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雞鴨都是極其尋常的菜肴,更別說蝗災(zāi)的這兩年,賈家養(yǎng)了許多雞鴨鵝,因此在別人家里雞鴨難得,但是在賈家,雞鴨鵝根本就不花什么錢。 因為都是莊子上送的孝敬。 京畿那些莊子輪著送,一年也不過送一回罷了,足夠這慶榮侯府上上下下主子奴才一年到頭天天吃了。因此如今的賈家越發(fā)糜費(fèi),以賈母屋里最為嚴(yán)重。 就跟這次一樣,史湘云要吃翅尖和翅中,大廚房奉承著賈母必定立馬殺雞宰鴨給史湘云做??赡切╇u鴨,翅膀以外的部分又去了哪里,自然不用細(xì)說。 大廚房會說沒有,顯然是沒把他們薛家當(dāng)一回事。 不用細(xì)問,薛寶釵一樣清楚這背后的事故,她道:“我們家不是有著現(xiàn)成的糟鵝掌嗎?舊年寶玉還說好呢。那個便是。另外用鴨脯做個現(xiàn)成的炒瓜子便是,別的倒是不妨?!?/br> 這個炒雞脯瓜子,就是把雞脯切成瓜子大小,然后熱油,加別的快炒出鍋。如果是野雞脯炒的,放在賈母的飯桌上也算個稀罕的菜肴,可如果是尋常的雞鴨做的,那只能是平民吃的家常菜了,連這府里有些體面的管事們都未必看得上。 別說是現(xiàn)在薛寶釵住在園子里頭難得回家一趟,就是她還在這里住著,薛姨媽也舍不得這么委屈女兒。 薛姨媽道:“都說外頭有些人家是可著頭皮做帽子。如今竟然輪到我們家了?!?/br> 想他們薛家,可是號稱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之家,家里的哥兒姐兒哪個不是大小玉粒金莼地養(yǎng)著。到如今,竟然要委屈她的愛女薛寶釵吃這賈家的下人都未必會入口的炒雞脯瓜子了。 薛寶釵挨著母親坐下,道:“媽,您說的哪里話。您別看娘娘如今如此矜貴,可娘娘每日的早膳,還不是一碗小米熬的、薄薄的薄粥?!?/br> 薛姨媽道:“那能一樣嗎?人家是得了皇家禮聘已經(jīng)定了身份的淑妃娘娘!人家會少了這一點(diǎn)份例?” 頓了頓,薛姨媽沒忍住:“你說的可是真的?娘娘吃的真的是小米薄粥?” 在賈家,不同的人吃不同的糧食。賈母每頓吃的是胭脂米。跟寧國府一樣,慶榮侯府這邊的功臣田莊子每年也會送胭脂米來,一樣是兩石。原著里就特別注明了,賈母吃的就是胭脂米,多一份都沒有的,偶爾寧國府的尤氏過來了,連碧粳米都沒有,只能將就下人吃的白米飯,因此賈母才會嘆息著說他們賈家竟然跟外頭一樣,只能可著頭皮做帽子、數(shù)著米粒做飯了。 如今賈琰是淑妃,雖然沒有進(jìn)宮,但是她得皇帝的心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賈赦封了侯爵之后,除了賈代善手里傳下來的功臣田莊子,皇帝還另外賞了爵田。功臣田莊子出胭脂米,慶榮侯府新得到爵田一樣出胭脂米,加上宮里按時送來的淑妃份例,在薛姨媽看來,怎么都輪不到賈琰吃小米。 小米,又叫糜子,那可是平民的口糧! 見薛姨媽如此,薛寶琴就笑了:“伯娘被大jiejie繞進(jìn)去了呢。娘娘哪里會少了這一點(diǎn)份例?我看娘娘是要養(yǎng)身惜福這才會點(diǎn)這一份小米粥呢?!?/br> 薛寶琴的母親素有痰癥,身子又弱,因此常年吃小米粥。根據(jù)她母親的說法,她吃白米飯克化不動,反而是小米粥要好些,不會痛。 薛姨媽連連點(diǎn)頭,道:“正是呢。我就說么,這府里一日好過一日,哪里會讓娘娘受了委屈?!?/br> 薛寶釵笑道:“娘娘在這方面倒是不那么講究,無論是吃穿住行,娘娘從來都是量力而行。撿這府里的大jiejie、林姑媽的舊衣服穿,也不見娘娘有絲毫介懷之處,如今顯達(dá)也不見娘娘奢侈糜費(fèi),反而對家族事事關(guān)心。不說舊年里娘娘為琮哥兒的謀劃,就說娘娘得了皇家禮聘之后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族里添上一萬畝祭田!