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握得有些用力，徐椀沒有吭聲，只跟著他腳步，繞過假山長廊，他奔著后殿角落的一處偏殿去了，那里殿門緊閉，走過旁邊的青磚路，走了后面才發(fā)現(xiàn)旁邊有處開著的小門。

    李顯打開小門，拉著徐椀走了進(jìn)去。

    殿內(nèi)光線昏暗，徐椀左右看看，只是普通的一處寢宮，似乎許久沒有住人了。

    走進(jìn)去，李顯拿著火石將四周燭火點(diǎn)亮，光線亮了一些了，才能看清，寢宮內(nèi)被褥還在，擺設(shè)陳舊。

    他扔下她，將自己摔倒被褥當(dāng)中，舒舒服服撲騰了下胳膊腿，看著帳頂直出著神：“阿蠻，聽說我娘從前在這里住過呢，你知道嗎？我外祖父家里曾是名門望族，赫赫有名的那種，聽說后來怎么反了，我娘是太子妃，若不是腹中有我，怕是也一同去了?！?/br>
    他對(duì)著她招手，她走過去，這就坐了他的身邊。

    李顯看著她，坐起來，盯著她的眼，又像是沒看她，不知看著哪里一樣：“阿蠻，我只與你說，父親是太子，也受了牽連被廢，可我母妃族里上下二三百人都死了，你道是誰受誰牽連？”

    徐椀驚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別胡說?！?/br>
    李顯笑，眼淚就從眼角落了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他身形一動(dòng)，這就抱住了徐椀，抱了一下又飛快放開了她。

    她比他還小一圈，李顯就枕在她的肩頭，伸手還捂住了她的眼睛不叫她看：“我看過我母妃的畫像，她長得很美，等我長大了，宮里的老人也都沒了，沒有人見過她了，可她常常在我夢(mèng)里，我見過她，長得很美很美的，也很疼我。”

    徐椀鼻尖一酸，差點(diǎn)也是落淚。

    她曾經(jīng)，何嘗不也是這樣？

    娘親光只在夢(mèng)里，自己勾畫出她的模樣，覺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在夢(mèng)里噓寒問暖，很疼很疼她。

    伸手?jǐn)堖^一些，她輕撫著李顯的后背，嘆息：“你母妃一定很美，看你就知道了，人都說子肖母，這話不會(huì)錯(cuò)的?！?/br>
    李顯也就靠了這么片刻，這就坐直了。

    他別開眼去，也能看見他眼眶微紅，可口氣卻是不正經(jīng)起來：“小嬸子，你這是在夸我長得美嗎？”

    被徐椀一把推開，也就笑了。

    李顯拉過她，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這么多年過去，殿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什么私人物件了，空蕩蕩的也沒什么好看的。

    東宮之內(nèi)，什么事也不能瞞過上面，李顯吹滅了燭火，很快就出了偏殿。徐椀尾隨其后，他腳步也是輕快，就好像忘了什么母妃忌日，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匆匆腳步，清風(fēng)拂面，也有少許凄涼。

    只看著他瘦弱雙肩，便生出多少唏噓來。

    一路無話，回到自己寢宮，李顯也未回頭。

    很快他命人倒了水，去屏風(fēng)后面洗臉了。

    徐椀退出了寢宮，她低著頭，才轉(zhuǎn)身，淑嫻從殿外回來，這就攔住了她。

    一走一過，淑嫻略低了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傻阿蠻，別輕易相信殿下，尤其是他的眼淚?！?/br>
    說完，淡然走過。

    身后又有宮女過來，徐椀仿若未聞，低頭走過。

    第83章 信他的嗎

    奇跡一樣的, 老皇帝醒了過來了。

    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們都欣喜不已, 太子李丞跪守床前, 隨侍在旁。老皇帝清醒之后，親選了新入宮的秀女三十名, 按著名頭賞了各宮里, 又封了幾個(gè)美人, 幾個(gè)才人。

