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所以……是要用哥哥和我的緋聞,來避免哥哥和林瑞的緋聞,對嗎?” 但是安許莫已經(jīng)聽不見周謹沉的聲音了。 他只能看到對方理智而冷靜的表情,和一個宣判結局的口型。 ——對。 周謹沉還加了一句話,安許莫聽得斷斷續(xù)續(xù),但這并不影響那句話如同利刃一般割在心口嫩rou上的疼痛感。 他說,和林瑞一樣,其他人并不知道兩人的關系,所以這些假造的緋聞才能像真的一樣傳出去。 假造。 周謹沉原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他只是簡單解釋了幾句,來為“假造”這個詞做釋義??墒悄切┘氈δ┕?jié)都已經(jīng)從周謹沉的話里透露了出來,將原本一片祥和的偽裝揭開,展現(xiàn)出最真實的面目。 安許莫聽得不也真切,他耳邊全是嗡嗡的耳鳴聲,煩人得厲害??墒撬廊宦牰酥苤敵恋囊馑迹舶言?jīng)那些散落在各處、蒙了塵土的珠子重新?lián)炝嘶貋?,串成一串陰沉沉的,并不好看的珠鏈?/br> 之前特意來給安許莫講劇本,是為了避免待在房間里被林瑞找上門來獨處;主動和麻老與陶先生說修改吻戲的演員,是為了給后續(xù)傳緋聞埋下伏筆;同意安許莫同房睡是要讓劇組里其他人誤會兩人的關系,在教室里拍吻戲時也一樣,屢次破例,情意外露,也不過是在眾人面前演的一場戲中戲。 而等到電影后期宣傳時,這些緋聞會在公眾之間爆發(fā)出比劇組內(nèi)更強烈百倍的效果,而在場所有人都是提前預備好的見證者,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爆出最真實的消息來。 安許莫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的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他以為自己擔心的只有哥哥會察覺自己那見不得人的感情這件事,但是當周謹沉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感情,又直白且坦率地說出要兩人演戲配合時,安許莫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疼得厲害,從胸口的碗大破洞里汩汩流著鮮血。 深淵被填平,懸在半空中的他卻依然被狠狠摔在了粗糲堅硬的地面上,留一絲氣息茍延殘喘。因為懸著他的繩索是周謹沉對他的態(tài)度,是那碗豚骨拉面,是那個薄荷味的,發(fā)生在教室前排座位上的吻。 而現(xiàn)在,繩索消失不見,安許莫被狠狠地從高處扔了下來。 他是怎么從周謹沉的房間回到自己房間的,安許莫自己都不清楚了,他踩著每一步都重新扎透腳掌的鋒利刀尖,佯裝正常地刷開了自己的屋門。 拉開,關門,反鎖。 只有這些了,連把房卡插入墻邊開關里的力氣都不再有了。 背脊緊貼著冰冷的房門,被抽空了的安許莫緩緩滑落,墜落許久,才碰到了地板。 他坐在門后的木制地板上,四周是一片可怕又如此安全的黑暗。 如此漫長而跌宕起伏的一天,終于在晚上的時間,讓安許莫發(fā)現(xiàn)自己真實的念頭。 他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可笑而卑劣。 從很早的時候,安許莫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同,無論他做什么,都不會受到家人的喜歡??僧敃r的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抱著可笑的癡心妄想,企圖用乖巧聽話、完美達成所有任務來換取周圍人態(tài)度的緩和。 可是并沒有。 一次都沒有。 所以安許莫才會早早地把自己血rou模糊的心鎖起來,不去看周圍的視線,不管聽別人對他的判斷。他想著,這樣自己就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就算跌跌撞撞,他也能看見眼前的路,能走下去。 可是現(xiàn)在,安許莫卻再一次地犯了性質(zhì)并無不同的錯誤。 他以為自己只要能看著哥哥就好了,就有力氣和希望。可是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邁出了那早早劃給自己的警戒線。 所以當周謹沉說那些事都是有意謀劃的時候,安許莫才會淌血,會受傷。 他為什么不能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該有的位置,為什么偏偏要妄想自己能夠觸碰太陽? 