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好安靜??! 安靜到他想就這樣睡過去,不去想世間的一切。算年紀,自己應該有一百一十八歲了吧。果然是一把老骨頭,折騰不起。 近一百年,他都沒有像此刻這么心安的時候?;蛟S是人之將死,總會記起一些遙遠的事情。 幼年時,家境殷實。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才子,母親賢惠善良。從小,父親就教導他忠信樂易,不折風骨。 若不是家逢巨變,父母無故橫死,家產(chǎn)被族人所奪,他也不至于流落在外,露宿街頭。 當他手握大權(quán)時,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那個家族。 事實上,當年如果不進宮,未必就沒有活路。若是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先是被人吃,最后變成吃人的人。 這么多年了,父母都應該投胎做人了吧?;蛟S就投身在某戶人家,平安喜樂地過著日子。 不,這天下哪還有安穩(wěn)日子可以過。連年災荒,官員貪贓枉法,百姓苦不堪言,沒有一處凈土,哪里來的安樂生活。 都是他,都是自己恨老天不公,才造成現(xiàn)在的局面。 還有他的姣月,不知還能不能見到。要是見到了,姣月會不會更加恨他,恨他害死她的女兒。 一百一十八年,活得真是夠久了。 他突然就覺得無趣起來,似乎之前覺得快意的事情,都提不起半點興致。殺人屠族,他做得太多,已有些厭惡血腥的氣息。 天下,遲早會是別人的。 確實如不遠處的女子所說,他不過是暫時霸占了,總有一天,會落到另一個人的手上。這世間,好像沒有什么東西是他的。他孤身一人,活得太久,連歲月都忘記了。 許久之后,芳年覺得肚子饑腸轆轆,餓得有些受不住。她看向不遠處的籃子,悄悄地過去,輕輕地取出吃食。吃食十分簡單,是做飯時多做的,她吃了幾口飯,覺得肚子好受一些。 國師聽到動靜,猛然抬頭,定定望著她。 “你要吃嗎?”她怕他吸自己的血,忙問道。 國師沒有回應她,眼神難懂。就在芳年以為他要有所行動時,他松馳的眼皮耷拉下去,重新閉目,又像是睡著一般。 第96章 始終 崖頂上的元翼他們等了一夜, 他清冷泛紅的眼看著黑幕散去, 從灰色到大亮。霧氣飄渺的崖底,什么動靜也沒有。 國師都沒有帶芳年離開,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以國師的功力, 那點小傷,經(jīng)過一夜的調(diào)息, 就怕傷口沒有復原, 元氣應該會恢復。 他們一直守著,等到夜幕再次降臨,都沒有見有人現(xiàn)身, 頗有些蹊蹺。 元翼的心不停下沉,四周靜寂無聲,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不能再等下去, 他朝遠處的兩人揮手示意, 然后下了崖底。 崖底靜悄悄的,他悄無聲息地走著,四周沒有一點聲音。寢洞中透出朦朧的光亮,卻沒有人聲。 他沖進山洞, 洞內(nèi)空無一人,地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山洞原本就不大, 連裝衣物的箱子他都翻過, 什么也沒有找到。 他急忙奔出, 仔細在其它的小山洞里找尋。所有的洞xue都找過了, 一無所獲。 趕來的老五和慧法大師都同樣的心驚, 他們一天一夜沒合眼,眼睛都沒有離開過。人怎么就不見了呢? “王爺,他會不會逃了?”老五焦急問道。 元翼面如寒霜,他們不知道國師武功盡廢。雖然他們一直盯著,可國師功力遠在他們之上,就算是帶走芳年,也不無可能。 元翼擔心的是,國師無意中發(fā)現(xiàn)芳年的身世。那樣的話,國師就有可能把她藏起來,就像對她的外祖母一樣。 老五與他想到了一處,焦急萬分?;鄯ù髱熾p手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元施主莫著急,傅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br> “托大師的吉言?!彼渲?,“本王去國師府,你們往京外找。他受了傷,還帶著一個人,應該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三人很快分散,四處找尋。 崖頂上留了兩個隱衛(wèi)守著,一有風吹草動,即刻示警。 元翼疾行至國師府,國師府外面已被人團團圍住,領(lǐng)頭的是曹經(jīng)歷。 “可有什么異常?” 曹經(jīng)歷上前行禮,“回王爺?shù)脑?,屬下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里面的人也沒人出來?!?/br> 元翼點頭,獨行進去。 要是國師真的回來,以曹經(jīng)歷等人,是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他一小心地走著,一邊仔細地聽著動靜。 國師府里的下人早就被趕到一間屋子里,他進去,把李總管提溜出來。 “你給本王帶路,府中的密室都在哪里?” 李總管只知道國師出事了,具體的情形并不清楚。國師府里原是有侍衛(wèi)的,但之前跟著國師進宮屠殺,已全部身亡。至于暗處的人,李總管不知情。 元翼心急如焚,面上不帶半點。用劍抵著他,命他前面帶路。 府里的密室,李總管知道一些,但沒有全部知道。 李總管帶著元翼,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國師都不在里面。元翼眉頭緊皺,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 或許他忽略了什么? 他盯著一扇密室的門,猛然想起自己有哪個地方?jīng)]有找過。他突然轉(zhuǎn)身,飛一般地沖出國師府。 朝寺中的方向奔去,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虔誠地求過佛祖,求佛祖保住他的王妃千萬不能有事。 墓室中,芳年頭暈沉沉的。她倒不是餓的,而是氣息不夠,胸悶頭脹。