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送了魏郡王回來，趕緊將見使官的事情與染陶都說了。前有納妃，后有使官覲見，染陶眉梢上全是喜意。她滿眼是笑地伺候著趙琮洗手、凈面，又給他將大衣裳脫了，換了件輕便的長衫。

    過了端午，這天便一天熱過一天。

    這輩子的體質(zhì)再弱，趙琮也覺熱，無法心靜自然涼，卻又用不了冰。

    他想在榻上墊塊玉席，染陶也不許，恐傷了他的身子。他換好衣裳，便又歪到榻上，懷抱一只胭脂紅釉的瓷枕，舒坦地舒了口氣，只是臉上卻沒有笑意。

    染陶也斂去笑意，既能讓孫太后答應(yīng)使官的覲見，在延和殿，陛下又定是沒少受委屈，那眼圈兒還紅著呢。只是趙琮不說，他們也不敢問。

    她微皺眉，從小宮女手中接過瓷碗，放到矮桌上，輕聲道：“這冰雪甘草涼水里頭放了櫻桃，陛下少用些?！?/br>
    瓷碗小而精致，里邊只盛了半碗，冰尚未化透，又有幾顆櫻桃點綴其中，叫人看著便涼爽。倒不是宮里小氣，連這個都不讓他吃。是他身子太弱，只能吃這么些。

    趙琮看向涼水中的櫻桃，卻不禁想到了西瓜，那才是夏季必備水果。此時，本朝卻還未有西瓜。只可惜他上輩子不是什么歷史學(xué)家，植物學(xué)家，更不是軍事學(xué)家，對這些一無所知。人家穿越的，怎么也得發(fā)明些東西，他什么也發(fā)明不出來。

    他倒是能指導(dǎo)勾欄瓦舍里的各色雜耍藝人，但也得有人敢被他指導(dǎo)才行，況且他是皇帝，這種事本就不可為。

    他暗笑，卻還記得，上輩子里的西瓜早已傳入中原，只是不叫西瓜，暫叫寒瓜。但事實便是，此時的確沒有西瓜，也無寒瓜。西瓜來源于西域，趙琮暗自思量，何時派人去遼國領(lǐng)域找找去，也算是為國做貢獻，若能在本朝推廣種植，倒也利于農(nóng)桑，更能讓大宋人民享享口福。

    趙琮不知染陶正為他的紅眼圈擔(dān)憂，伸手將要拿那碗，忽又問道：“小郎君還未醒來？”

    他與魏郡王同去延和殿時，趙十一恰好在午睡。

    “尚未。”染陶搖頭。

    “待他醒來，也讓他吃些這涼水，只是也得少些，櫻桃倒能多吃。”

    染陶彎腿行了禮：“還用陛下說，茶喜做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倒是個好丫頭，回頭賞她。”趙琮將那么一點兒涼水喝盡，倒真的涼快了不少。他也懶得吃櫻桃，往后靠去，抱著瓷枕便要閉眼。

    染陶知他要小睡，轉(zhuǎn)身去拿絲被來給他搭上。

    染陶輕手輕腳拿起羽扇，為趙琮打扇，趙琮很快便睡著。

    內(nèi)室中一片安靜，直到突然有人慌忙走進來，著急道：“陛下！——”

    染陶不悅地放下羽扇，輕聲大步上前，拉著那小宮女往外走去，一句話不敢說，生怕擾了趙琮睡覺。

    她正要訓(xùn)斥，趙琮在里間問道：“是出了何事？”

    “陛下，無事，您繼續(xù)歇著。”

    “讓她進來，朕聽她聲音急得很?！?/br>
    染陶瞪了小宮女一眼，到底將她帶進去。

    趙琮撐著坐了起來，靠在軟墊上，懶懶問道：“你說，何事？”

    小宮女跪到地上，著急又害怕地說：“陛下，小郎君一直未醒。婢子與茶喜jiejie只當(dāng)他——”

    趙琮不耐煩地直接打斷她的話：“他如何了？”

    “小郎君竟是暈了過去！”

    室中一靜，幾息之后，趙琮匆忙下榻，急躁地去穿鞋。染陶上前幫他套上鞋，剛套上，趙琮已往外而去。

    染陶回頭再瞪了那小宮女一眼，在她眼中，陛下才是第一位，她的眼中也只有陛下。那位小郎君哄得陛下高興，便在福寧殿待著，也無礙?？纱藭r，陛下也不甚好過，又何必再受影響？

