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得為將來多多考慮才是。孫太后畢竟只是太后。今日陛下的脈是他診的，身子骨的確尚弱，但當(dāng)真無大病，金尊玉貴地養(yǎng)著，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

    只要陛下還活著，他便永遠是皇帝。

    孫太后又還能臨朝聽政多久？

    他想罷，笑道：“辛苦閣長?！?/br>
    “不敢不敢?！奔橐?guī)矩行禮，與他一同往御藥局去，親眼見他們配了藥，稱了重量，再放到小鍋中熬煮，又由專門的試藥太監(jiān)試了藥。一刻鐘后，他們再一同返回福寧殿。

    染陶見來送藥的陸御醫(yī)身后竟然跟著吉祥，也是一愣。

    待到要試藥時，福祿正要上，吉祥已經(jīng)先看了她一眼。染陶拉住福祿，讓吉祥去試藥。

    吉祥坦然地喝下小半碗的湯藥，待確保無礙后，那藥才送到內(nèi)室中。

    趙琮喝盡那碗湯藥，苦得他直皺眉，染陶心疼地將蜜水遞到他嘴邊，待他喝完，剛要勸他躺著再休息一番。

    趙琮已道：“令茶喜進來，朕問她話?！?/br>
    “陛下，您的身子——”

    “去吧，叫她來。朕無礙?！?/br>
    染陶只好點頭，叫小宮女去叫茶喜進來，她則是把吉祥帶到了游廊中問話。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吉祥看，看了怕是有許久，吉祥倒鎮(zhèn)定，始終斂著眼皮，淡定非常。

    染陶原本從不懷疑這個小太監(jiān)，方才他陡然冒頭，令她生出幾分怪異感?？伤@般看了許久，吉祥還是這樣淡定，她反倒以為吉祥的確沒問題。

    她直接問：“為何你會跟隨陸御醫(yī)去御藥局？咱們宮中向來無此傳統(tǒng)。御藥局的各位大夫皆是從翰林醫(yī)官中層層選拔上來的。”

    吉祥更為直接：“回染陶jiejie的話，小的剛進宮時，同屋住著的小太監(jiān)是個十分機靈，又生得好的。恰逢那時三公主殿中來挑人，三公主的女官一眼便瞧中了他，便要去了他?？赡俏恍√O(jiān)在臨去三公主那處的前一晚，死了。我們只是七八歲的小太監(jiān)，那人去三公主殿中也不過是當(dāng)個小黃門，卻有人起了這樣的心思。

    小郎君一直擔(dān)憂陛下的身子，早早便令小的在殿外候著，好知道陛下是否已好些。恰好遇到陸御醫(yī)往御藥局去，小的不防想到了當(dāng)年事，不知不覺便跟了過去，是以才會如此?！?/br>
    染陶皺眉。

    這話的意思便是防著將有人給他們陛下下毒。

    她是良家身份進宮，與同她一般身份的宮女住在一處，人不多，由尚儀局的姑姑親自教導(dǎo)，本就是培養(yǎng)來做女官的，大家相處也多為平和，從未見過這般的場景。而她進宮沒多久，便去照顧陛下。陛下幼年很得先帝喜愛，怎會有人行這些齷齪事？待到陛下長大，身子十分弱，更是被精心照顧。

    而陛下即將登基時，遼與西夏打仗，波及大宋北部，安定郡王便是那次出征的。

    這種內(nèi)外皆亂的節(jié)骨眼上，孫太后即便有心想毒害陛下，也無那個膽子。

    一旦陛下過世，國無繼承人，遼與西夏能直接打進來，王朝都能改姓。

    孫太后敢擔(dān)這個罪名？

    她不敢。

    染陶雖知宮中總有些污穢，但她的確從未遇到過。

    況且宮中不比一些沒規(guī)矩的后宅，宮中處處是規(guī)矩，誰敢下這樣的毒手？誰又有能耐下這樣的毒手？就說那御藥局中的御醫(yī)，哪個不是身世清白的人家，皆是小心盤查后才錄用的，誰敢做錯事，便是從未有過這樣的例子，也少不了株他們的九族。

    也像她從前對福祿說的話，陛下是先帝親封的皇子，親傳的皇位，就是孫太后，能有那個膽子害陛下？他們預(yù)想過孫太后會以各種方式來阻攔陛下，孫太后也的確這般做了，卻從未想過孫太后會直接下手害死陛下。

    如今聽聞吉祥這番話，她陡然冒出冷汗。

    孫太后為了皇位，沒準(zhǔn)真能瘋魔至此。

    什么祖宗規(guī)矩，什么律例條文，她會放在眼中？

    她要真放在眼中，便不會霸占朝政六年。

    況且孫太后所謀之事，本就是與規(guī)矩背道而馳。

    陛下的膳食均由福寧殿單獨辟出的膳房所制，她每日都去親自檢驗一番。往日總覺得御藥局是個無礙的地方，畢竟總有試藥太監(jiān)，且有兩個試藥太監(jiān)分別試藥，其中之一還是福祿，足夠令她放心。

    可毒藥并非總是一擊致命，也有那一日日積少成多的。

    染陶皺眉想了片刻，對吉祥道：“日后，但凡陛下要用藥，你便去御藥局盯著，每一環(huán)都不許錯了眼。殿中常為陛下制些藥膳，送來的藥材，你也去親眼見他們挑。待陛下這幾日身子好了，我會與陛下說這件事?！?/br>
    “小的明白?！?/br>
    “吉祥，你是個有志向的，我看得出來。人不怕沒野心，就怕有了野心，壞心便也多了。你呢？”染陶邊說邊瞇眼。