還讓東府的敬大老爺盯著族學(xué)!要我說,這府里上上下下也只有娘娘才有這般見識!換了那位,最多也只是故作矜持地說一句太奢靡了??墒墙兴褕@子改小了,減些排場,那位肯定是不會做的。” 雖然賈元春臨近臘月才回家結(jié)果一個冬天都沒有熬過去就沒了,雖然薛寶釵跟賈元春沒接觸多久對她也不了解,但是薛寶釵也聽說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的話。在薛寶釵看來,從王夫人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賈元春是什么貨色了。 賈琰能夠頭腦清楚地把行宮的大小劃掉一多半,賈元春未必就會有這么清楚的頭腦,說不定因為多年媳婦熬成婆在宮里做了太久的女官因此不想被人笑話跟腳反而會要求母親多多幫襯把大觀園蓋得美央美輪力壓眾妃嬪娘家給她長臉。 要薛寶釵說,如果是賈元春,只怕林黛玉是第一個受害人,她們薛家也落不到好兒也會跟著元?dú)獯髠?,然后這府里用家底兒買了個虛熱鬧不說,還在皇帝眼里留了個壞印象! 若是加上虧空的事兒,只怕大觀園修成之日就是賈元春徹底失寵之時! 要你們歸還國庫虧空你們沒銀子,要你們出錢修省親別墅倒是有錢了!這不是欺君是什么?! 薛寶釵不過是那么隨口一說,但是薛姨媽卻不痛快。她略帶警告地看了一眼薛寶釵,道:“寶丫頭,那位再不好,也是你的親表姐。娘娘再好,也跟我們不相干?!?/br> 不管怎么樣,王夫人也是薛姨媽的親jiejie,就跟賈元春是薛姨媽的親外甥女兒一般。 知道薛姨媽的左性兒又上來了,薛寶釵只得緩和了口氣,拉著母親的手,道:“媽,您說的,別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道?不管怎么樣,我跟大jiejie都是王家的外孫女兒。可是媽,萬歲惱了大jiejie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連舅舅都吃了掛落,聽說剛?cè)ズ贾莸臅r候還是城門領(lǐng),如今竟然連個官兒都不是了!想舅舅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竟然跟那些兵丁一樣,要頂著天寒地凍的雪站在那風(fēng)口子里!連口熱乎的都沒有!還有舅舅家的熙鸞表妹,我記得表妹跟我也是一年生的,比娘娘還略大些,來年也是及笄的年份??墒沁@婚配又在哪里了呢?媽,舅舅還指望著我們家呢!我知道媽記著骨rou親情,可是,若是我們不巴著娘娘,我們能指望著誰?” 第124章 薛寶釵有些擔(dān)心她母親的態(tài)度, 就跟她擔(dān)心哥哥又扯她后腿一樣。 這也是薛寶釵最為心累的地方。 她很清楚, 當(dāng)年她父親會守著她母親一個完全是因為王家的權(quán)勢讓她父親不敢讓她的母親受了委屈,她也很清楚,這么多年來,母親在薛氏一族有如此之大的話語權(quán), 也跟王家的權(quán)勢有關(guān)。 圣眷在身的哥哥, 國公府邸當(dāng)家太太的jiejie, 這就是她母親薛姨媽在薛家的倚仗和后|臺。就是因為這兩座|靠|山, 讓薛姨媽在丈夫死后兒子還不成器未成年的情況下還牢牢地把持著家業(yè)。 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啊。 這里不是金陵, 這府里住的也不是她們金陵薛氏一族! 明知道人家侯爺膈應(yīng)王夫人王熙鳳這對姑侄, 他們就應(yīng)該更加小心一點(diǎn)別犯了人家的忌諱才是。 可結(jié)果呢?事情才過去多久?才半年吧?連年都沒過吧?她媽又念叨起jiejie來了。也不想想人家對她這個jiejie是什么反應(yīng)! 在薛寶釵看來,她媽念叨著王夫人,也許是因為還記著王夫人在的時候, 她們薛家有自己的小廚房不用受那些零碎閑氣,可是別人未必會體諒啊!