    她皺眉，跟上了趙琮，一同往側(cè)殿而去。

    第22章 一個癡兒真是不得了了，捧到天上去了快。

    側(cè)殿原是個很清涼的地方，因長久無人居住，物什雖齊全，卻也只有些常備的，無非就是那么些桌椅，連個隔窗都無。

    自趙十一住進側(cè)殿，也已有些日子，趙琮其實來得很少。

    他平常說悠閑也悠閑，并不需要上朝，也無需見各位大臣。

    可說忙碌卻也忙碌，每日上課、休息等，這些時間段是早就安排好的，他的生物鐘也一向規(guī)律。尤其近來事兒多，不時有人來問他拿主意，他更是常想親政之后要做的事，一想便容易出神，一晃一兩個時辰便沒了。

    他上回來側(cè)殿，還是趙十一不愿回魏郡王府的時候。

    此刻再過來，他無心去看殿中變化，急急便往內(nèi)室走去。染陶替他撩開厚重的布簾，他一眼便瞧見了床上的身影。茶喜本在床邊，見他過來，立刻跪到了地上，正要說話，趙琮手一抬，沒許她說話。

    趙琮大步走至床前，去看趙十一。

    一看他就知道，這孩子是中暑了。不過也難怪，天本就熱，內(nèi)室中卻未開窗，簾子也拉得那么緊，被子還蓋在身上，不中暑才怪。古代醫(yī)療水平不發(fā)達，還真有許多人是中暑死的。就連那鼎鼎大名的蘇東坡，也有說法是中暑而亡的。到底有幾分真實性，不得而論，但中暑在這個時代的確不算小事。

    趙琮一想，立刻伸手去扯開趙十一身上蓋著的被子，又去解他里衣的扣子。染陶見狀，上來幫忙，很快便將趙十一上身的里衣給脫去。趙十一才十一歲，還是未長成的孩童，染陶比他大上十來歲，自是不用避。

    脫去衣服后，顯出了趙十一的身體，白倒是白，就是瘦得跟排骨似的。

    趙琮看在眼里就十分心疼，他既然把人留了下來，卻沒有好好照顧。趙十一好歹也算是他的福星，他平常就隨宮女、太監(jiān)們?nèi)チ?，他也太過相信宮女、太監(jiān)。因時代所限，宮人們到底有疏忽。

    他對染陶道：“去兌盆鹽水來，叫個小太監(jiān)給小郎君擦身子?！?/br>
    染陶應(yīng)聲退下。

    他才回身看茶喜：“說吧?！?/br>
    “陛下?！辈柘部牧艘粋€頭，她已被趙琮派來專門伺候趙十一，原本她就是個小宮女，如今卻要掌管側(cè)殿的事，她也是頭一回當(dāng)小頭頭，趙十一這么一暈，她被嚇得也有些慌，卻還是盡力冷靜敘述，“這幾日天熱，婢子瞧小郎君熱得很，便在殿中放了冰。午間小郎君歇覺時，額頭上汗直流，婢子也在內(nèi)室里頭放了兩盆冰。又怕外頭正中午的暑氣進了屋里頭，冷熱交替，反而傷了小郎君的身子，便將那簾子拉上，窗戶也關(guān)上，還給小郎君蓋了被子，哪料——”茶喜說不下去了，她無比自責(zé)。

    趙琮又問：“暈了多久？”

    “婢子半個時辰前進來看過一回，小郎君的臉色還未變白?！?/br>
    那就是才暈了不到半個時辰，那還好。趙琮再看了看內(nèi)室中，床邊的高桌上，果然放了兩盆剛化沒多久的冰，已經(jīng)沒了白氣。

    正在此時，福祿帶著御醫(yī)走了進來，趙琮讓出身子，讓那御醫(yī)去瞧趙十一。

    御醫(yī)摸了脈，瞧了臉色與眼睛，得出的結(jié)論果然是中暑。

    “陛下且放心，小郎君雖身子弱，但暈得不久，不妨事?！?/br>
    “可有辦法讓人快些清醒過來？”趙琮知道中暑喝些鹽水，放到通風(fēng)的地方也就沒事了，可也得人醒過來才行。這要放他上輩子那時候，中暑壓根就不是個事，實在不行，掛瓶鹽水也行。

    “待臣為小郎君施針?！?/br>
    趙琮皺眉，也不知趙十一小朋友怕不怕疼？

    “只有這一個法子？”他又問。

    “這個法子較快。”

