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丫頭來了，”安薔小貓似地蹭過來，程逸先不好再裝糊涂了，不得不舍得把眼睛從古書里挪出來了，“你還記得來看我這把老骨頭，可比著某個親生的強多了。”

    安薔訕訕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去，不好接話了。這都多久了，老爺子還在氣頭上啊。

    那邊那個剛換完鞋的親生的：“……”難道她現(xiàn)在出現(xiàn)得是個鬼魂？

    為什么自己和父母關(guān)系長期緊張這個深刻的問題，是程婧嬈苦思冥想兩輩子，除了自己兒子姜民秀外，惟二困擾她頭疼不已的糟心事，追根究底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改善的辦法，最后想來想去，程婧嬈覺得她和她爸媽可能是屬相不合，天生就不對頭吧！

    有安薔湊到程逸先旁邊，與安薔也是屬相不合、天生不對頭的靳紫皇立刻讓位，迎著程婧嬈走了過去。

    靳紫皇個子很高，他官方的身高是一米八八，但他無論穿上哪雙鞋，都能過去一米九，肩寬腿長乍細(xì)的腰，無論長得如何，只是這身量氣勢，就挺壓人的，反正他每次正面出現(xiàn)在程婧嬈面前，程婧嬈都覺得前方被堵得密不透風(fēng)。

    至于靳紫皇的長相嗎？憑心而論，他不如白清洋長得俊美，但他長得極其風(fēng)情都雅，一雙秀長的眼睛狹長內(nèi)斂，目光悠遠(yuǎn)深遂，又因著瞳孔略淺淡顏色偏棕琥色，直望過去，讓人覺得他那雙眼睛深不見底、深不可測。

    “師兄，”

    說起來，他們雖是一個大學(xué)的，但專業(yè)不同，叫著師兄很勉強，偶爾程婧嬈也會叫靳紫皇一聲‘哥’，他們之間差了七歲。

    “來廚房幫我忙吧，”

    靳紫皇單獨叫她過去，怕是有話要和她說，也是避免她剛進門就和她爸來一場父女大戰(zhàn)。

    程婧嬈先回了自己的臥室，換了一套家居的衣服，進廚房之前，安薔還沖她使了一個眼色，意思讓她放心，老爺子這里的火氣，她先幫著慢慢安撫。

    廚房流理臺上，擺著一樣樣晚飯用的食材，大都已經(jīng)處理好了，靳紫皇親手弄出來的東西，那絕不只是簡單的好吃就行，那必須色香味俱全，色字當(dāng)頭，還沒做熟的東西，僅僅是盛在盤里，都夠得上一件件的藝術(shù)品了。

    他把雙臂伸到程婧嬈眼前，程婧嬈立刻領(lǐng)會其意思，伸手幫著他挽起袖子，大廚嘛，得有譜有派，而她就是侍候大廚的小丫頭。

    靳紫皇拿起一個土豆扔給程婧嬈，程婧嬈利落接過，順手從抽屜里拿刮刀，處理起土豆來了，僅僅這幾個動作來看，兩個人配合得相當(dāng)嫻熟了。

    “伯父這幾天要去帝都，我會陪著他走一趟的，”靳紫皇莫明其妙地來一句，好像閑話家長一樣，程婧嬈卻聽得心一驚，“我爸去帝都干嘛？還要你陪著？”她爸那身體狀況……

    “學(xué)術(shù)交流，”靳紫皇微微低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擺弄土豆的程婧嬈，笑意淺淡在雙眼間流動，“南方新發(fā)現(xiàn)一座大型墓葬，懷疑是帝王墓，新出土一批文獻(xiàn)，有許多古奧義文，怕是只有伯父能翻譯，至于我嗎？我完全是沾伯父的名氣，才能有機會去參觀參觀帝王尸，聽說保存很完整?！?/br>
    后面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變/態(tài)，但前面……

    “謝謝你啊，哥，”她精靈剔透，哪里不懂靳紫皇陪著她爸去帝都，那是在默默無聲地幫著她忙。

    她爸大病初愈，要乘飛機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身邊沒人照顧，她怎么能放心，而她爸又是那么一個古怪脾氣，她和她爸正鬧矛盾，必不可能用她，助手什么的，學(xué)問不夠，她爸看不上，學(xué)問夠了，又不可能一直當(dāng)她爸的助手，更別提能不能碰上聊得意味相投的，是以她爸一直不怎么愛用，大約只有靳紫皇陪著她爸走一趟，才能把這次公差變成愜意的養(yǎng)病散心游，還能把她和她爸的矛盾，潛移默化地化解開。

    靳紫皇那么忙，還要來幫她處理解決家庭矛盾，她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謝什么呢，你多聽我?guī)拙?，我就謝天謝地了！”

