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賀盾被楊廣搞了個突然襲擊,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在想要不要拿突厥王先抵擋一陣,等她想清楚利弊再說。 這就是當(dāng)真另有它主了。 楊廣心里掀起千層浪,又問,“你總不會說是突厥王罷。” “…………”賀盾干笑了一聲,揪了揪衣袖,回道,“不是,阿摩你瞎想些什么?!?/br> 楊廣靜靜看著賀盾,腦子里念頭飛轉(zhuǎn),步步緊逼,湊近了壓低聲音盯著她問,“不是,那楊昭是做了亡國之君?!?/br> “…………”賀盾看著面色篤定又臉色陰沉的楊廣,只想說男人,你想多了,還沒輪到昭寶寶的事。 楊廣本欲再問,書房外響起叩門聲,銘心快步進來送了封信,黑漆加急。 楊廣拆開看了,神色莫辨,半響不語。 賀盾看他臉色不好,瞧起來比方才揣測大隋的運道更差,心里莫名一突,連眼皮都跳了起來。 楊廣將信遞給賀盾,沉聲道,“仁壽宮出事了,長輩的事我們晚輩不好過問,這件事阿月你莫要插手,只做不知便是?!?/br> 賀盾聽說仁壽宮出事,眼皮便跳得厲害,接過信匆匆看了,登時變了臉,拿著信跌坐了回去,腦子里紛紛雜雜一團亂麻。 她不想看見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楊堅在仁壽宮藏了個美人,沒了陳氏姐妹,還有其他什么丹陽夫人,昨日東窗事發(fā),被獨孤伽羅發(fā)現(xiàn)了。 楊廣收了信紙,門外銘心來傳說石內(nèi)侍官求見太子妃,有懿旨傳召太子妃。 是石云,楊堅身邊跟著伺候的內(nèi)侍,石海年邁退了下來,他帶的弟子頂了差事。 銘心領(lǐng)著人進來,石云急匆匆行了禮,抹著汗朝賀盾道,“皇后請?zhí)渝巴蕢蹖m,給皇后看病,太子妃快快跟老奴走罷。” 賀盾心如亂麻,朝楊廣點點頭,也不耽擱,收拾了藥箱,跟著石云走了。 第132章 信誓旦旦保證過 仁壽宮本就安置有太醫(yī)待命, 皇帝皇后身邊還跟著太醫(yī)令, 若是到了要回宮請她的地步…… 賀盾有些腿軟, 搖搖頭沒敢深想, 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仁壽宮。 口令只傳了太子妃,沒有召見太子, 楊廣便只能待在長安城。 后頭暗十一上來接了賀盾的藥箱, 賀盾越走越快,沒乘馬車, 要了匹馬,快馬加鞭往岐山趕去了。 到了仁壽宮,石云幾乎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連掉在地上的拂塵也沒工夫撿, 氣喘吁吁地領(lǐng)著賀盾往里面跑。 賀盾自東宮出來的時候是下午,到了仁壽宮天已經(jīng)黑透了,風(fēng)吹過黑影重重。 仁壽宮里沒了往日歌舞升平,燈火通明之中,顯得越發(fā)死寂。 賀盾是頭一次來,石云在前頭領(lǐng)路,她憂心獨孤伽羅的身體,直恨不得長了翅膀一般, 問了獨孤伽羅的情況, 石云上氣不接下氣的答了。 石云說其實是皇后的懿旨,皇帝昨日便去了獵山,一夜未歸, 皇后看起來還好,這會兒正在仁義宮坐著等她。 獨孤伽羅很仁善,大多時候都很理智,骨子里一身驕傲,她成親之前半生顛簸,成親后一心里只有楊堅,最在意的便是和楊堅的感情,現(xiàn)在遭遇了這樣的大難,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兩人已至遲暮之年,正該相依相伴扶持到老,楊堅卻將她的驕傲和尊嚴(yán)狠狠的踩在了腳下,獨孤伽羅若非愛得深,何須癲狂。 