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趙琮精神一凜:“難道?” 趙宗寧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搖頭:“不是,趙十一是四哥的親生兒子。趙世晴那般討厭她的庶出兄弟,也是承認了這點。四哥那樣的人,見著漂亮的就想收回去。趙十一的生母受寵了幾旬,便湮沒在了魏郡王府中。他的生母據(jù)說也有些木訥,連帶著趙十一從小便笨。 他們府里那么多孩子,個個急著在四哥和王叔面前露臉。趙十一這么笨,生母也不會鉆營,便漸漸這般徹底湮沒了,沒人記得他們。晨時我聽到宮中這個大笑話,便猜到了是那趙十一。趙世晴有時提起他,也道他可憐呢。原先趙世晴還未出嫁時,倒記著照拂他,其他兄弟姊妹,忌憚趙世晴,到底還知道收斂,趙十一的日子還能過。我在他們府中,遠遠見過他一次。去歲趙世晴出嫁后,他們府里再也無人管他?!?/br> “這么可憐?!壁w琮喃喃道。 “是啊,聽聞昨日老虔——孫太后令王叔將家中十歲以上的孩子都帶進了宮中。趙十一剛好十一歲,一定又是被他的兄弟們欺負了,才會出現(xiàn)在后苑中。” 趙琮想了想,將染陶叫了進來,問道:“昨兒小郎君們都是在何處玩耍的?” 長輩們參加朝會,一幫小孩自然是只能另找地方打發(fā)時間。 “是在坤寧殿的側(cè)殿?!?/br> 趙琮點頭,那便沒錯了,坤寧殿離后苑十分近。將趙十一灌醉,再扔進后苑,是很好辦的一件事。 有人的地方便有紛爭,他當皇帝的還被孫太后排擠呢。 道理,趙琮都明白,但他還是覺得趙十一有些可憐。尤其他是親眼見到趙十一身上腳印的,堂堂魏郡王府小郎君,即便是庶出,那也是宗室中人,居然被孫家一個小娘子欺侮。 只是可憐的人那么多,他哪能管得過來。光是眼前這些事,就已夠他去煩惱。 趙琮暗暗嘆了口氣,撐著坐了起來。 “哥哥要做什么?” “去寶慈殿?!?/br> “去見她做什么?就她會擺太后架子!她的侄女在宮中這般放肆,她也不來你這里給個說法。”趙宗寧嘟嘴。 趙琮任宮女給他穿鞋,笑著對趙宗寧說:“到底是朕殿中的太監(jiān),惹得寶寧郡主不快,郡主一早便哭著進宮來找朕討公道。無奈朕向來不懂這些,便只能去找太后娘娘討辦法?!?/br> 趙宗寧眼珠子一轉(zhuǎn),跟著笑起來:“沒錯!劉顯惹我不快!我氣得很!我要找太后娘娘做主!太后娘娘不給我做主,我就哭!我就不出宮了!” 趙琮笑出聲,待染陶為他整理好衣服,他帶上妹子一起去寶慈殿討公道。 孫太后這一夜,卻睡得很不好。她一直未起身,連小朝會都已取消。她皺眉靠床不說話,一頭青絲鋪滿了枕頭。 趙宗寧氣急了,一口一個“老虔婆”地叫她。 其實孫太后并不老,今年才三十有六。 她也不是先帝的元皇后,她是繼后,她還是元皇后的侄女。 孫家向來有思量,元皇后身子不好,便將還小的孫太后送進了宮中。在這宮中一待,便待到了元皇后過世,孫太后成了繼后。 她冊封為皇后的時候,才十五歲。 那也是她最好的年華,先帝雖大她許多,卻十分疼寵她。而她既美麗,又知書達理。她在宮中長大,幼年時,先帝還曾親自教導過她。她封后那一兩年間,先帝甚至連最受寵的貴妃處都不再去。 元皇后沒能生下皇子,孫家的寶都押在了她身上。 按照這個疼寵法,原本生下皇子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直到先帝過世,孫太后都未曾懷孕過。 最初,趙琮抱到她名下養(yǎng)著時。她雖不愿,卻也知道,養(yǎng)好了對她有助力。更何況,安定郡王妃其實與她也是表姐妹,她的母親,與安定郡王妃的母親,是堂姐妹。 東京城的貴族圈子里,本就親連著親。 趙琮是她的表外甥,有著些微的血脈聯(lián)系。她原本的確很喜愛趙琮,趙琮生得好,又乖巧,性子十分溫順。幼年的趙琮向她行禮時還站不穩(wěn),隨著年歲的增長,趙琮行的禮越來越穩(wěn),也越來越標準。