若是讓人以為她們薛家住在賈赦家里卻記著賈赦賈琰的仇人王夫人, 那可怎么好? 偏偏薛姨媽還是薛寶釵的親媽,因此薛寶釵只能勸著, 讓薛姨媽忍著,多想想家里、多想想未來。 人家看不起她們折騰她們, 還不是因為王夫人? 好容易勸好了薛姨媽, 薛寶釵只覺得心累。大約唯一能夠讓她高興的就是, 她娘記住了她的話, 今年年底又買了一千多畝地, 因為加了錢, 所以紅契已經(jīng)到手,戶部也備了案。來年她要養(yǎng)兔子,完全可以用這些田地。 薛寶釵也想學(xué)林黛玉,一辦田地就是幾千畝,可是一來她不是薛家的家主,二來她上頭還有個母親,她就是要做事也只能順著母親,通過母親間接地完成自己的目標(biāo),如果母親不配合,她只能束手無策,她也沒有辦法。 回大觀園的時候,只有薛寶釵一個人,因為薛寶琴如今住在賈母的屋子里,因此既然從園子里出來,薛寶琴就要往賈母那邊去。 老實(shí)說,薛寶釵也擔(dān)心薛寶琴繼續(xù)住在賈母的暖閣里面會對薛寶琴的名聲有礙。因為誰都知道賈母偏愛賈寶玉,賈寶玉在賈母的榮慶堂是隨意出入的。 但是薛寶釵也沒有辦法,因為哪怕賈母如今已經(jīng)跟吉祥物差不多了,她也是這座慶榮侯府的老太太,不是她可以得罪的人物,也不是他們薛家得罪的起的人物。 心事重重地回到園子里,薛寶釵不想馬上回自己的綴錦樓,她擔(dān)心別人看穿她的表情猜到她的事兒,她不想被人取笑。 哪怕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收服了史湘云,可這園子里面她的身份最低,下面的人在私底下說八卦頭一個八卦的就是她薛寶釵。 她不想落人口舌。 因為這樣的心思,薛寶釵并沒有直接往綴錦閣去,而且鉆進(jìn)了假山。 不想,她才往假山里面走了幾步,剛剛躲過了外頭小路上的人的視線,就聽見前面有人說話。 “三jiejie,你怎么能這樣?!” 薛寶釵一愣。 聽這聲音,不是史湘云是哪個?而史湘云口中的三jiejie,自然就是賈探春。 薛寶釵一凝眉,立刻帶著鶯兒閃到了某個岔口,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后面。 這是假山里面的一處山坳,下面是一個小水潭,有一個小小的平臺可以讓人垂釣。 薛寶釵雖然豐腴似楊妃,但是她終究是個年輕女孩兒,這處地方就是狹小些,也足夠藏下她跟鶯兒兩個。 史湘云果然是在賈母那邊得了消息,只不過,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個人的份量不夠,因此才會想到拉上探春。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探春竟然一口拒絕了! “三jiejie!二老爺是你的親生父親!” “云meimei,你我終究是個女孩兒,這不是我們能管的?!?/br> “什么不能管!要我說,三jiejie是顧著自個兒不想管!” 史湘云恨恨地一拂袖,提起裙子就跑了,慌得探春連忙追了過去:“云meimei,云meimei,別去!” 這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跟著跑了,薛寶釵這才閃身從那凹處走了出來。 她低著頭,想了一會兒,也跟在了探春的后頭,遠(yuǎn)遠(yuǎn)地墜著,往沐德殿而來。 這園子既然是皇家行宮,那么宮女內(nèi)侍們不多,也沒有侍衛(wèi),但是應(yīng)有的排場一樣不小,史湘云又是一臉怒容地往這邊沖,那些女官內(nèi)侍們?nèi)绾尾恢溃?/br> 看看史湘云的臉色,再看看后面一臉擔(dān)憂的探春,司膳少監(jiān)安文立刻把這兩位姑娘請了進(jìn)去,過了一會兒,在遠(yuǎn)處住了腳遠(yuǎn)遠(yuǎn)向這邊張望的薛寶釵也被請了過去。 其實(shí)走到福池那邊,薛寶釵就住了腳,打算回自己的綴錦閣去,卻沒有想到她才走到荷塘邊上,就被一個內(nèi)侍攔住了去路。 