仁義宮的宮門大開著,仆從婢女瑟瑟埋頭跪了一地,越是離得近血腥味越濃,賀盾再顧不得其它,心驚rou跳地跑進去,獨孤伽羅正坐在上首,垂著手神色恍惚慘然,臉色死白沒有一絲血色,坐著一動不動,死寂,疲倦從灰敗空洞的雙眼里一層層透出來。 大抵是心如死灰了。 賀盾心里悶痛,上前輕喚了一聲母親。 獨孤伽羅回神見是她來了,垂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朝門邊指了指,聲音嘶啞低微,“阿月你來了,給她看看,還能不能治?!?/br> 獨孤伽羅手臂似有千金重般,賀盾順著她的視線朝左側(cè)門邊看去,入眼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賀盾臉色發(fā)白,快步朝那血泊中的女子走去。 行刑的條凳和棍棒還擱在一邊,人被打爛了淹沒在血泊里,已經(jīng)沒氣了,賀盾感受不到她一丁點靈魂和意識,脈搏心臟呼吸什么都沒有,她來晚了,人已經(jīng)亡故了。 石云在旁小聲補了一句,“太醫(yī)令看了說五臟六腑俱裂,沒救了,太子妃快想想辦法罷。” 賀盾有些透不過起來,來回確認(rèn)了好幾遍,什么也做不了,伸手覆上女子的眼瞼,讓人死而閉目,撐著膝蓋站起來,叫石云進來,請他找?guī)讉€人來幫忙,先把這里清理了。 只賀盾剛剛出聲,就被外頭暴怒的吼聲和一連串急促凌亂的腳步聲給打斷了。 楊堅裹著涼風(fēng)大步搶進門來,目光陰鷙可怖,“放肆!朕看誰敢動她!” 是楊堅回來了。 楊堅來岐山,有時候會帶著近臣和近侍去狩獵游玩,所以仁壽宮附近才會行宮遍布,這次跟著的是近來得寵的王劭和袁充。 楊堅大概是聽到了消息,急匆匆趕回來的,身上還穿著沒卸下來的鎧甲獵服,進門看見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勃然大怒,虎目圓睜似要吃人一般,抬腳就將方才被賀盾叫進來的石云一腳踹開了,“你這狗奴!敢動朕的人!好大的膽子!” 楊堅這一腳用了大力氣,石云連叫都不敢腳,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冷汗淋淋也不敢哼出聲。 楊堅在宮里轉(zhuǎn)了兩圈,怒不可遏,朝賀盾怒道,“還癡站著做什么,還不給朕治!治不好她朕砍了你的腦袋!” 賀盾臉色發(fā)白,回道,“已經(jīng)死了?!?/br> 放著爐鼎的案幾踢翻在了地上,香灰燭火撒了一地,這是夫妻二人誠心修佛的象征,楊堅每日都要點上一柱,念經(jīng)頌佛。 楊堅見賀盾還站著不動,怒發(fā)沖冠,目光能吃人一般,諷刺道,“好好!你不肯治!朕賜你二十大板!便讓你也嘗嘗這杖刑的滋味!” “人是我打死的!你為難阿月做什么!”獨孤伽羅徹底崩潰了一般,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背繃得筆直,卻因為繃得太直而控制不住的顫抖微晃,淚如雨下。 楊堅充耳不聞,反倒變本加厲,立刻叫了衛(wèi)兵過來。 兩個衛(wèi)戍沒敢動,稍有遲疑楊堅便要狐疑發(fā)怒,牽扯到她太子妃的身份上,賀盾知楊堅鐵了心要出氣,自己免不了這一頓板子,想了想便看著楊堅道,“父親你進來連看也未看那姑娘一眼,大概是太血腥,怕污了眼,也沒著急著姑娘是生是死,即是渾不在意漠不關(guān)心,又何必動怒,發(fā)這么大的火,母親傳令讓兒臣快馬加鞭趕過來來,就是來給這姑娘診治的?!?/br> 該生氣,該發(fā)火的是獨孤伽羅,是地上躺著沒有聲息的女子和孩子。 那女子身下血流了一地,不是鞭打能造成的,孩子月份小,看這單薄的穿著,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密信里也沒提到,只說是個絕色女子,敬獻得人也懂得弄巧,不敢直接往上送,演了兩出英雄救美偶遇的緣分戲,楊堅自己上了勾,送進行宮里假裝宮女放著,一藏好幾個月,昨日是下人嘴碎,無意中漏了行,給獨孤伽羅發(fā)現(xiàn)了。 