈，是好事兒。

    只愿今日之后，前塵往事便能真歸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cuò)啊朋友們，小沒良心的當(dāng)年是死遁的，他已經(jīng)不想皇位了。走得徹底，什么后續(xù)啊都顧不上了，因?yàn)樗麤]想過要回來。趙琮也因?yàn)樗摹八馈备つ?。所以因?yàn)橐恍┦虑楸仨氁貋淼臅r(shí)候，就會(huì)發(fā)生很多喜聞樂見了。

    第83章 他作為趙世碂，不應(yīng)再回開封府。

    福寧殿中, 趙琮換了身衣裳, 便帶著meimei一同出宮看燈。

    宮外便是御街，要去西大街必要經(jīng)過御街, 可御街禁止行車馬, 趙琮也無意暴露身份。他們的馬車便停在御街盡頭等著, 他們幾人走到盡頭，紛紛上了馬車, 只是兩匹馬拉著, 并不惹人注目。

    趙琮方坐好，馬車又是一搖, 他抬頭, 趙宗寧笑瞇瞇地坐到他身邊：“哥哥, 我陪你一起！”

    趙琮對meimei笑了笑，問道：“涼不涼？”

    “一點(diǎn)兒也不涼！”

    “是，你也跟個(gè)小火爐似的?！壁w琮在meimei面前，到底還是愿意笑的。

    “還有誰是小火爐呀？”

    說者都是無意的, 連趙琮都是無意的, 聽到趙宗寧的反問, 趙琮的臉一白。

    還有誰……

    趙宗寧立刻明白過來，車內(nèi)瞬間便又冷了起來。

    良久之后，車內(nèi)一直都是寂靜的，車外卻熱鬧極了，這樣的反差下，車內(nèi)更顯寂涼。

    趙宗寧嘆了口氣, 挽住他的手臂，輕聲說道：“我當(dāng)哥哥今年愿意出來，是看開了。”

    趙琮未說話。

    這些話也就趙宗寧敢說，她再道：“哥哥，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guān)的。從來都不能怪你。小十一是個(gè)好孩子，他不在了，我也十分難受。只是，哥哥，逝者已逝，生者總要好好活著。便是小十一，定然也是希望哥哥能每日皆展歡顏的。小十一有哥哥這般惦念著他，投胎時(shí)也定能投個(gè)好人家，您該為他高興才是?！?/br>
    趙宗寧百般勸他，趙琮低著頭卻是漸漸又出了神。

    他要如何忘記這件事，又要如何才能高興起來。

    其實(shí)他知道，小十一的確是死了，雖說他常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眾人都怕他不高興，從不敢在他面前說實(shí)話，更是擔(dān)憂他，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接受趙十一的確已死的事實(shí)。

    他的父母死在海里，帶走了他的半條命。

    小十一卻也是死在水里，他明知已是第二輩子，也明知再不能輕易被帶走，可心神早已跟著小十一走了大半。

    兩輩子，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只有這四人，如今卻只剩meimei一人。

    他從不敢去想象小十一死前是有多痛苦，有多絕望，又有多害怕。

    他自己上輩子也是死在海里的，他清晰地記得水慢慢浸入身體時(shí)每一秒的感受，且小十一的遺物，那條腰帶，上面全是血。

    只要想到那條腰帶上的血，他的頭便會(huì)鉆心的疼。當(dāng)初也是看了一眼那血，他即刻便暈了過去。

    他其實(shí)從來就不是面上表現(xiàn)出的那個(gè)他。

    但是他必須要做一個(gè)好皇帝，做一個(gè)好哥哥。

    上輩子，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這輩子，身擔(dān)萬民與江山，連死，都死不起。

    他的手掌冰涼，趙宗寧說了許久，見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察覺到反常，立即伸手握住他的手。

    趙宗寧跟趙十一一樣，都是小火爐。

    趙琮的手掌迅速暖了起來，十指明明連著心，心卻未能跟著暖起來。趙琮將自己從那股情緒中再度拖拽了回來，抬頭沖她笑了笑。

    他還有meimei，他還能繼續(xù)演，演一個(gè)好皇帝，演一個(gè)好哥哥。

    他溫聲道：“放心，哥哥知道?！?/br>
    趙宗寧頭回聽他說這樣的話，當(dāng)他是真的愿意走出來，畢竟五年已過。甚至今年上元節(jié)，他已愿出來看燈。她喜不自禁，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更是與他說起其他趣事來。