    一時(shí)間，后宮又活躍起來了, 各個(gè)宮里都盼著恩寵, 前來探病的人絡(luò)繹不絕。

    顧傾城悄然退出, 立即回到了東宮。

    不到晌午, 他坐在前殿，命人去請(qǐng)李顯。

    在他面前, 李顯像來乖巧得很, 二人同坐了案前，淑嫻給上了茶, 連日來的疲憊在他的臉上并看不出什么，顧傾城一手端茶，微抬著眸，就那么看著李顯。

    抿了口茶：“她這會(huì)兒干什么呢？”

    李顯單手托腮, 回眸時(shí)都是笑意：“幫我抄課業(yè), 阿蠻現(xiàn)在學(xué)我寫字，可像呢！”

    顧青城臉色未變，只叮囑著他：“不許耍戲她, 東宮的出頭之日，就是她出宮之時(shí)?！?/br>
    李顯不以為意，笑笑：“我這位小嬸子，也未免太小了些，表叔這么大的人了，應(yīng)當(dāng)什么樣的女人都見過了，為什么就相中她了呢！”

    男人不悅地瞥了他一眼：“……”

    見他沒應(yīng)，李顯聳肩：“好吧，我也是好奇么，表叔你猜她為什么進(jìn)宮來了，要說圖榮華富貴吧，直接嫁了你就有了，要說圖權(quán)勢(shì)吧，進(jìn)宮來她也得不著什么，你倒好，當(dāng)是她來玩了，還得顧看著她，你累不累，直接娶家去得了。”

    顧青城繼續(xù)喝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李顯又往他身邊湊了湊，揚(yáng)著臉直激著他：“該不是，表叔也不知道她為何要來宮中吧？該不是表叔也拿捏不住人家，娶不去？還是，人家根本不會(huì)嫁你？許了人家了？”

    問題可真多，顧青城不耐煩了，放下了茶碗。

    他當(dāng)然知道徐椀為何來東宮，一方面，她只不過是始終不能對(duì)李昇放心，守著東宮，等待東宮登基之后，也方便行事。

    另一方面，也是防備他自己。

    她總是出人意表，豈是隨便能娶過去放在宅院里的人？

    李顯見他總不應(yīng)，在旁嘆氣：“表叔，我今天帶她去了偏殿，跟她說是我母妃的忌日，你猜她會(huì)不會(huì)相信我？會(huì)不會(huì)心疼我？”

    宮里到處都是眼線，怎么也瞞不住，自己說出來，似乎更好一些。

    李顯就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那樣，隨口說出來，若不是太了解他了，只怕真把他當(dāng)成了偏喜哭鬧的小子。

    顧青城抬眸多看了一眼：“她不會(huì)信你。”

    那么輕易就能相信別人的話，他早就不用再cao心了，她性子就那樣，不說而已。

    李顯顯然不信：“表叔這么說，可太過分，我哭了呢，很真的，阿蠻一定很為我傷心，因?yàn)槲液每嗝?，?duì)吧哈哈！”

    顧青城淡淡一瞥，他又不敢笑了。

    別開眼去，訕訕地這就要走。

    又被人叫住了。

    “想知道她信不信你，叫她過來一問便知?！?/br>
    “誒？”

    顧青城往殿內(nèi)指了一指：“你可以親自聽一聽，她可信你？”

    說著，叫過淑嫻來，讓她叫徐椀過來，李顯一下站了起來，直說著表叔不厚道，趁著人還沒來，這就沖進(jìn)了后面的幔帳里，藏了起來。

    藏起來了，才想起來案子上自己的茶碗，又叫宮女過去仔細(xì)收起來了，屏住呼吸了，這就偷偷地拉開一條縫隙，在里面偷偷看著殿中情形。

    徐椀很快就跟著淑嫻走了進(jìn)來，殿前也無別人，她左右也沒看見李顯，單單顧青城一個(gè)，到了他的面前，就站住了。

    顧青城茶碗也是放下了，抬眸看著她，示意她坐。

    徐椀毫不客氣地坐了他的面前，淑嫻退下了，一時(shí)間眼下就剩了他們兩個(gè)人，殿內(nèi)安靜得不可思議，抬眼，他就那么看著她。

    難得的，唇邊還有笑意。

    因?yàn)闆]有別人，她隨意許多，瞪了他一眼：“一直看著我干什么？”