獨孤伽羅起初不信,硬是說弄錯了不想多管,到底是失了心神,昨夜半夜忍耐不住,派身邊親信的女官,去把人叫了來,這女子許是先前便得了囑咐,嘴硬不說,后頭素心查出了端倪,不經(jīng)詐,很快便招了。 楊堅權(quán)傾天下,又英雄一世,不肖哄也能讓女子動心動情,這女孩年紀(jì)小天真不諳世事,又自持獨得楊堅寵愛,言語上十分過分。 獨孤伽羅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她有著女子和母親都有的仁善和柔軟,沖動癲狂之下打死了人,這件事余生都掛在她的人生里,無法后悔,也沒法回頭。 楊堅要修理的不是她和石云,也不是心疼舍不得地上躺著的女子,他氣的是獨孤伽羅,又不可能對獨孤伽羅動手,她和獨孤伽羅親近,撞在這槍口上,楊堅便非得要拿她出這口氣不可,否則不足以平息他心里惱恨和怒火。 賀盾知道自己怕是當(dāng)真要吃這一頓板子了,獨孤伽羅在旁邊想阻止,楊堅不為所動,鐵青著臉色朝旁邊站著不動的士兵暴喝了一聲道,“把她拉下去!給朕狠狠的打!” 兩個衛(wèi)戍不敢上來扭她,楊堅怒火中燒,一腳踹翻一個,目光陰鷙,“這天下還是朕的天下!朕想打個人哪個敢攔著!嫌少你便再受二十大板!朕看誰敢攔著!” “拉下去!少了一板敢欺上瞞下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兩人之間的事,只有他們兩人最懂,現(xiàn)在外人勸是勸不動的,說什么都容易弄巧成拙。 賀盾苦笑一聲,也不用人拉,自己出去了。 宮里頭兩人吵起來,賀盾在外頭受著板子,聽楊堅氣急敗壞地吼他為天下之主,為何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吼獨孤伽羅大驚小怪奇妒無比,脾性惡毒丑陋,吼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受夠了…… 那句尖酸刻薄楊堅說哪句,賀盾只覺這些話入耳比打在身上的板子更讓人難以忍受。 婢女仆人都被石云請出去了,仁義宮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板子敲打皮rou的聲音。 衛(wèi)戍雖是留了手,但楊堅在里頭,他們也不敢太過分,皮開rou裂定是有的。 打完賀盾疼出了一聲冷汗,昏昏沉沉趴著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不一會兒楊堅鐵青著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盾怕獨孤伽羅擔(dān)心,晃了晃腦袋勉強提了提神,踉蹌著爬起來,兩個衛(wèi)戍不敢扶她,目帶歉意為難,“得罪了,太子妃……” 賀盾擺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了,輕聲道,“你們?nèi)ケWo皇上,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br> 兩個衛(wèi)戍忙不迭行禮告退了。 宮里素心素衣垂著淚過來扶賀盾進去,賀盾見石云臉色煞白額頭冒汗,給他把了脈查看了傷口,讓他去找太醫(yī)拿藥,石云應(yīng)下了。 獨孤伽羅面色慘然,握了賀盾的手,看著她嘴唇抖動,苦笑了一聲道,“三十好幾的人,倒是挨了一頓揍,丟臉了,是母親連累的你……” 賀盾莞爾道,“朝里的大臣胡子花白還得受著,額,父親大概就是想出出氣,母親您看父親打大臣,不捶個半死不罷休,這次氣成這樣,賞了我板子,我還活蹦亂跳的,就已經(jīng)很夠意思了,哈哈?!?