    趙琮看床上躺著的可憐的趙十一，臉色慘白，嘴唇也烏紫，到底一揮手：“施吧?！狈凑矔炛茉缧┬堰^來也是好事。

    御醫(yī)準備施針時，染陶帶人抬了鹽水進來，小太監(jiān)手快地幫趙十一擦身子，趙琮一直在一邊看著。越看越覺得趙十一可憐，比他還瘦。他瘦是因身子骨不好，趙十一瘦是真的因沒能被好好對待。

    御醫(yī)施針時，他便看不下去了。他有些暈針，怕這些尖細的東西，他索性走到高椅前坐下，再叫茶喜過來問話。

    “你們的做法原本也沒錯，可這天熱成這樣，哪能連窗戶都不開？”

    “婢子知錯了?！辈柘彩莻€很喜慶的小宮女，此刻卻滿面愁容。

    趙琮也看不得她這副樣子，不想再追究，說白了，茶喜他們也沒什么錯，只是好心辦壞事。他說道：“回頭便將布簾全部換成珠簾，這天熱，窗戶定要常打開。小郎君身子雖弱，卻也不至于如此。本不必就著朕，連冰都不讓他用，早該用了，他許是怕熱體質(zhì)。他剛來沒多久，你們拿捏不好分寸，也是理所當(dāng)然?！?/br>
    “是。”茶喜低著頭，沒了往日的活潑。

    “平常是哪個小太監(jiān)近身伺候小郎君？”

    “是福大官身邊兒的吉祥?！?/br>
    趙琮還記得這個小太監(jiān)，名字就是他給的，他道：“叫他過來?！?/br>
    “是?！?/br>
    吉祥本也在床邊伺候著，聽人叫他，趕緊走來，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小的吉祥見過陛下。”

    “如今就是你在近身伺候著小郎君？”

    “正是小的?！?/br>
    “朕素日里不愛用人守夜，只令他們在廊下站著。但小郎君身子尚未養(yǎng)好，往后，夜間你便在榻上陪著小郎君睡?！?/br>
    “是?！?/br>
    “茶喜，你再調(diào)兩個小太監(jiān)過來，三人輪班倒?！?/br>
    茶喜正要應(yīng)下，吉祥又道：“陛下，全由小的來吧?！?/br>
    “哦？日日守夜，你竟吃得消？”

    吉祥立刻跪了下來：“能得陛下賜名，再伺候小郎君，是小的天大的福氣，怎會覺得苦累？”

    趙琮仔細看了眼吉祥，他倒真是沒半點兒勉強。沒法子，這樣的時代里，苦孩子太多了。這小太監(jiān)沒準還真的樂在其中呢。

    御醫(yī)已經(jīng)施針完畢，趙琮起身便要往床邊去，再看了眼吉祥，說道：“知道你心誠，但想伺候好小郎君，你們也應(yīng)保重身體。茶喜，你調(diào)一個太監(jiān)來即可，他們二人輪班?！?/br>
    “是?！?/br>
    “這就去辦吧，今晚便守著。”

    茶喜再行一禮，往外去安排。

    趙琮往床邊走去，去看趙十一。

    吉祥卻抬頭，悄悄看了眼趙琮的背影。這小皇帝還真是個怪人，竟然真的有一副好心腸。連他們做下人的，他還要他們保重身體。何時見過貴人拿他們當(dāng)人看？便是他自己，為郎君所用，也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命都是郎君的。

    在這宮中，最不能有的便是好心腸與善心。

    小皇帝倒也是個可憐人，難怪被那孫太后逼至如此地步。

    施針過后，大概兩刻鐘，趙十一醒了過來，他悠悠睜眼。

    一直盯著他看的趙琮輕聲道：“醒了？”

    趙十一也沒料到他居然中暑并暈倒，更沒料到一睜眼便看到了趙琮。這真是一件無比丟面子的事，本來臉色便不好看，見趙琮還盯著他，他的臉色更為難看。

    趙琮只當(dāng)他不好受，嘆了口氣：“還難受著呢？只可惜殿中無活水，否則朕也給你造個風(fēng)扇車出來。”他伸手摸了摸趙十一的額頭，倒還是涼涼的，臉頰卻又有些燙，面色卻還是那樣難看。

    他有些心疼地一一往下摸。

    趙十一被這么一摸，身體立刻僵硬起來。

    幸而被子剛好拉至他的腰間，趙琮摸到腰腹處再沒繼續(xù)往下摸。

    趙琮再嘆道：“身上有些涼，又有些燙，還是虛。染陶——”

    “陛下?！?/br>
    “扶小郎君起來喝些鹽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