    自從回京之后，除了她，一切還都在掌控當(dāng)中。

    她越是這樣難以接近，他也越是緊著心肝，抬眸間，鳳目當(dāng)中這就染了些許笑意：“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平時(shí)可不會(huì)說這樣話的，見他笑意，幸好徐椀之前做了許多心理活動(dòng)，克制住了，沒有臉紅心跳，避開他的目光，她低著眉眼也是笑：“哪里學(xué)來的混話，怎么說得這般順口?！?/br>
    顧青城見她笑了，笑意更濃：“原來你喜歡聽這個(gè)?！?/br>
    徐椀連忙抬頭：“誰說的啊，我不喜歡，你可別說！”

    他半生孤獨(dú)，從來都習(xí)慣了一個(gè)人，大局已定時(shí)，自然是松了口氣的，看著她耳根漸紅了，更是揚(yáng)眉：“那你喜歡聽什么，我想想……我……”

    話未說完，她急的伸手把他唇捂住了。

    少女傾著身體，一臉惱意：“不許頂著這張臉胡說八道！”

    四目相對(duì)，她眼底全是他，顧青城伸手按著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唇一動(dòng)，這就在她的掌心里香了一口。

    就像是燙到了一樣，徐椀低呼一聲，抽回了自己的手：“誒！”

    她惱了，偏這眼前人還沒事人似的，拿起了茶碗。

    徐椀這就站了起來：“如果你叫我過來，就為了做這種事，那我走了，不知道小殿下去了哪里，不過我課業(yè)還沒抄完，我得回去了?！?/br>
    她臉色微紅，像天邊的紅霞。

    顧傾城頭也不抬，只摸出一樣?xùn)|西來，遞了她的面前：“帶上。”

    徐椀低頭一看，是那塊將軍府的腰牌，瞪了他一眼，也沒去接：“我不要，成日帶著你的腰牌干什么，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瓜葛的？”

    他見她不接，才是抬頭：“用來換你那兩塊玉，李昇眼里，那已是死玉別無他用?！?/br>
    那也是她娘給她的，為什么要給他。

    徐椀伸手輕撫過：“我娘給我的，我怎么能給你?！?/br>
    他眸色漸沉，臉色不虞：“霍征怎么就給得……”

    話說了一半，只覺太失自己臉面，別開了眼，臉色陰沉，徐椀一下想起了那個(gè)香袋來，其實(shí)那東西不是送給霍征的，是讓他按著里面香料……誰給他了！

    見著他這般模樣，她莫名的心虛。

    回身坐下了，正是忐忑，男人的目光又掃過來了：“還猶豫？”

    她幾乎是下意識(shí)地，連忙將雙玉解了下來，這就遞了他的面前來，顧青城伸手接過，連同那塊玉如意一起掛了腰間。

    掛好了，他拿著案上的腰牌這就站了起來。

    走了徐椀面前，彎腰。

    徐椀連忙將那腰牌接了過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之前怎么拒絕人家的，還歷歷在目，她也不看他，這就掛了腰上：“我可告訴你，回頭我娘問了我，你去跟她說。”

    顧青城一身朝服未換，英姿側(cè)立：“放心?！?/br>
    他的目光往那邊幔帳瞥了一眼，也覺得讓他站了好一會(huì)兒了，才見幔帳一動(dòng)，又是回眸：“怎地，顯兒帶你去偏殿了？說今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徐椀不知他怎么問起了，想到淑嫻以為她通報(bào)過了，也就嗯了聲：“去了，說是先太子妃的忌日，看他很傷心的樣子，不似作假?！?/br>
    顧青城嗤笑一聲：“你信他嗎？”

    或許是他臉上神色太不以為意了，刺痛了徐椀心底的那根刺，她掛好了腰牌，也站了起來，直直站在那里，嗯了一聲：“嗯，我信，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