她知道,若是王爺他們不能及時找過來,恐怕她會悶死在里面,真的給神醫(yī)陪了葬。 她掙扎著起身,不停在墓壁上摸索著,希望能找到另一個開門的地方。 國師依舊像死了一般,靠在木棺旁邊,一動不動。 芳年找了一圈,連墓碑木棺都沒有放過,還是什么也沒有找到。墓壁上別說是機關(guān),就是一條縫都沒有。她垂著頭,重新坐回原來的地方,靠在墓壁上,兩眼睜著,平靜無波。 許是曾死過一回的緣故,對于即將到來的死亡,她倒不是很害怕。心里縈繞的是不甘心,她和王爺才成為夫妻沒有多久,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過幾天安穩(wěn)的日子。 若是就這樣陰陽兩隔,她不甘心。 要是她死了,王爺會不會再娶。心里相信他是一回事,但一想到他有可能與另一個女子結(jié)為夫妻,同枕而眠,她的心就像千刀萬剮一般,鮮血淋淋。 疼痛的感覺持續(xù)了好大一會,她輕嘆一口氣?;蛟S是她太過貪心,說起來,老天待她并不算薄。 這多出來的一世,怎么著都算是彌補了前世的遺憾。 她閉上眼,感覺呼吸開始困難。墓室是嚴絲合縫的,沒有一絲外面的氣息流入,或許過不了多久,她連氣都喘不上了。 前世臨終前她在想的是,原來死亡就像是累了,想永遠休息。她活得心累,對生并不眷戀,死了反倒清靜。 但現(xiàn)在,她想的卻是,自己似乎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沒有和他像尋常的夫妻一樣,過幾天和美的日子。 更遺憾的是,她不能與他一起白頭到老。 意識漸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國師動了。而她,僅是睜眼看了一下,手才抬起,就無力地垂下。 國師幾乎是像爬一樣的,先是在籃子里取出一個碗,然后摔碎,再爬到芳年的身邊。 芳年已經(jīng)知道他要做什么,嘴角露出一個慘笑。 終于,還是逃不掉原本的宿命。還是逃不掉被人吸血的命運,若是她的生母泉下有知,怕是后悔把她生下來吧。 可她已無力掙扎,任由國師割破她的手腕,感覺鮮血在流,卻并不覺得很疼。她想,或許自己是快死了。 國師用另一半破碗接著血,一飲而盡。 就在芳年以為他還要再取他的血時,就見他按住她原本的傷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盤腿調(diào)息。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是半個時辰。芳年視線中的他,頭上的銀絲變成花白色,人也較之以前年輕精神一些。 原來她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著。 國師感覺內(nèi)力恢復一些,起身推動木棺。隨著木棺的轉(zhuǎn)動,石門來了。新鮮的氣息流進來,芳年覺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氣在慢慢恢復。 她想要起身,就見國師朝她一步步走來。 他的眼灰蒙蒙的,看不出一點情緒,嘴角還殘留一抹鮮紅,襯著他陰魂般的模樣,越發(fā)的令人膽戰(zhàn)心驚。 芳年知道,此時無論說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他要真想吸干她的血,她無能為力。 思索間,國師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視著她,神情詭異。 突然他一把將她提起,丟出墓室。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就見墓室的門從里面閉上,而國師并沒有出來。他重新坐到木棺旁邊,從懷中取中隨身的那把騸刀。 丟開刀鞘,把玩起來。 曾記得幼年時,誰人見了不夸他有父親的風采,正直有禮,才思敏捷。他三歲時,父親就給他開蒙,手把手的教導他。 他一心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才名遠播,愛人尊敬。是什么時候起,他違背了年少時的初衷,變得殘酷無情。 他想是自從他為了生存,放棄自己身為男人最寶貴的東西,所以才有他殘缺的后半生。 這一生,他歷經(jīng)過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把騸刀帶來的?;盍艘话俣嗄?,始于騸刀,終于騸刀。 就算是再活上千年萬年,總歸是不完整的。到頭來,他什么都沒有。從未有一刻,覺得如此的孤獨。孤獨到害怕去了陰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見的人。 “寒雪梅映色傾城,冰霜冷對負芳年?!?/br> 低啞尖細的聲音念著,眼里泛起懷念。 姣月。 他呢喃著。 手中寒光一閃,他倒在地上,有血從他的脖頸處流出來。他嘴角噙著一絲笑,花白的發(fā),零亂地蓋在他的臉上。 到了地下,他想,應該能見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顧不得細思,忙離開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膽子再大,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攆一般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驚喜地發(fā)現(xiàn),旺福已經(jīng)回來了。它一下子跳起來,圍著她的腳邊轉(zhuǎn)著。她將它抱起,坐在它的窩中。 國師為何會有此舉,他把自己推出來,要做什么?她問著自己,始終不能相信國師救了自己一命。 他壞事做盡,難不成還會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么,是在密謀什么事情嗎?或者真的要給神醫(yī)陪葬? 雖然她很困很累,卻不想休息。腦子里亂紛紛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