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哼,管他是什么東西,本王就不信,我活不過他,還有我的兒子,兒子不行,還有孫子。一代代地接下去,總有人能看到他死的時候。到時候本王的遺命就是后世子孫中,無論誰見證了他的死,立馬到我的靈前告慰?!?/br> 元翼看著他,他的想法竟是和父王不謀而合。父皇選中的人是自己,于是給自己下了隔江望月的毒,就是想自己活得久,能看到國師的死期。 他們元氏皇族,何其可悲? “我們于他而言,不過螻蟻。你萬事小心,不可輕舉妄動?!痹矶谧约旱幕实?,皇弟舉家離京,國師是不會管的。若是皇弟做了什么其它的,以國師的狠辣手段,一抬手就能血洗他一家。 “…七皇兄,我知道的。只是我這一走,京中只剩你了,你也要保重。”十王爺眼眶開始泛紅,“我想我們應(yīng)該能看到那一天,皇兄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幾年他老得快了?!?/br> 自小,在他們的印象中,國師一直都是一個模樣,三十來歲的樣子,陰沉沉的。這兩年看著像四十歲了,許是該老了吧。 元翼反手拍著皇弟的肩,眼睛微瞇著,他說得沒錯,那人確實開始老了。 若是自己猜得不差,這就是那人開始大張旗鼓地尋福星的原因。他怕是急了,從以前悄悄地尋人,到現(xiàn)在打著舉國選秀的名號,就是想尋出延年續(xù)命的人。 “七皇兄,我覺得那人許是在練什么邪功。你看那些疑似福星的秀女們進了國師府,一個個的就死了。或許他就是用女子練功,想讓自己長生不老?!?/br> “他無論做什么,你不可窺探,萬一…” “我知道的分寸,只是這般想的,哪敢去探國師府,那不是嫌命長了。”十王爺說完,自嘲一笑,“七皇兄,你說歷朝歷代,有沒有像我們這般窩囊的皇室?有時候我特別同情陛下,你看他就像一個傀儡。國師把他扶上皇位,他除了能吃喝玩樂,與女人尋歡,還能做什么?生了一堆的孩子,到頭來,能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自古至今,哪有他們這樣的皇室子孫?那人扶父皇上位,為的不就是把控整個王朝嗎? 元氏皇族,在他的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要是他愿意,皇族可以是姓方的,也可以是姓常的。 “回去吧,好好安排。” “我也就是在皇兄面前說說,等以后離京了,怕是連說的人都沒有了。”十王爺臉色惆悵,面色不舍。 元翼冷然,手從他的肩下抽開,背在身后,迎風(fēng)而立。 十王爺看著他,比起自己,皇兄活得是不是更難一些?不知從何時起,皇兄變得越發(fā)的清心寡欲,沉迷佛經(jīng)。 他的眼眶有些濕,狠了狠心,轉(zhuǎn)身離開。 在他看不到的時候,立在崖邊的元翼緊攥著拳,目如寒冰。 崖底的霧氣不散,遮蓋著隱藏其中的秘密。 元翼站了許久,約有一個時辰,才慢慢往回走。 越近寺里,那股香火氣息越濃。這里,倒是避世的好地方,之前的自己不就是常年居住在此,拋卻雜念,不管前程,不問世事。 他抬腳,邁進寺中。三兩的沙彌在忙碌著,有人在打掃,有人匆忙走過。 不遠(yuǎn)處的樹下,有一個小沙彌在掃落葉,見他走近,慢慢抬起頭。 小沙彌的腦袋光溜溜的,像是新剃的度,他似乎忘記自己已是出家人,朝元翼行了一個禮,喚道:“見過七皇叔?!?/br> 元翼瞇著眼,認(rèn)出他來。 竟是惠妃所出的二皇子,元笙。 “什么時候的事?” 小沙彌苦笑,“小僧昨日進寺的?!?/br> 元翼看著他,不過十五歲的樣子,若是生在歷朝的皇家,都應(yīng)該是一位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尊貴少年。 “是你母妃的意思?” “是的,母妃說過,佛祖慈悲,能保小僧長命百歲?!?/br> 出了家,他就不是皇子,就不會擋別人的路,說不定能活下來,揀一條命。 