    趙琮被她說得不時(shí)輕笑，心中卻格外清醒。

    人生再難又有何妨，演戲簡單就行。

    他們的馬車，穿過人群，停到了朱雀門邊上，幾人紛紛下車。

    趙琮松開趙宗寧的手，笑道：“去跟安娘她們一處玩吧?！?/br>
    “我要和哥哥在一起！”趙宗寧撒嬌。

    趙琮笑著揪她的鼻子：“去吧，你瞧街邊，個(gè)個(gè)小娘子都那般漂亮，你們今兒穿得這樣華美，很該讓人瞧瞧才是。街上俊俏郎君也有許多，瞧見喜愛的，哥哥給你賜婚?！?/br>
    趙宗寧一點(diǎn)兒不害羞，又黏著他說了片刻的話，到底是跟趙叔安她們一同往深處走去。

    “陛下，咱們?nèi)ズ翁?？”染陶小聲問?/br>
    趙琮面露微笑：“隨意走走便是，在外不必這么叫我?！?/br>
    “是，郎君?！?/br>
    趙琮抬腳往前走去，穿過朱雀門，過了西橋，往西大街走去，不知那家婆婆開的湯圓鋪?zhàn)舆€在不在？

    西大街上向來熱鬧，鋪?zhàn)颖姸?，各式茶樓、酒樓，包子鋪、香鋪，等等。今日是上元?jié)，西大街上的人更多，街邊除了有門臉的鋪?zhàn)?，更是擺了許多小攤，賣花燈、猜燈謎，賣些小吃食，煎夾子、盤兔，還有熱騰騰的元宵，另有賣香粉與胭脂、絹花的。

    年輕的小娘子與郎君穿梭在花燈間，孩童牽著父母的手流連在攤販跟前。

    天中還往下飄著雪花，卻絲毫不減人們的喜意，反倒更添喜樂。

    而在西大街上，最出名的茶樓要屬元家茶樓。

    元家茶樓的一樓是敞間，擺了十來張桌子，人人都能坐，且因今兒人多，還有拼桌的。樓上則是雅間，均是獨(dú)設(shè)的小廂房。元家茶樓的位置極好，二樓窗前，往東望去，恰好能看到宣德門處的角樓，因而這家茶樓一直興旺。

    二樓的雅間更是早被一些大戶人家訂去，既無福與官家同登宣德樓，坐在此處喝茶，能看到宣德樓，也是好的。

    元家茶樓此時(shí)也格外熱鬧，且不時(shí)有外頭的小販進(jìn)來兜售花燈，掌柜的也未制止，一時(shí)間，樓內(nèi)也盡是歡聲笑語。

    正是這片歡聲笑語中，元家茶樓后頭，安靜得過分且突兀的后院門前忽而停下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位中年男子，面白無須，極高，他跳下車，走去敲門。

    不一會(huì)兒，便有位壯漢來開門，他滿臉的兇神惡煞，卻在借著燈光看清來人的臉龐時(shí)，立刻笑了起來：“穆掌柜！您怎的回來了！”他長得實(shí)在兇悍，猛地露出討好的笑容，怪異得很。

    穆扶并未在意，僅微笑。

    大漢又道：“可有好幾年沒見著穆掌柜了！穆掌柜快進(jìn)來！”他說著便要往后讓，身子一側(cè)，他才瞧見外頭還停著輛馬車。不怪他眼拙，是這馬車也太他娘的晦氣了！

    他還沒見過誰的馬車外頭裹著一層黑布呢，又是大過年的。

    但穆扶已道：“你卸了門檻去?！?/br>
    “是是是！”大漢也不傻，他已見穆扶上前去拉馬。穆掌柜可是個(gè)厲害人，別瞧他總是笑瞇瞇，殺起人來可是從不眨眼，且殺人的方法多得很，他也怕呢。穆掌柜都親自去當(dāng)馬夫，也不知這馬車?yán)镱^坐著誰。

    他也不敢再多看，低頭卸了門檻，便老老實(shí)實(shí)地立在一邊，等他們進(jìn)去后，他又將門檻安上，將門關(guān)上。待他再直起腰，便見馬車也已在院中停穩(wěn)，穆扶上前掀開馬車的簾子，他心中不禁激動(dòng)，在一旁直盯著，好看里頭到底是誰。

    今兒是元宵，后院雖說冷清，倒也點(diǎn)了幾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