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悠悠曾經(jīng)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不必為了不相干的人說出的言語，而讓自己難過受傷。她做不到讓人人都喜歡，也不必做到。

    同學們都散了，方潔心有戚戚然道：“真沒想到，你奶奶居然是這樣的人?！?/br>
    “所以我和我媽才會離開葉家?！比绻粼谌~家，恐怕她早就被五花大綁送去別人家換彩禮了吧。

    “可她畢竟是你奶啊，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鼻芭诺氖捛逶俅闻み^頭，很認真的說道：“我覺得，她也是為了你好?！?/br>
    “哦，那就祝你有個跟我一樣的奶奶咯?！比~悠悠面帶微笑，認真的回應她道。

    蕭清一噎，不吭聲了。

    方潔噗嗤一笑，“悠悠，有句成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怎么解釋的來著。”

    “剛才不是演完了嗎?！比~悠悠看著方潔，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太太急匆匆出校門，當然不是趕回葉家村，而是去找葉茂。

    “老二是不中用了，連個丫頭片子都管不了，你拿主意，這事咋辦?！崩咸f著，又狠狠瞪了葉貴一眼。

    葉茂請了假，把老娘帶回宿舍，“還有啥咋辦的，長輩說的話，不聽就是不孝。不過娘這么鬧，不是辦法?！?/br>
    斜了一眼葉貴，開口道：“就說她爹病了，要接她回去伺候。崩管離婚不離婚，也沒有當?shù)牟×耍|女能撒開了手不管的。”

    老太太一拍大腿，“這才是我兒子，一開口就是能拿主意的。”

    當著葉貴的面，就讓他病了，葉貴聽著，卻不敢有一句反駁。

    石雨花看著葉茂廠子里分的宿舍，羨慕的不得了。聽到大伯拿了主意，更是恨不得笑出來。等把葉悠悠送去石家，看看柳滿紅還橫什么橫。以為去城里當工人就厲害了，認識廠子里的人就厲害了。

    到時候工作還不是得被石家人換過去，就等著回去種地吧。

    “時間不早了，你們就留在這兒吃飯。我還得上班，一會兒跟人換一換，我下午跟娘一塊過去?！比~茂去上班，金翠也買了菜回來。

    老太太見著兒子是百般歡喜，見著兒媳婦卻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睛，“買啥菜要出去幾個鐘頭，啥？青菜還要錢，咋不回家去摘，幾步路的事，一個月加起來能省不少錢呢。難怪家里兩個吃公家糧，還總喊沒錢，真是個敗家玩意兒?！?/br>
    直到葉建國回家吃飯，老太太才重新高興起來，對大孫子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葉大妞中午回來吃飯，看到她奶也是一言難盡。但她什么都不敢說，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哥哥的光，才被另眼看待。要不然，她早被她奶嫁出去換了彩禮。

    但今天同學看她的表情，還是讓她心中郁卒。

    特別是那些鎮(zhèn)上的同學，看她的表情都是一臉震驚，許多人大概是第一回見到這樣撒潑打滾的老人家。

    原本跟她關系已經(jīng)走的很近的一個男同學，中午逃一樣走了，沒有和平時一樣假裝順路，和她一起走。

    裝著這些心事，也不妨礙她聽大人們商量著怎么對付葉悠悠。

    也只有這件事能安慰自己了，葉大妞想。

    中午葉悠悠去食堂取了飯，蕭清又想張嘴，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懟的多了，終于忍住了。

    下午老太太又來了，這回是葉茂陪著。

    “你爹被你氣病了，你后媽又大著肚子，你還念什么書，趕緊回去伺候。”站在教室門口，也不管里頭是不是正在上課，葉茂就嚷了起來。

    葉茂說的很嚴重，又恐嚇呂老師，“你們學校不放人，她爹有個好歹，就是你們的責任?！?/br>
    老太太連連點頭，“對，你們要負責。”

    呂老師畢竟年輕，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道：“不能吧，早上看他還好好的，這才多半天，就病了?！?/br>
    “還不是被她氣的?！崩咸钢~悠悠，模樣兇狠的像要吃人。

    葉悠悠看著葉茂，“既然病的這么重，是送到鎮(zhèn)衛(wèi)生所，還是城里的醫(yī)院了，我馬上去看。”

    “去什么醫(yī)院，當然是回葉家村了。”老太太搶著說道。

    “鎮(zhèn)里的衛(wèi)生所都不送，還說病的重?！眳卫蠋熤雷约荷袭斄?，氣憤的質(zhì)問道。

    “農(nóng)村人哪兒有那么嬌貴，動不動上衛(wèi)生所，你出錢啊。”老太太還沒說完，就被葉茂打斷了，這是重點嗎？現(xiàn)在的重點是讓葉悠悠趕緊回葉家好不好。