惠妃用心良苦,比其它的妃子有先見之名。 “你母妃是個明白人,你好生在寺中修行,佛祖會保護你的?!?/br> 元翼說完,朝另一邊走去。 小沙彌在他的身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第44章 心意 遠(yuǎn)去的身影似乎頓了一下, 黃昏之下的寺廟, 如方外凈土。他高大修長的身姿沐浴在光暈之中,仿若救世的佛祖。 這般景象在元笙的眼中, 刻骨永恒,再難忘卻。 七皇叔最后一句話的意思, 是他愿意保住自己嗎?母妃說得沒錯,能活下來的七皇叔和十王叔兩人,當(dāng)年固然因為年幼僥幸逃過一死。但這么多年來, 沒有惹怒國師, 依舊尊貴地活著, 足見他們城府不淺。 母妃在賭,賭贏了自己能留一命, 將來的事情說不準(zhǔn)。若是繼續(xù)在宮里,等國師準(zhǔn)備立太子,那么和大皇兄離得最近的自己, 無疑是最先清理之人。 可憐宮里的許多人都沒能看透,皇兄弟們之間明爭暗著,都想拼力爭一爭。 上一代皇叔們的血腥氣還未散去,自他出生以來,母妃就擔(dān)驚受怕。無論朝堂如何,宮里卻夜夜歡歌,女人們云裳羽衣, 彈琴獻舞, 變著法子取悅父皇。 父皇沉迷女色, 何曾管過他們皇子公主們的生死。自打知道大皇姐要和親,母妃就日夜不安,思來想去,唯有送自己出家一條活路。 他望著那走遠(yuǎn)的人,看著那身影徑直出了孝善寺。 寺外,一輛馬車停在那里,隨從見主子出來,立馬待命。 馬車緩緩地離開孝善寺,元翼坐在馬車中,閉目沉思。 回京的路上,流民遍地。因為天色漸晚,影影綽綽,一堆堆衣衫襤褸的人擠在一起,互相取暖。他們的身子瑟瑟發(fā)抖,瞧著分外的凄涼。 人堆中,有大人的喝罵聲,有孩子的哭泣聲。人人愁容滿面,眼看著快要入冬,他們還是一身的單衣,吃了上頓沒下頓,這天寒地凍的,可要怎么熬過去。 有些人用羨慕的眼神望著不遠(yuǎn)處,那里則是完全不一樣的,隨處可見臨時搭建的草屋窩棚。三三兩兩的人坐在地上胡諞。 這些人雖然穿得破舊,好歹還算厚實,衣服上的破洞也都打上了補丁。許是剛剛混飽了肚子,竟有閑心胡吹胡侃。 “哎呀,你家姑娘就是好本事,聽說在柳公子面前極有臉面,看看她剛才捎出來的吃食,噴香的面條,里面還有幾大塊rou。你們可是享了福了,可惜我們家的三丫頭還太小了。” 說話的人不無遺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兒,恨不得一夜之間讓她長大成人,可以去侍候京里的公子哥們,討得一些好酒好菜。 “你們家三丫頭這樣子可不成,太瘦了。我家丫頭不是我吹,自小就養(yǎng)得好,要不是這場天災(zāi)…不過,你們家大丫頭可是了不得,這進了宮,以后說不定會成為娘娘呢?!?/br> “誰知道呢,你這一說,我心都提了起來。聽說都死了好多人了…”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隱下不說,臉色麻木。 剛才羨慕的人也跟著閉嘴,他們都是從外地流落到此的人。這些人,都是家里遭了災(zāi),活不下去了,拼著命拖家?guī)Э诘某鰜碛懟盥贰?/br> 可眼見了到了邑京,進不了城。只好游蕩在城外。家也回不了,眼下四處災(zāi)民遍眼,哪還有可去的地方。 他們這些人,家里凡是年紀(jì)相符的姑娘都進了宮,連個話都沒傳出來,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家的女兒雖是知道下落,卻是連個妾都談不上的玩意兒。這難民中的人家,但凡是家里有齊整些的姑娘,都賣的賣,送的送,賣女求榮,只為一口吃的,有什么好說道的。 他們眼巴巴地看著大路上的馬車快速地駛過,猜想著里面住著什么人,必定是過著神仙都不換的日子。若是有一天,他們也能住大屋,坐馬車,那是何等的滋味。如此想著,心又火熱起來,盼望著女兒們能捎來更多的銀財。 馬車中的元翼耳力極好,那幾人的談話聲,一字不差地傳入耳中。 