而趙琮也越長越優(yōu)秀,文采斐然,太傅個個說他好。 最難能可貴的是,趙琮一直很尊重她,在她面前甚至只自稱“我”。 孫太后本該為此自豪才是,但她的心卻漸漸偏了。先帝去得太早,趙琮還太小,她還太年輕,她的心完完全全地偏向了自己。她從小就為父親與姑母所用,早早入宮,又有何人問過她的想法? 沒有。 她已經(jīng)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為何不能試著去成為真正的最尊貴的人? 心魔一旦存在,便難以驅(qū)趕。 她對趙琮的幾分情,這六年間也早已散盡。 她甚至對孫家也無太多的感情,她的親生父親,親手把她送進了這座活墳墓。但她為了控制趙琮,又不得不依靠娘家。原本計劃得好好的,待孫筱毓十五及笄,她親自賜婚,讓孫筱毓當皇后,她也能繼續(xù)捏著趙琮。即便生下皇子,那也有孫家血脈。 如今僅僅因為那樣一件小事情,這些打算就已全作廢。 更何況,昨日的大朝會上,遼國的使官竟問她趙琮何時親政。西夏的使官更是直接言明,要留在京中,待到趙琮過完萬壽并親政,親自向大宋皇帝行了禮后再離去。其他一些小國,居然還出聲附和。 她有多難堪?她差點笑不出來,更是覺得臺階下的所有人都在笑她,笑她癡心妄想。 她本就心氣不順,從朝會歸來,聽聞后苑發(fā)生的那些事,臉色便未晴過。 王姑姑到底是她的乳娘,打小便隨她進宮來,比她母親對她還要好,她即便怨王姑姑,也不忍心真的罰她。王姑姑自覺無顏面見她,正在房中自省。 青茗站在床邊,輕聲道:“娘娘,大娘子一早便在廳中候著。婢子瞧她眼睛紅得很,也不說話,怕是哭了一夜?!?/br> 孫太后有些不耐地說:“大哥成日里寵著她,將她寵成了這般模樣,怪誰?那可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盡管只是庶子,到底是魏郡王府的人!她也敢踹?這還是國公府嫡女應有的風范?我不求她賢良淑德,但她竟這般愚笨,該讓她好好反省!”說到后頭,孫太后也是怒上心頭。 “娘娘別氣,大娘子還小,好好教,總沒事兒的。況且,性子嬌才好呢,往后有人疼?!?/br> “哼!”孫太后冷笑,“她這等性子,將來哪家的郎君受得住她?這個皇宮,她是進不來了!東京城就這么大,怕是人人都已知曉她將魏郡王氣暈過去的事!你說她能耐不能耐?” “娘娘……”青茗還要再說。 孫太后道:“罷了,伺候我起身。母親今日要入宮,我有事要交代于她?!?/br> “是?!鼻嘬锨胺趟?。 她坐在鏡前,宮女為她梳妝時,突有小宮女急急走進來。 青茗不滿道:“怎的這般毛躁?” “娘娘!寶寧郡主進宮來了!” “這般早?”原本閉著眼的孫太后,立刻睜開眼。 “據(jù)東華門處守門的小太監(jiān)說,郡主進宮時,一臉不快,要哭的模樣!” 孫太后再度皺眉,趙宗寧這個丫頭并不好對付。 偏偏這時,又走進來一位宮女,更急地說:“娘娘,陛下與寶寧郡主正往咱們寶慈殿行來。郡主眼圈兒是紅的,似是剛哭過一場!” 孫太后不由便伸手輕撫額頭,可真疼。 作者有話要說: 北宋時期,太后如果向皇帝上書,均是自稱“妾”。平常自稱,都是“老身”、“吾”、“我”。文中我用了“我”,因為文風沒有走文言文路線,“老身”和“吾”有些拗口。 第10章 孩子終究是長大了。 孫太后還未梳妝好,趙琮與趙宗寧已趕到寶慈殿。 孫筱毓膽顫心驚地坐在正廳中等太后,見趙琮兄妹倆乍然出現(xiàn),她再不復昨日的跋扈,而是嚇得立刻站起來,卻又沒有與趙琮行禮。 這一回,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忘了。 趙琮自然不會在意,反倒笑著問了句:“表妹昨夜睡得還好?” 孫筱毓到底不如趙宗寧那般大方,也沒有趙宗寧那般的資本,她這次被嚇得著實不輕,她很怕被家中送到宋州去。此刻的她,再看趙琮的笑容,便覺得一點兒也不溫潤了。 趙宗寧是從來都瞧不上孫筱毓的,孫筱毓常常自稱京中第一才女地帶著許多小娘子辦宴、寫詞,還要辦什么詞社,還真當自己是朝中詞臣不成?