/br> 石云領(lǐng)著人進來收拾宮殿,悄無聲息的,連染了血的墊子一并裹出去了,清洗了地面鋪上新的毯子,干凈潔白,嶄新喜慶,恍如先前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 獨孤伽羅自是看出了賀盾是強撐著想讓她寬心,拉著她淚光涌動說不出話來,半響才澀聲道,“你別怪他,是母親一時沖動打死了人,鬧出了人命……你替母親受了這一罪,是母親對不起你,原本是想讓你來把那女子救活,不曾想是不成了,大概老天也覺著我惡毒善妒,非要我因著這些骯臟事受著這樣的罪過……” “他打了你,過后定是要后悔的,阿月你莫要怨恨他……” 這時候了還擔(dān)心她會怨恨楊堅…… 賀盾心下酸澀,握住獨孤伽羅的手腕給她把了脈,輕聲道,“母親莫要掛心,我知道的?!?/br> 獨孤伽羅身邊的女醫(yī)拿了藥給賀盾治傷,上完藥,便和素心等人退出去了。 獨孤伽羅未說話,賀盾便在一旁安靜的陪著,直至獨孤伽羅平靜下來,說是累了想歇下,嗯了一聲陪她一道躺下了。 賀盾拉過被子給兩人蓋好,她是趴著,腦袋枕在手臂上,聽獨孤伽羅說話。 獨孤伽羅似是被抽干了力氣,聲音低得聽不見,“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遇上這么一出,我若半年前走了,倒也清凈,這一生也清清白白?!?/br> 賀盾聽得心里澀痛,情愛傷人,若不能做到,便不必承諾。 傷了獨孤伽羅的是當(dāng)時情投意合的山盟海誓,楊堅犯過一次錯,信誓旦旦地保證過,獨孤伽羅原諒了他,如今卻又故態(tài)復(fù)萌。 賀盾握著獨孤伽羅冰冷僵硬的指尖,捂到暖和的被褥里,給她順著經(jīng)脈緩解她的痙攣僵直,悶聲道,“父親很愛你?!?/br> “愛又有何用?!豹毠沦ち_凄然一笑,椎心泣血,“不妨礙他想嘗鮮,當(dāng)年相信了他是我傻,我早該料到的,他能忍一時,克制一時,能克制一世么……” 賀盾是心疼她,翻了個身,湊過去抱住她,獨孤伽羅深吸了口氣,止住了淚,拍了拍賀盾的背,止住了淚,朝賀盾道,“阿月,你記著,男人生而好色,阿摩若給你承諾,你也不要信,不信,將來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不會痛不欲生,阿月,你是個好孩子,母親不希望你走母親的老路……” “嗯?!辟R盾趴在床榻上心如刀絞,握了握獨孤伽羅的手,將眼里的水汽逼退回去,悶聲道,“母親以后搬來跟我和阿摩一起住罷,還有楊昭,他成日念著想皇祖母,今日還要大哥帶著他來仁壽宮看望母親,母親同我們一道住罷,莫要再回這傷心之地了?!?/br> 獨孤伽羅倒是笑了一聲,拍了拍賀盾握著她的手,微微失神地自嘲道,“孩子說什么傻話,我們身為女子,總是不能自如,我是一國之母,吵過鬧過哭過,得打起精神來去給皇帝道歉請罪,天下人看著,否則剃發(fā)修行再不過問塵間事,倒也是個好去處……” 她心氣郁結(jié)于心,氣怒傷心,不是長壽之相。 賀盾心里憂急,叮囑道,“母親保重身體?!?/br> 獨孤伽羅搖搖頭,“睡罷,母親讓素心派人叫阿摩來接你回去,乘著他沒來,陪母親睡一會兒?!?/br> 賀盾應(yīng)了一聲,她反正是傷口疼得睡不著,索性爬起來一些給獨孤伽羅按摩。 宮里燒了些安神凝氣的熏香,獨孤伽羅沒拒絕賀盾的好意,疲憊倦怠地緩緩閉上了眼睛,聽賀盾輕聲給她背誦佛經(jīng),起初還有些淚自眼角滑出來,漸漸竟似平靜了一般,慢慢呼吸均勻起來,一個多時辰過去,也睡著了。 第133章 去掉阿月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