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第57章 月亮再沉默,那也是喧鬧的。 夜間, 福寧殿終于安靜下來, 趙十一也終于敢去看趙琮。 今日之事完全就是突發(fā)的巨變,趙十一知道, 宮中風(fēng)向怕是又有變。按理來說, 這本該是一件令他高興的事, 他卻高興不起來。 白天時,他根本不敢往正殿行一步。 他害怕日光太亮, 會將那個懦弱且無用的趙世碂照得更為清晰與敞亮。 他甚至不敢走出側(cè)殿, 他只敢在側(cè)殿的書房中畫鳥,畫一只又一只的鳥。他畫了幼年時屋檐下的燕子, 畫了后苑池中的鴛鴦, 畫了趙宗寧送的鸚鵡。 他還畫了趙琮送他的二十只鴿子。 可待他到正殿時, 又在院中見到了那位戚娘子。 她依然在哭:“便讓妾見一眼陛下罷,妾憂心得很?!?/br> 也依然是路遠(yuǎn)在勸她回去,戚娘子越哭越厲害,跟唱戲般, 說道:“淑妃jiejie在里頭, 妾為何便不能進(jìn)去呢?妾的憂心, 不比淑妃jiejie少??!” 路遠(yuǎn)已是皺眉:“娘子,陛下身子不好,您還是快回去吧!”他的語氣也已是格外僵硬。 戚娘子還要再鬧。 趙十一心間莫名又是起了一陣火,趙琮在里頭難受成那樣,這個女的還有臉在外吵鬧? 懂不懂規(guī)矩?! 他沉著臉,大步走到戚娘子面前。 戚娘子生得嬌小, 趙十一近來也長了個子,比她還高一些。他往戚娘子面前一立,戚娘子哭聲一噎,隨后又?jǐn)[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這位小郎君能進(jìn),妾為何就不能進(jìn)呢?妾來前是見了太后娘娘的,娘娘也叫妾來看望陛下,啊——”話說至一半,她突然驚叫。 只因趙十一忽然伸出右手,明顯是想甩她耳光的模樣,他的手也已高舉,只差一些,便能碰到她的臉。 幸好趙十一還有理智,他嫌這個女人臟,他又收回手。 路遠(yuǎn)唬了一跳,回神后,趕緊道:“小郎君!您快進(jìn)去吧!陛下與淑妃娘子皆在!” 戚娘子見趙十一并不敢真的打她,不服道:“人人都得進(jìn),偏偏妾——”她的話再度沒能說完。 趙十一驀地伸手,隔著衣服,抓住茶喜的手腕。 茶喜一愣。 趙十一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戚娘子。 茶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郎君要她打戚娘子! 她也覺得戚娘子此人過分得緊!陛下在里頭如何難受,整個福寧殿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戚娘子何來臉面在外頭鬧?!可她向來溫和,手有些顫抖。趙十一卻將她的手腕抓得愈發(fā)緊。 路遠(yuǎn)都看傻了。 戚娘子尖叫:“誰敢打我??!” 趙十一狠狠一握茶喜的手腕,再松開。 那聲尖叫吵得人心煩,茶喜閉眼,用勁甩出一個耳光。 戚娘子再尖叫。 趙十一再看茶喜一眼,茶喜此刻已是睜開眼,面色冷靜地再甩了戚娘子一個耳光,打散了戚娘子的發(fā)髻,她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趙十一看她,眼神只有一個意思:滾。 戚娘子捂著臉頰,害怕地看著他,眼神中交雜著仇恨與恐懼。 趙十一轉(zhuǎn)身走進(jìn)殿中,茶喜與吉祥紛紛跟上。 路遠(yuǎn)作揖:“還請戚娘子回去。” 戚娘子再不吵鬧,而是突然便回身沖出了福寧殿。 趙十一此時正是最消沉的時候,深覺自己無能且懦弱,但方才發(fā)了那一通火,他那平靜到可怕的思緒,總算活絡(luò)了些。 錢月默的確在,她也早已趕到。 內(nèi)室中唯有她與趙琮二人。 錢月默尚在閨中時,喜好讀書,且讀遍了各式書籍。她家藏書眾多,錢商又不似其他父親那么迂腐,認(rèn)為女子不需多讀書。恰好相反,他帶著錢月默讀了太多的書。 錢月默的書讀得多,且雜,其中,不乏醫(yī)書。她其實(shí)會摸脈,會看病,只不過她是大家閨秀,此事不得外傳。也只是家里人知道罷了,錢商曾有咳疾,也是她治好的,她自古書中尋得的方子。 初進(jìn)宮時,去寶慈殿拜見孫太后,能一眼瞧出茶水有問題,也因如此。 她聽聞陛下病倒,于情于理都應(yīng)當(dāng)來一趟,況且她其實(shí)對這位心中自有溝壑的皇帝,十分有好感。 