安許莫對這樣的自己痛恨至極。 他原本就只有一個光源,可他卻差點永遠把自己鎖進了黑漆漆的,沒有鑰匙的木箱里。 不能這樣……他想著,幸好……幸好自己剛剛在哥哥面前沒有失態(tài)。 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安許莫伸手想去摸索,可是面前漆黑一片,空無一物,他什么都摸不到,只能收回手來,握住自己腳踝。 手中有了實物的感覺終于讓安許莫冷靜了一點。他扶著門慢慢站起來,背脊倚靠在堅實的木板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雙腿也泛著陣陣酸痛。 但好歹是站起來了。 安許莫摸索著把墻邊的開關,按了兩下才發(fā)現(xiàn)沒有亮起來。房卡沒有插進去,他又躬身彎腰,在地板上一點一點地尋找了很久。 “滴”的一聲輕響,屋內(nèi)終于通好了電源。刺眼的燈光亮起來,他下意識抬手擋了下眼睛。 光明恍如隔世。 安許莫扶著墻走進浴室,他撐在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一捧一捧地潑在臉上。 嘩啦的水聲持續(xù)了許久,他才漸漸冷靜下來,關掉開關,看向了面前明亮的鏡子。 鏡中的男孩臉上全是未干的水珠,倒是遮擋了一點那嚇人的蒼白。他的唇瓣仍是嫣紅的狀態(tài),就像是一個鐵面無私的判官,時刻提醒著他之前的過錯。 以后就不會了……安許莫想著,他以后,絕對,絕對不會再犯。 只要能看著哥哥就好了,只有這一點是他十七年來刻入本能的習慣,所以沒辦法更改。而其它的所有念想,安許莫都會徹底斬斷。 他再也不會允許自己妄想,哥哥會回應他的感情。 再也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莫的心思也解釋清楚啦,他以為自己只要看著哥哥就好了,結果越線了,疼完這一回,他就會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畫的圈里,再也不出來了。 小莫疼完了……就該另一位了。 第66章 不敢再夢見哥哥。 第二天的拍攝現(xiàn)場, 安許莫仍然沒有出現(xiàn)。 雖然安許莫在電影這個行業(yè)中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新人, 他的很多舉止也透露出了自己的生疏和懵懂, 但是男孩的態(tài)度有目共睹,性格也很是討人喜歡,經(jīng)歷了這么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后, 劇組內(nèi)大多數(shù)人對他的印象都很是不錯。 再加上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他每天堅持來片場觀摩拍攝、學習演技的事,這天他沒有出現(xiàn),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上午的一場戲拍完之后, 劇組工作人員收拾東西轉換場地。一群人邊忙邊聊, 就提到了安許莫的事。 “哎,今天怎么沒看見小安過來?” “是啊, 早上發(fā)早點的時候也沒看到他,幫忙的鄭姨還提了一句, 問那個長得特乖的瘦小孩怎么沒來領飯?!?/br> 有人嘀咕了一句:“今天沒他的戲吧?所以就沒過來?!?/br> 旁邊那人立即道:“人之前可是基本一天不落的,每回都站在離攝像機不遠的地方看, 那位置能看準鏡頭怎么選角度,又不擋道。就沖這件小事也能看出來,這孩子以后肯定能走得挺遠?!?/br> 又有人猜測道:“是不是……還是因為昨天那件事?” “昨天怎么了?” 有人反應了過來:“哦, 嘴腫了那事?可小安昨天不是休息過一天了嗎, 今天還沒好?” “誰和小安住一起來著?有沒有人知道他的情況?” “他不是提前進組嗎,住的房間就是自己租的,好像是個單人間,也沒和劇組的房間挨在一塊,” 安許莫的經(jīng)紀人也好幾天沒有出現(xiàn)了, 這么一來,卻是找不到一個能準確了解安許莫情況的人。 他們聊著的時候,一旁的劉龍飛也聽到了這些零散的對話,他想起昨天聽到的周謹沉的話,忍不住皺了皺眉。 如果說最開始劉龍飛對安許莫的關心還是因為張之維,經(jīng)過這么多天相處之后,更多的原因就變成了他對安許莫的欣賞。在業(yè)內(nèi)干了這么多年,從起初搬道具的臨時工到現(xiàn)在成為麻老團隊的一員,劉龍飛見多了形形色色的各種人。所以在看到這么努力向上的后輩時,他才會想著能幫就幫一把。 不過安許莫本身也是很少會給人添麻煩的性子,除了當初試鏡時的提醒,進組之后,倒是他給劉龍飛搭過幾次手,幫過不少忙。