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小道的盡頭,毛竹生成的籬笆一丈多高,不知出何處閃出一個黑衣男子,攔住成玉喬主仆的去路。 不知他們說了什么,芳年只看到黑衣人面無表情的臉和那丫頭在不停地說些什么。 成玉喬的丫頭指手劃腳的比劃著,似乎從袖出拿出銀票之類的東西,想塞給黑衣男子。男子冷臉拒絕,拒不通融。 最后,成玉喬轉身,高傲的臉黯淡著,一步三回頭地走過來。 “小姐,王爺今日又不在?!闭f話的是成玉喬的丫頭。 一個又字,說明昨日她們也來過。芳年心道,看樣子她昨日的感覺沒錯。成玉喬來寺中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七王爺,不過看七王爺不肯相見的表現,或許她之前想得有些岔。 以七王爺那陰晴不定的性情,倒是不難想像他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的樣子。 “王爺肯定在的,許是快到jiejie的忌日,王爺不愿觸景傷心,才不肯見我吧?!边@話是成玉喬說的,隨著她們的交談,主仆二人漸漸走遠。 芳年貓在樹后面,等她們的身影走遠,才慢慢站直身子。 突然,她感到脊背一寒,壓迫感向她襲來。 她轉頭,眼角余光瞄到一雙男人的靴子。 第13章 煞神 靴子之上,是勁瘦挺拔的昂藏身姿,一身白色衣袍,系著鑲玉腰帶,如雪山之上的冰棱,清輝耀眼,鋒芒畢露。 男子的眼神如鷹隼,直勾勾地盯著她,眸底復雜。 “傅姑娘好雅興,本王不知你居然還有偷窺的喜好。不如你和本王說說,都看到了些什么?” 芳年只覺頭皮發(fā)麻,若說她重生之后最不想見的人,就是這位七王爺。說來也怪,前世里,她除了隔著人群看過他一眼,兩人再無交集。 他對她而言,是活在傳說中的陌生人。仰視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為何重生之后頻頻遇見,短短兩三日內,見過三次,次次交鋒,實在是令人費解。想來因為她重活,許多事情定會和前世不一樣。 她如此想著,心里釋然一些。 “回王爺,臣女是來尋慧法大師的。通靈符珍貴,臣女的祖母命臣女來向大師道謝?!?/br> 元翼自是不會相信她的話,若是她真是來向慧法大師道謝的,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后? “既是來道謝,怎么不進去?” “臣女怕打攪大師清修,正在猶豫,恰巧碰到王爺?!?/br> 她說的話,他一個字也不相信。這女子膽子不是一般的大,睜眼說起瞎話來,臉不紅氣不喘,想來是慣用如此伎倆的。 兩人站著,他身姿高挺,足足高了她一個半頭。她在女子中,算是身量中等的,比起他來,可用小鳥依人來形容。 元翼低垂著眸子,剛好能看到她鼻尖處細小的汗珠,一顆顆晶瑩剔透,像透明的甘露。 想必定是清甜無比,他想著,喉嚨處滾動一下。 憶起那香甜的鮮血,體內似有什么東西在蘇醒一般,他忙念了一遍清心咒。 這個女子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昨日里他故意引得毒發(fā),命自己的心腹隱一取來其它女子的血,那血還未端到跟前,他就能聞到其中的鐵銹腥味,厭惡至及,根本無法入口。 不僅一個如此,試了十來個,皆是如此。 他趕緊揮退隱一,趁著神智尚清,獨自去寒潭泡著,方才回來。剛剛換好衣服,就看到腦海中念著的女子正貓在菩提樹后面,賊頭賊腦。 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在此地做什么? 他心里想著,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站在她的身后。面對他的質問,她謊話說得有鼻子有眼。這個謊話精,膽子可真夠大的。 要是以他平時的性子,這女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在山洞之中,就憑她明目張膽地打量著他的身子,就足夠她死一百回。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容忍她活著。 現在他知道原因,是因為她的血,她的血是良藥。 芳年不會知道,在這瞬息之間,對面的男子心思如此復雜。她低著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謙卑恭順。 饒是如此,看在元翼的眼里,她仍是那么的放肆。就連她發(fā)上的髻子,也與眾不同。不是時興的元寶髻或是仙姑髻,而是并不常見的雙平髻。髻子未用頭油抹平,幾根碎短發(fā)翹起,和她人一樣,不服管教。 “既然傅姑娘要尋大師,正好本王也要去,不如一起同行?”他這句話不像是相商,倒像是命令。說完他就邁開長腿,朝慧法大師的院子走去。 芳年不過是隨意尋的借口,她沒想到七王爺這般愛管閑事,還要陪她一起進去。事到如今,少不得要再打攪一番慧法大師。 她跟著他的身后,日頭斜在頭頂,在他的身后投下暗影。她每走一步,都快要踩到他影子的頭上,偏又晚一步。 