    靳紫皇這話說得她無端小了二十歲，好像她人設(shè)智商倒退回幼兒園了，程婧嬈不敢頂嘴，縮頭，安心地刮土豆皮了。

    程婧嬈把刮好的土豆遞給靳紫皇，靳紫皇刀功了得，不過是晃了晃刀頭的功夫，土豆就成塊，進了盆里備洗了。

    一直到幾道主菜挨個進鍋，程婧嬈也沒等來靳紫皇關(guān)于她其它事的詢問。

    靳紫皇一會兒遞她個胡蘿卜一會兒遞她根蔥頭，好像叫她進來，真是為了讓她打下手的，但依著她對靳紫皇的了解，絕不會那么簡單的，這是在等著她自己交待嗎？

    章節(jié)目錄 三十八、追悼會氣氛的晚餐和不得不認(rèn)的孽種

    論沉著穩(wěn)重，程婧嬈一向不輸于人，不說她還比著別人多活一世、多修煉一生，只說她所學(xué)專業(yè)和這些年的修養(yǎng)，也讓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比較淡定，不敢說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但還不至于受人壓迫之下，就覺得氣弱的。

    除了在靳紫皇和她爹面前——前者讓她覺得自己做什么都和長不大似的，后者讓她每每火山爆發(fā)，抑制不住洪荒之力。

    在靳紫皇做的那盤文昌雞快出爐之前，程婧嬈主動向靳紫皇坦白了她對她兒子姜民秀那不可言說的愛，幾近纏綿悱惻。

    后面這詞可能形容不當(dāng)，確是靳紫皇對程婧嬈說完母子之情后，給她的中肯評價，程婧嬈聽后一頭黑線。

    程婧嬈小聲地和靳紫皇念叨著，“民秀呢，長得和我好像，我看到他，心都軟了，他又很乖巧聽話。”哪怕之前這話她已經(jīng)和靳紫皇說過一遍了。

    她必須要和靳紫皇說通，還等著靳紫皇幫忙去她爸那里通融呢，她是和她爸溝通不明白了，要想調(diào)節(jié)好父女關(guān)系以及于后來可能發(fā)生的祖孫關(guān)系，全得靠著靳紫皇了。

    靳紫皇拿小匙試了試湯頭，覺得味道還是差點火候，遂又蓋了鍋蓋，“等有機會我去見見他吧?！?/br>
    用安薔的話來說，靳紫皇要見某人，那真是給那個人天大的面子了，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每年想要見靳紫皇的人，排隊可繞香港中環(huán)三圈。

    靳紫皇一桌精挑細(xì)選的菜擺在餐桌上時，安薔也纏著程婧嬈她爹程逸先講完半套全唐詩了。

    坐到餐桌與程婧嬈擦肩而過時，安薔極低的聲音與程婧嬈抱怨，“為了你，我聽了三個多小時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都快吐血了，你好好想想怎么補償我吧?！?/br>
    安薔說這話的時候，儼然要瘋了——她這輩子就算找情人，也堅決不找文科男，shit！

    依著程家的規(guī)矩講究的是‘食不言、寢不語’，無論多精美的一頓飯，他們席間都是不說話的，只能偶爾聽到筷子碰碗碟的細(xì)小動靜。

    安薔自以為她自己家也算得是高知家庭，她祖父那可是政法界泰斗，那在她家吃飯的時候，也沒有把一頓家宴吃出追悼會的氣氛來啊。

    吃著多好的美味，伴著這樣的氣氛，也如同嚼蠟，若說之前和程婧嬈她爸聊天是要吐血，那么現(xiàn)在就是要貧血了。

    恰好這時，程婧嬈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就像是烏云密布的低氣壓暴風(fēng)雨天的第一道驚雷，把著陰暗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

    程婧嬈快速放下碗筷，去扔在里屋的皮包里翻她的手機。

    程婧嬈起身去里屋時，程逸先透過水白的玻璃鏡片，偷偷瞄了他女兒一眼，這幾乎是今天程婧嬈自進屋以來，他第一次認(rèn)真仔細(xì)地看他女兒。

    瘦了！

    程婧嬈接了電話就沒有出來，一直在里屋回話，偶爾能聽到幾句，“是啊，今晚的直播停了”、“噢，那謝謝，我明天把車送過去”、“那好的，見面說！”等等。

    安薔已經(jīng)猜到打電話來的人是誰了，那位白總追的還是蠻勤快啊，瞧樣子，有戲啊。安薔給白清洋的機智點贊，臉上不免帶出點了然于胸的笑意來，被靳紫皇一眼瞧見。

    “安小姐，似乎知道些什么高興的事，不如說出來，讓伯父也開心開心?！?/br>
    安薔很想沖靳紫皇翻個白眼以示抗議，可惜她還沒攢足這個膽量，她目前的戰(zhàn)斗力，大約也就是與靳紫皇吵兩句嘴的地步，對于靳紫皇不痛不癢，對于她能解解心頭不爽。

    靳紫皇如今問到她的頭上了，她其實不太愿意搭理靳紫皇，更懶得回答靳紫皇，可她當(dāng)想起白清洋是誰來，又對程婧嬈是什么目的，及靳紫皇這些年來對程婧嬈隱晦不明的心思，她就起了玩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