偏偏他們孫家得勢,當真有許多人捧著她。 但在趙宗寧這等身份的人眼中,那些都是笑話。趙宗寧也有相處得好的玩伴,她們沒一個人瞧得上孫家。 趙宗寧瞟了她一眼,理都沒理,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掐了自己的手心,眼淚說下來便下來。寶寧郡主一哭,一屋子的宮女全部嚇得跪了下來,孫筱毓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趙琮便嘆道:“寶寧,你怎能在娘娘殿中這般!” 趙宗寧哭得越發(fā)悲切。 “寶寧!——”趙琮眼看著便要訓斥。 “誰敢嚇我們寧娘!”孫太后從隔窗后頭繞了出來,長裙曳地,她的身邊簇擁著一群女官與宮女。趙宗寧一見她出來,便哭著朝她走去,伸出雙手,委屈道:“娘娘!” “哎喲!誰惹得我們寧娘哭成這樣?”孫太后一臉心疼到底的模樣,急急地摟住了趙宗寧,將她抱到懷中。 “娘娘——”趙琮無奈。 “不許嚇寧娘!”孫太后微瞪趙琮一眼,將趙宗寧扶到首座,她坐下,依然將趙宗寧摟在懷中,問道,“告訴娘娘,誰欺負你了?” 趙宗寧哭得說不出話來。 “琮兒,你來說,誰那么大膽,這般欺負我們寧娘!”孫太后抬頭,灼灼地看向趙琮。 趙琮皺眉,沒說話。 “跟我,琮兒還有什么話不能說?!” “娘娘——唉!寶寧真是被我給慣壞了?!?/br> “你說便是!”孫太后輕柔地拍著趙宗寧的后背。 “這丫頭,早早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便急急地進了宮來,一點規(guī)矩都不知。娘娘您猜怎么著,她非說劉顯對她不敬,她將劉顯抽得皮開rou綻!先不說那劉顯哪來的膽子對她一個郡主不敬,她才十三歲,哪家的小娘子似她這般?娘娘,我這是愁得不行!她還非要我為她做主,我說,這主我可做不了,她便跑來了您的寶慈殿?!壁w琮說得滿臉郁卒。 孫太后聽到劉顯被揍,手微微一頓,又繼續(xù)拍著趙宗寧,并道:“寧娘是我瞧著長大的,最知禮,哪有你這般的兄長,竟這樣說meimei!” “娘娘!劉顯又有何錯?被她抽成那般,爬都爬不起來。” 孫太后仔細瞧了趙琮一眼,見趙琮滿臉的郁卒與著急并不似裝出來的,她不禁也有些疑惑,卻還是低頭問道:“寧娘,你告訴娘娘,劉顯如何對你不敬?娘娘幫你罰他?!?/br> 趙宗寧埋在她懷里只知哭,孫太后問了幾回,她才抽噎著說:“哥哥讓他給我送了些櫻桃來,他背著我說這東西是南地進來的,稀罕得很,宮里都不夠分,卻還要送到我的郡主府!他這不是擺明了說我,說我不配吃那櫻桃!”她說完,又是一陣大哭。 孫太后微微蹙眉,不說話。 趙宗寧在她懷中眨了眨眼睛,哭著繼續(xù)說道:“娘娘,我不喜劉顯,您快將他趕出宮去!” “寶寧!”趙琮又是一聲警告,“劉顯伺候朕多年,你不可這般無禮。” 那聲“朕”說得孫太后又是一怔,打趙琮登基以來,他還從未在她面前稱過“朕”,無論何時。 趙琮上前:“娘娘別慣著她,我把她帶回福寧殿好好教導。” 他又說成了“我”,孫太后的眉間一松,她摟抱著趙宗寧,說道:“這事兒定然是劉顯不好,寧娘不會說謊話,劉顯竟敢當寶寧郡主的面說那話?一定要罰!” 趙宗寧點頭:“娘娘將他趕出去!趕他去淮南服鹽役!” “傻孩子,這服役哪能說服便服?得按律例條文來才是,都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br> “那娘娘竟是要放過那劉顯不成?!”趙宗寧抬頭看她,一張俏臉都哭花了。 孫太后又是一陣心疼,親自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柔聲道:“寧娘放心,娘娘自會幫你出這口氣,誰都不能欺負我們寧娘——青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