    “小的有野心，更有忠心?！?/br>
    “那你便記住你今日的話。”

    “是。”

    染陶轉(zhuǎn)身走出了游廊，往正殿走去。

    吉祥吐了口氣，直起腰背，暗想，郎君說得果然沒錯。

    染陶當(dāng)真這般做了。往后，他就能多往御藥局跑。也能與鄧御醫(yī)打交道，更好“偶遇”王姑姑。

    他是有野心，也有忠心。只是野心因郎君而起，忠心也全部付諸于郎君。

    第38章 心眼能活命，智慧只會喪命。

    趙琮坐在床上, 身后墊著很厚的靠枕, 他聽茶喜將魏郡王府所遇之事講了一回，未立即說話。

    直到染陶端著托盤走進來, 輕聲道：“陛下, 梨汁燉好了?！?/br>
    趙琮伸手接來, 幾口便將一盅梨汁喝盡，將盅碗又遞還給染陶, 問道：“那三人是他們家排行多少的？”

    茶喜愧疚道：“婢子不知?！?/br>
    “陛下?！比咎臻_口, “領(lǐng)頭的，怕是他們家的小十郎君, 趙世廷。”

    “趙世廷。”趙琮又念了回名字。

    “陛下打算？”染陶見他久不說話, 不禁問道。

    趙琮笑：“能如何？派人去魏郡王府, 將那幾個小子拎出來揍幾頓？”

    茶喜蔫了，便知道是如此，都怪她。

    “下回再遇著這樣的情況，管他是誰, 狠狠罵回去?！壁w琮聲音平靜, 咬字卻很緊。

    “是！”染陶與茶喜一同應(yīng)下。

    趙琮沉默不語, 趙十一之所以這么自閉，怕是正是因為在家時，成日里被這么欺負。魏郡王府果然不是個好地方，以后再不帶趙十一去了。

    這種事又不同于親政，謀劃親政實在過于復(fù)雜，每個節(jié)點都格外重要, 必須緩緩圖之。

    這仇一定要報，且要趕緊報，他可從來就不以為自己是君子，沒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么一說。

    君子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誰愿意當(dāng)，誰當(dāng)去。

    而中秋時，宮中要擺宴，將邀請宗室進宮來同樂。

    往年，他鮮少參與。

    今年，他必要出面。到時候，看他怎么整那幾個毛猴子！

    小孩子就有理了？就能欺負人？

    那他才十六歲呢！看他怎么整那幫小子！

    他小心翼翼養(yǎng)著的自閉癥小朋友，被他們一欺負，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緩過來。

    想到此處，他便抬頭：“小郎君醒來后，立即將他帶來?！?/br>
    “陛下，您要休息——”

    “帶他過來?！?/br>
    “是?！?/br>
    茶喜正要退下，趙琮又問：“他去見了他生母？”

    “是，那位娘子還為小郎君制了幾身衣裳?！?/br>
    “既是生母所制，讓他多穿，不能忘本?！?/br>
    “婢子知道?！?/br>
    “在魏郡王府還有什么見聞？”醒來后說了太多話，趙琮又有些疲憊，漸漸閉上了眼，卻還在問。

    “其他并無?！辈柘蚕肓藭河值溃暗故菃文镒拥奈堇镳B(yǎng)了許多鳥，小郎君格外喜愛鴿子，手中還抱了一只。婢子在院外，恰好看到小郎君在窗前放飛了一只?！?/br>
    趙琮想到他答應(yīng)趙十一要送他鳥的事，看來他也算是正好碰上了，趙十一似乎真的挺喜歡這些小動物。

    這好辦。

    “那去為他尋來一些鴿子便是?！?/br>
    “是?！?/br>
    趙琮再未講話，靠在引枕上似乎又將睡著。

    染陶朝茶喜使了眼色，她轉(zhuǎn)身走出內(nèi)室。

    趙十一重生以來，向來覺不多，也淺。

    他卻未急著起身，依然躺在床上，吉祥隔著幔帳在外說話，室內(nèi)就他們二人。

    “時辰還早，小的去御藥局時，鄧御醫(yī)倒還未進宮來。”

    “染陶那處過了明路，往后便多去轉(zhuǎn)轉(zhuǎn)?！?/br>
    “小的明白?！?/br>
    當(dāng)初安排吉祥進宮，也沒指望他在宮中撒什么關(guān)系網(wǎng)，只不過早早安插個人進來罷了，到底有個自己人好辦事，他進來了也好使喚。

    更何況，趙十一其實是個記仇的人，心眼兒也小。

    他記恨著上輩子里，趙宗寧把他的親信一窩端的事，他信任的貼身女官親手放趙宗寧進了他的內(nèi)室！趙宗寧趁他熟睡，將他從床上扯下來，不待他說一句話，便殺了他。

    朝中與邊境皆結(jié)束混亂，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的時候，誰能想到一個郡主會這樣堂而皇之地提劍進宮殺了他這個皇帝！誰能想到趙宗寧才是那待在他身后等著搶果實的鳳凰！

    他死前睡的那張床，正是趙琮如今睡的那張床。

    他死前躺的那塊地，也正是趙琮床前的那塊地。

    他當(dāng)時雖不想建關(guān)系網(wǎng)，卻想也把趙琮的親信一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