她在福寧殿眾人那處也有個好印象,且陛下往日里對她也不錯,她倒是順利入內(nèi)。 她到時,陛下已歇下。 染陶很給她面子,帶她進(jìn)去看了一眼陛下。原本看過一眼便也好,也能回去,錢月默沒想更多??伤催^一眼,便知道,陛下根本就沒有?。?/br> 她頓時開始猶豫,這趟渾水,蹚還是不蹚? 她再仔細(xì)看染陶與福祿,兩人擔(dān)憂的神色一點(diǎn)兒也不作假,可見這事,陛下連這兩人也已瞞過。 她便更為猶豫。 畢竟她只想在宮中活下來而已。 陛下既能裝病,便是有了辦法,定然是無礙的,她的位子穩(wěn)得很,她好好當(dāng)她的淑妃便是。 可錢月默難得是個心善的小娘子,她原本已打算轉(zhuǎn)身離去,咬咬牙,她又折返。 染陶詫異:“娘子這是?” 錢月默看著她,卻是說給幾步之外,床上躺著的趙琮聽:“我在家中時,曾也讀過幾本醫(yī)書,陛下這病狀,我在一本書中瞧見過?!?/br> “啊——”染陶眼中染上幾分期冀。 錢月默說話溫柔而堅(jiān)定,很能讓人信服。 恰好此時,趙琮悠悠醒來,驚訝地輕聲道:“淑妃來了?” 錢月默微笑,她知道,她又賭對了。 陛下聽明白了。 染陶等人皆退下,只留他們倆在內(nèi)說話。 錢月默將趙琮扶坐起來,她坐在床邊,二人對視,卻不是情人間的溫情脈脈。 半晌之后,趙琮笑:“頭一回見面,朕便知道,淑妃是個聰明人。” 錢月默也笑:“陛下,妾還在家時,家人均叫妾‘月娘’。” 趙琮點(diǎn)頭:“月娘?月娘,朕不明白,你所求的是什么?若是安身立命,你并不至于如此?!?/br> “許是醫(yī)書讀多了,瞧見這些,總有些不忍。” “那月娘瞧出什么沒?” 錢月默笑:“陛下沒病,只是在裝病。妾猜猜,怕是唯有您與那位為陛下診脈的白大夫知曉此事?!?/br> 趙琮無奈笑:“你實(shí)在聰明,能與朕的meimei比肩。” “妾不敢與郡主比?!?/br> “那你以為當(dāng)下,朕該如何?” “陛下該如何,您心中早有溝壑,妾不敢妄言。只是陛下的身子,妾不敢說能治好,卻能為陛下稍做些許。” “朕自小體虛,這是身子骨里頭的病,怕是治不好?!?/br> 錢月默笑:“陛下,總有些事是精衛(wèi)填海,確難??傆腥艘詾榻K將一事無成,早早放棄,那他又如何得知后頭是什么在等著他?” 趙琮對錢月默又信上了幾分,不求錢月默把他治好,只求能把他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稍微強(qiáng)壯些。他聽罷此話,索性又問:“月娘可曾聽說過硫黃?” “入藥之物,能醫(yī)人,卻更能害人?!?/br> “果然聰穎。” “有人要用那硫黃之物害陛下?”錢月默說得輕松。 “你為何這般鎮(zhèn)定?!?/br> “陛下既能說與妾聽,說明此事已無礙。” 趙琮再度笑,只可惜他是斷袖,否則錢月默多好一個小姑娘。 他們二人越聊越投機(jī),錢月默又道:“請陛下恕妾再妄言?!?/br> “你說?!?/br> “既有人能用硫黃熏蒸枸杞來害人,定然還有后招在后頭,陛下若信妾,日后可讓妾時常來福寧殿,也好為陛下分憂?!闭f罷,她又道,“陛下放心,妾絕無其他心思?!?/br> 趙琮好笑:“朕知道?!?/br> 這么聰明的小姑娘,要真想爭寵玩宮斗,怎還會在此處與他廢話? 他直接道:“月娘今晚便留在福寧殿侍疾罷?!?/br> 作出一副病中還要全心寵愛妃嬪的模樣來,令人早早放下戒心,他好揪出幕后之人。 況且,錢月默將來是要常來的,今日留下來,往后才好說得過去。 他也需要有一位寵妃了。 錢月默雖不知陛下為何不碰后宮中人,但她明白,她與陛下之間是合作關(guān)系,她欣然應(yīng)下。 錢月默留在了福寧殿,染陶知曉后,愣了片刻。 但飄書十分乖覺,行禮后輕聲道:“陛下令婢子出來與jiejie說一聲?!?/br> 染陶立即回神,笑道:“婢子知曉,晚些將有藥送來,還煩請娘子勸陛下喝藥?!?/br> “是,婢子記住了。” “你也趕緊派人回雪琉閣拿些娘子慣用的東西來。” “是,陛下已這般交代?!?/br> 染陶聽罷又是一怔,陛下是真的喜愛淑妃娘子。 她知曉陛下的身子并不能寵幸嬪妃,說了侍疾,必然是真的侍疾。但定是很得陛下的喜愛,淑妃才能被留下來。她有些驚,又有些喜,還有些落寞。這些年來,在她心中,陛下是皇帝,也是她要用一生去保護(hù)的弟弟。 但她只是落寞片刻,便回身去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