    “別爭這些沒用的，悠悠啊，你可想清楚了，那是你親爹。你要是不回去，別怪人背后戳你的脊梁骨。到時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br>
    “誰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葉茂的身后，有自行車的搖鈴聲，然后一個人跳了下來，身姿頎長，不是辛墨濃，又是誰。

    “你，你來干什么？”老太太對辛墨濃可沒有好印象，但這人是掃盲班的老師，教村里人識字，連村支書都稱贊他，這讓她不敢說辛墨濃的壞話，但同時也更加忌憚他。

    “我們家的事，不用外人插手?！比~茂也趕緊說話，一副生怕辛墨濃會跟他們搶人似的。

    “哦，我只是路過，準備告訴葉悠悠，村支書的孫子要結(jié)婚了，我問問王奶奶家要不要隨禮?！?/br>
    葉悠悠接到的信里，只說讓她不要急，他會想辦法解決的。但她以為，所謂的想辦法解決，總是需要一點時間的，今天說不得她有一場惡戰(zhàn)要打。

    沒想到，他不僅來了，還帶來了這樣的消息，讓她恨不得放聲大笑起來。

    老太太傻眼了，聲音也跟著結(jié)巴起來，“你，你，你說誰？誰的孫子?！?/br>
    “小灣村的村支書，他們家的大孫子，跟您家的建國差不多大?！毙聊珴饩拖袷峭耆恢肋@里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一樣，露出淺淺的笑容。

    “那不就是跟咱們家提親的嗎？現(xiàn)在就開始準備起來了。”葉茂沒跟辛墨濃打過交道，反而還不如老太太反應快。還以為石家是板上釘釘了，只瞄準了葉悠悠。

    “跟你們家提親嗎？不對啊，他的對象就是小灣村的姑娘，今天才定下來的。不過村支書太熱情了，把彩禮都下了，三百塊呢?！?/br>
    辛墨濃把三百塊這三個字，咬的極清楚。

    老太太頓時按住胸口，就連呼吸都是痛的，石家竟然跟別人家定了，三百塊錢的彩禮就這么飛了。

    “是誰家？”葉茂仍然在做最后的掙扎。

    “小灣村的姜家，和寡母還有弟弟相依為命，是個特別能干的好姑娘。支書對她很滿意，親自上門提親下的彩禮，誠意十足?！毙聊珴獾穆曇衾飵狭艘环N特別的喜劇效果，聽在葉家人的耳朵里，格外嘲諷。

    葉茂已經(jīng)明白了，辛墨濃是故意的。

    “村支書跟我們家關系不好，他家孫子結(jié)婚我們就不隨禮了?！比~悠悠回了辛墨濃最開始的那句話，這才看向老太太和葉茂。

    “被人耍的團團轉(zhuǎn)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這把年紀活到啥地方去了?！?/br>
    “我們走?！比~茂當然要走，還留下干什么，不嫌丟人啊。還有，石家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村支書，也沒有這么耍著人玩的。他們老葉家，得好好跟他們理論理論。

    “人呢，不帶了?！崩咸€不甘心空手而回。

    “不帶了。”石家都另外定了孫媳婦，他們把人帶回去有什么用，養(yǎng)個吃閑飯的啊。

    老太太慌慌張張跟著兒子走了，一路還在糊涂，“他們怎么就換了人?！?/br>
    “就他們家那樣的，沒有好處怎么可能跟個寡婦結(jié)成親家。”葉茂到底比老太太見識要廣，“一定是拿什么要挾住了石家?！?/br>
    可是葉悠悠哪兒有這么大能耐，她人都不在村子里呢。

    難道是辛墨濃？葉茂越想越覺得像。

    但現(xiàn)在想這些有什么用，趕緊請假，跟著老娘回去一趟，找石家要個說法才是真的。

    葉悠悠今天也沒法再上學了，請了假跟著辛墨濃出了校門口。

    走在長長的街道上，葉悠悠有些沉默，辛墨濃歉意道：“嚇壞了吧，怪我來的太晚?！?/br>
    “我一點也不怕。”葉悠悠仰起小臉，沖著他笑，“以前，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假裝自己不害怕，但心里還是怕的。但是現(xiàn)在，我是真的不怕?！?/br>
    她的身后有姥姥，有mama，還有辛墨濃，是她可以相信的人。

    人的情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明明不當吃不當喝，可是沒有的時候，就會覺得心里空落落，有個黑洞貪婪的吞噬著你的快樂。

    可一旦情感有了依托，就如同多了一層盔甲，讓你能抵御傷害。而那份情感，還能不斷的釋放出能量，讓你覺得溫暖。

    辛墨濃很想捏捏她的臉，還有花瓣一樣鮮嫩的嘴唇。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自己壓了下來，抿住嘴唇，偏頭去欣賞道路兩旁的房屋。