仿佛是找到一個樂子般,她快速走起,想踩住他的身影。 左踩右踩,一次也沒有踩到。 她輕輕地做著小動作,突然影子定住,她心頭一喜,暗思著馬上就能踩到了。 猛然間,撞了一堵人墻。 原來她只顧著踩元翼的身影,卻不想被他發(fā)覺,陰著臉轉身。兩人的身子貼得極近,她撞到的地方正是他的前胸,不軟不硬。她的眼前仿佛出現在山洞中見過的美景,她知道看起來并不結實的男子,實則勁肌有力。 不期然般,她紅了耳朵,嫣紅隱有漫上雙頰之勢,她的心不受控制般地狂跳著,腦子里嗡嗡作響。 元翼暗沉沉的眸子浮起薄怒,惱怒她的不知羞,渾身散發(fā)著寒氣。 她正暈頭轉向中,一股冷冽的寒香,盈滿她的鼻腔,激得她腦子立馬清醒過來,退后一步。 “傅姑娘好興致,想踩本王,嗯?!” 她已恢復清明,懊惱著臉,不知剛才自己是中了哪種魔障。聽到他的質問,暗罵自己犯渾,一個七十歲的老婦人,怎么還如孩子般,玩起來不知輕重?真是越活越回去。 雖然她確實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回去的是年紀,不應該是她的閱歷。 “王爺,臣女無意冒犯,請王爺恕罪。”她盈盈彎腰,身姿曼妙有致??丛谒难壑袇s是另一種惑人,認定她是故意勾引。 “從來沒有膽敢踩本王的頭,傅姑娘可是第一個,你說,本王該饒你嗎?” “王爺,您常年追隨佛祖,必是有一顆菩薩心腸。臣女急著走路,并非有意為之,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饒臣女一回?!?/br> 他面無表情,一陣秋風吹過,寬大的袖子鼓起,隨風擺動,如兩翼一般,振翅欲飛。冷清的玉顏,高冷的眉目,就像在畫中見過的飛天仙人。她恍惚,這情景,就像前世她見他時一樣,神圣莊嚴,仙風道骨。 這般仙人,卻長了一顆陰狠的心。 她自嘆倒霉,可能是她重生的地點不好,碰到這個煞神,今世要多出如許的事端。 “你的腦子被狗啃了嗎?本王說過的話都不記得,本王何曾說過自己有佛心?” 她恨恨地想著,自己的腦子確實是被狗啃了,要不然怎么好死不死的走到這里,還碰到他? “臣女魯鈍?!?/br> 元翼冷冷地用鼻哼一聲,罵一句,“蠢貨。” 要不是這女人的血有用,就憑她這找死的性子,早就在他的劍下死了不下數百回。 他拂袖,轉身走進慧法大師的院子。 芳年低著頭跟在他后面,心里嘆了一百遍氣,低眉順目如受氣的小媳婦般。 屋內的慧法大師盤坐在蒲團上打坐,感覺到人的腳步聲,閉著的雙目睜開。 元翼輕叩三下門,聽到慧法大師的聲音,推開門去。芳年在后面看得嘖嘖稱奇,看不出狂妄的七王爺,竟還如此的知禮? 他身高腿長,兩三步就邁進去,大刀闊斧地坐在凳子上。 她暗想著自己剛才白夸他,他哪里是知禮,看他那坐姿,比慧法大師還要像主人。 慧法大師已從蒲團起身,慈眉善目地看著她。 “小施主今日來尋老納,所為何事?” “大師,今日冒昧登門,實在是小女祖母心里過意不去,命小女來答謝大師的贈符之恩?!?/br> “佛家有云,萬事隨緣。老納贈符,皆是因為它們與你有緣,不必言謝?!?/br> “大師得道高僧,自是不會與我們俗世之人一般。無論如何,小女還是要替祖母說個謝字?!?/br> 她說得誠懇,擺正姿態(tài)的她淡定自若,又帶著恰當好處的尊敬。 元翼冰冷的眼神望著她,這女子慣會裝模作樣,一張利嘴巧舌如簧。明明她躲在暗處偷窺,被他撞見,竟還有理有據地編瞎話。 他一回來,隱一就來報,說昨日和今日成玉喬都來尋過。 成家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他沒去收拾他們,他們還敢往刀口上撞??磥磉€是他太過仁慈,真應該給成家一個狠狠的教訓,讓他們長長記性。 芳年被他的眼神看得腳底生涼,暗道此地不宜久留,以后但凡是可能遇到七王爺的地方,她都要繞著道走。 “大師,祖母交待小女的事情,小女已經辦妥,就不打攪大師,小女告辭。” “阿彌陀佛?!被鄯ù髱熌盍艘痪洹?/br> 她也跟著念了一句,退出屋子。 “這位小施主倒是與佛家有緣?!彼吆?,慧法大師突然冒出一句。 “她?”元翼不置可否,一個不安分的女子,莫要褻瀆了佛祖,何來的與佛有緣? 佛祖慈悲,感化渡人。他自認不是善類,不也常居寺中,與佛香為伴。或許慧法大師說的是另一層意思。 慧法大師撫了一下白須,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老納聽聞元施主昨日又毒發(fā)?這個月都發(fā)作兩回,怕是有些不妙?!?/br> “本王命長,死不了?!?/br> “寒潭雖有奇效,若是泡得久了,也是傷元氣?!?/br> 這個道理元翼當然明白,昨日是他自己有意為之,催動情念,引得毒發(fā)。折騰一回,他徹底弄清楚,除了方才那女子的血,其它人的血對他沒有半點用處。 這個女子,還真得好好護著。 原本要派人去監(jiān)視她,現在倒是監(jiān)視連帶保護一起。 他冰寒的眼眸垂下,心緒復雜難辨。 第14章 心虛 芳年離開院子,疾步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