可以說,從半畝荷塘到沐德殿的這一段路上薛寶釵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她本來就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如何不知道史湘云和探春兩個爭執(zhí)的問題所在。 等到被內(nèi)侍們帶到體仁堂,看到分別坐在兩邊一個氣鼓鼓一個心事重重的史湘云探春二人,薛寶釵也沒有開口。 她直接在探春身后坐了下來。 三人在這體仁堂坐了好一會兒才看見賈琰在一眾女官內(nèi)侍丫頭婆子們的簇?fù)硐逻M(jìn)來。 雖然心中有萬千不滿,但是史湘云還是按照國禮給賈琰磕了頭,聽到賈琰入座上頭的內(nèi)侍高唱“免禮”她才直起身子。 不等賈琰開口,史湘云第一個搶著道: “二jiejie,你為什么不幫二老爺?他不是你的叔父嗎?” 史湘云的不按理出牌讓何尚侍溫尚侍和兩位少監(jiān)都傻眼了。 見過蠢的,沒見過這么蠢的。這是她能夠開口的嗎? 賈琰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對司贊少監(jiān)季童道:“云meimei在這里住了不少時日了,想來是想家了。讓人跟珍大嫂子說一聲,多派幾個妥當(dāng)人?!?/br> 史湘云一急,立刻站了起來:“二jiejie這是什么意思?!” 史湘云原本是想跟賈琰分辯分辯的,卻沒有想到,邊上的兩個內(nèi)侍早就把她按在了地上。 賈琰淡淡地看著她,道:“云meimei,有些事兒,不是你應(yīng)該管的,也不是我能插手的。” 史湘云大聲道:“你都幫了后廊上的蕓兒,讓蕓兒得了正八品的官職,也幫了嚴(yán)家,讓嚴(yán)家……” 賈琰皺起了眉頭,邊上一個內(nèi)侍立刻拿了一塊帕子堵住了史湘云都嘴。 賈琰對司贊少監(jiān)季童道:“看起來,這事兒需要司膳跑一趟了呢?!?/br> “娘娘放心,奴婢必定不負(fù)所托?!?/br> 季童親自會把史湘云交到史家侯爺?shù)氖掷铮疫€會跟兩位侯爺好好說道說道。 哪怕是個內(nèi)侍,手里的手段也不小。 內(nèi)侍們把史湘云拖下去之后,立刻給她灌了酒,把人灌暈過去之后,用厚厚的棉被裹上、綁緊,這才裝進(jìn)車子,帶上翠縷,往史家去了。 司贊少監(jiān)季童離開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探春和薛寶釵兩個。 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凝滯了起來,探春根本就是大氣都不敢出。 只見賈琰閉著眼睛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低聲道:“所以,是老太太跟三meimei云meimei說了些什么?” 探春連忙趴在地上,答道:“回娘娘的話,今日早上晨昏定省的時候,老太太留下了我跟云meimei,然后,在我們午睡的時候,鴛鴦jiejie過來了?!?/br> 鴛鴦當(dāng)然不會直接央求史湘云。 事實(shí)上,早上邢夫人、李家太太、薛姨媽都在賈母跟前的時候,就有人提起了賈蕓,說賈蕓馬上就要升官了,還說都是賈琰的功勞。然后午睡的時候鴛鴦過來,東拉西扯地說了許多話,然后帶著幾分惋惜一般,說賈寶玉將來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因為鴛鴦?wù)f了這樣的話,史湘云才會怒氣沖沖地往大觀園里面來,往賈琰這邊來。 “鴛鴦嗎?” 賈琰的口氣讓探春猛地一抖。 她只覺得全身發(fā)冷,哪怕這會兒她身上披著厚厚的翎羽金裘,依舊擋不住從心中生氣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