京外流民遍野,各地官員不作為。宮里卻還在選秀,陛下仍日日歡歌,寵幸新人。 這樣的江山,滿目瘡痍。為帝者,不顧社稷,為官者,不顧民生。他身為元氏子孫,竟無可奈何,何其可悲? 邊關(guān)一有異動,朝中無人主戰(zhàn),文官們都盯著長成的公主,等著國師下令和親。如此王朝,居然沒有滅亡,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馬車一路進城,戌時已過,城門緊閉。守城的士兵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只看了一眼,就立馬下來開了城門。 一入城,仿佛兩個世界,各家的酒樓花坊門前的燈籠紅晃晃的,里面飲酒作樂的聲飄出來,夾雜著女子的嬌笑聲。 馬車中的男子臉色越發(fā)的冷,他冰冷的眼眸中,帶著沉痛。 他們元氏皇族,愧對天下百姓,愧對那些一無所知的子民。 然他有心無力,這江山,不是他們姓元的,而是國師一人的。國師隨意擺弄著他們,擺弄著滿朝文武。 忠良空有凌云志,奈何君王自尋歡。 這表面的繁華之下,是多少的尸骨堆就。而不久之后,即便是這繁華,都會沾上nongnong的血腥之氣。 近亥時,馬車悄悄駛進了王府。府中平靜如水,寂無人氣。 安總管緊跟在主子的身邊,躬著身子。 “王妃下午做了什么?” “回王爺,王妃下午小憩過后,派人來尋王爺,說她身子不適,晚膳就不在悟禪院用了。老奴告訴她王爺您不在府中。接著王妃就一直在屋子里,并未出門,晚膳是在玄機院用的?!?/br> “好了,你先去忙吧,本王想隨意走走。” 安總管聞言,忙停住腳步,命隨從們各自去忙。 元翼的腳步未停,一直走到玄機院的門口。輕輕地推門進去,就見主屋門廊下的燈籠亮著,屋子里漆黑一片。 他的心莫名就溫暖起來,慢慢地朝主屋走去。 屋內(nèi)的床上,錦被之下,是睡得香甜的女子。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注視著熟睡中的她。 她睡著的樣子,似乎十分的規(guī)矩,雙手交疊在胸前,正面仰躺著,和她清醒時完全不同。 黑夜中他的神色難辯,幽深的眼一瞬不眨地看著她。她散開的青絲,她長翹的睫毛,微嘟的紅唇。靜謐的室內(nèi),他能聽見她綿長的呼吸聲。 倘若他的生,要踩著她的尸體踏足前行,那么,他寧愿不要。 慧法大師說活人參生在極陰寒的地方,是否是傳說有誤,還是她身世可疑。至少傅家自前朝以來,并無什么特別之處。她母親邢氏與邢家都不過是普通人家,從未出過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這樣的她,怎么會是活人參? 他慢慢俯身,修長如玉的手指遲疑地從袖子里伸出,輕撫著她的臉。她的肌膚細(xì)滑如凝脂,軟嫩嫩的。 一想到她會被人吸干血,了無生氣地被人隨意拋尸荒野,他就恨不得手刃那人。但是以他現(xiàn)在的功力,卻不是那人的對手。 他眼下要做的,只能護著她,拼盡全力。 熟睡中的女子一無所知,不知他的窺探。芳年今日白天雖睡了一會,卻仍舊覺得乏力,睡得極沉。 男子輕身翻上,合身躺在她的身邊。 鼻息之中,都是她身上的淡香,幽幽入骨。他側(cè)過頭,凝視著的睡顏,原本空虛荒蕪的心被什么東西填滿,似有什么要溢出來一般。 什么元氏江山,什么父皇遺命,統(tǒng)統(tǒng)遠(yuǎn)去。他只想這樣,靜靜地和她在一起,此生安穩(wěn)。 他慢慢地閉上眼,手輕搭在她的身上,像環(huán)住她一般。 清晨,芳年睡飽了才睜眼,在被子里伸了一個懶腰。暗想著自嫁進王府以來,從沒睡過這么好的,果然只要姓元不在,她睡覺都是香的。 她把頭埋在枕頭中,深吸一口氣。 不對… 她又吸了一口,這氣息,怎么像是姓元的味道?她伸手一摸,外邊的位置明顯陷了一些,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