    “你怎么讓支書改變主意的?！?/br>
    “當然是講道理。”辛墨濃的聲音有點干啞，卻仍然好聽極了。

    講道理，哄她玩呢。

    葉悠悠用手指尖戳戳她的腰窩，“說人話。”

    人話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石家的大孫子以前和姜家的姑娘是同學，當時姜父還在，條件還算不錯。兩家露過結(jié)親的意思，想說等孩子大一點了，就給他們定下來。

    沒想到姜父說病就病，醫(yī)藥費以及不能掙工分的損失，將姜家一下子拖垮了。等姜父一走，姜家直接就跌落到了赤貧線以下。

    石家自然就不再提結(jié)親的事，但兩個孩子的關系卻沒有斷。石家大孫子甜言蜜語哄著姜姑娘跟他好，姜姑娘到了年紀想讓他提結(jié)婚的事，他卻拖拖拉拉的不決斷。

    直到曝出石家去柳家給大孫子提親的事，姜姑娘才如夢初醒。但他們家孤兒寡母，弟弟又年幼，怎么敢跟石家硬抗呢。

    “所以你去找了姜家姑娘合作？”葉悠悠的嘴一撇，眼神帶著點探究之意。

    “我怎么能開這個口，是翠姑主動提出來，愿意去當說客的。”辛墨濃摸摸鼻子，幸好有翠姑，不然這事可不一定能這么順利。

    至于翠姑又是怎么知道的，就這么說吧，一個村子里頭，只要你不是刻意閉著眼，什么事能瞞過人呢。

    這種事也有女孩子才能去跟姜家姑娘開口，換了辛墨濃，估計剛一張嘴就得被人打出來。

    “我和小夏獵到了一只山雞和一只兔子，剛巧遇到治安大隊的人，就邀了他們一塊喝酒吃rou。剛吃完，還坐著聊天呢，就聽幾個小孩子進來，說聽到外頭小樹林子里鬧鬼?！?/br>
    他們當然是哄然大笑，然后湊著熱鬧去小樹林子里抓鬼。鬼當然是沒有的，反而聽到有人喊救命。

    然后石家大孫子和姜家姑娘就被抓了個現(xiàn)行。

    “村支書是個特別明事理的人，一來就說兩家定了親，沒結(jié)婚之前小孩子胡鬧，干脆早點結(jié)婚。當著治安大隊的人去姜家送了彩禮，定了結(jié)婚的日子?！?/br>
    辛墨濃一臉欣慰，“你說，是不是很講道理。”

    葉悠悠“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之前知青李奇和劉珍的事，小灣村誰不知道。村支書豈能不知道厲害，還是知青和治安大隊的人抓住的，怎么賴也賴不掉。倒不如認栽，大被一蓋，化丑事為喜事來得痛快。

    “嗯，果然特別講道理?！比~悠悠學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背負著雙手點頭。

    眼角一飛，斜睇他一眼，這個按葫蘆畫瓢，倒是畫的像模像樣。招術不怕老，管用就行。

    “你就肯定人家治家大隊的人愿意跟你們走。”

    “男人嘛，遞上一根煙就能成朋友，沒那么多事?！毙聊珴獯笮?，又想去摸她的頭頂，可是忽然間縮回了手。他之前一直沒有察覺，今天才猛然發(fā)現(xiàn)，葉悠悠長高了許多，已經(jīng)有大姑娘的模樣了。

    “我一會進城，去問問你轉(zhuǎn)學的事該怎么辦。有些東西還要給王奶奶捎過去，你有沒有什么話讓我捎帶的?！?/br>
    啊，轉(zhuǎn)學。

    他們商量過的，那些人遲早會去沐東市匯和，到時候葉悠悠再去太扎眼了，干脆提早一步轉(zhuǎn)學過去。

    連夏老都覺得神奇，葉悠悠竟然能自己安排好柳滿紅的工作。讓他準備的后手，直接作廢。

    辛墨濃看著她，“怎么不說話了?！?/br>
    “那你呢？”葉悠悠承認，她之前沒心沒肺，只想著給柳滿紅找工作，只想著能夠進城。卻沒有想過，辛墨濃呢？難道他們就這樣漸行漸遠，最后變成熟悉的陌生人嗎？

    辛墨濃一笑，張嘴就要說話，卻又忍下來了，說什么似乎都是不對的。

    “我沒什么話帶給姥姥，你只看他們是不是搬了家，給我捎個信便好?！比~悠悠賭了氣，轉(zhuǎn)身回肖家。自己心心念念作甚么，人家根本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