這次安許莫突然沒有過來,盡管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劉龍飛的心里卻一直惦記著這小孩,最后還是趁沒人注意的時候,走到一邊去給安許莫打了一個電話。 其實劉龍飛更想找的人是周謹沉,經(jīng)過昨天上午的吻戲拍攝之后,他就注意到了這兩人之間隱隱存在的關系。但是周謹沉今天一早就和道具組的負責人出去看主角要用的道具了,到現(xiàn)在也還沒回來。 通話提示音響了許久,卻一直沒有人接聽,劉龍飛的眉心越皺越緊,直到冰冷的機械女音響起,他才把手機拿了下來,不安地看了一樣屏幕。 怎么沒有人接? 劉龍飛把電話掛斷,又重新?lián)芰艘槐檫^去,他想著,要是這次再沒有人接,他就得考慮找一下安許莫的經(jīng)紀人,問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過還好,這次提示音響了一會之后,屏幕上終于顯示出了計時的標志。 “喂,小安?”劉龍飛叫了一聲,就聽見那邊傳來了一個沙啞到讓人忍不住皺眉的聲音。 “劉副導……?” 安許莫的聲音啞到讓人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劉龍飛忙問道:“你怎么了小安,感冒了嗎?” 那邊低咳了兩聲,咳嗽聲聽起來都有氣無力,卻還在硬撐著提起精神道:“可能有一點,您打電話過來有事嗎?” “沒事,就是看你今天沒過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眲堬w想起之前被送去醫(yī)院的那個臨演,心中不禁生出些不安,“你現(xiàn)在在哪兒?發(fā)燒了沒有?” “我還在房間里,”安許莫的聲音輕飄飄的,“應該沒有發(fā)燒吧,我摸不出來……” “……” 劉龍飛越聽越不對勁:“你起床沒有?還能不能下床?” “還沒有起來……”安許莫的聲音越來越弱,聽起來就像是要睡過去一樣。 “算了,你先別亂動?!眲堬w抬眼朝四周張望著,找到目標之后,就朝那邊走了過去。 他一邊走一邊道:“小安你聽我說,你先別睡,現(xiàn)在就給前臺打個電話,說你房間一會有人要來,讓他們幫忙開下門,我讓組里醫(yī)生直接過去。” 電話那邊含混著應了一聲,劉龍飛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楚,只能盡量加快腳步。 《殊途》劇組的后勤工作做得很完善,劉龍飛把事情給后勤負責人一說,對方就找了一個隨組的醫(yī)生過去。下一場戲還需要劉龍飛在場,他不能擅自離崗,只好盡可能地把安許莫的情況交代清楚,讓醫(yī)生抓緊過去。 這個醫(yī)生對安許莫也有些印象,聽完劉龍飛的交代之后,他拿好隨身的醫(yī)藥箱就去了酒店。幸好今天拍攝的地點離酒店不算遠,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醫(yī)生就在前臺的幫助下進到了安許莫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是,安許莫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但是他的情況比只穿著睡衣更糟糕——因為他整個人從衣架旁栽倒了,勉強背靠著床鋪半坐在地上,卻始終沒能成功站起來。 酒店都是用空調(diào)控制溫度,并沒有地暖,地板上又冷又硬。醫(yī)生忙和跟過來的前臺小哥一起,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可是一碰到安許莫的胳膊,醫(yī)生卻皺起了眉。 他身上的高溫已經(jīng)透過單薄的衣物傳了過來。 送走前臺關好門,醫(yī)生很快給電子體溫計消好毒,一邊貼在人太陽xue旁檢測溫度,一邊給劉龍飛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時,電子體溫計也發(fā)出了“滴”的一聲,顯示出了測量者的體溫。 醫(yī)生心下一沉。 三十九度五。 聽到安許莫的高溫之后,劉龍飛的聲音也急了起來,他當即要找人過來把安許莫送去醫(yī)院,醫(yī)生正聽著,床上的男孩卻動了一下。 他從醫(yī)生手中借來了電話,努力壓下聲音中的沙啞,勉強開口道:“劉副導,不用麻煩您,我的助理在,讓他來接我就好?!?/br> “行行,”劉龍飛又問,“他人在哪兒呢?要是在片場這邊,就讓他直接把劇組的車開過去接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