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第122章 你幫我,系上罷 桂香浮動, 正是月滿天街的時候, 夜色清涼如水。 賀盾推門出去。 楊昭眼睛盛滿星星一樣陡然亮了起來, 眉開眼笑地朝賀盾揮了揮手, 奶聲奶氣地道,“阿月母親, 昭寶寶來接你回家了?!?/br> 賀盾不由一笑, 三兩步走過去,蹲下來給他攏了攏衣衫, 和他額頭相貼相互蹭了蹭,覺得還好不是很涼,笑問道,“寶寶冷不冷, 母親抱你可好?” 楊昭搖搖頭,拉著父親的手晃了晃,看著賀盾軟糯糯地地說,“寶寶自己走,寶寶可以走在父親母親中間嗎?” 小孩眼睛亮亮的很是期待。 賀盾就笑,“當然可以啦?!?/br> 賀盾在昭寶寶額頭上親了一下,看得出來寶寶很想這么跟父母親玩,一家三口手拉手在街上逛一逛, 是這個世界很常見的事, 昭寶寶大概在什么地方見過了。 賀盾搓了搓手等暖和起來,便走到另外一邊,牽著寶寶的手往晉王府的方向走。 楊廣薄唇微抿, 看夜風微涼,想把風袍脫給妻子,以往理所當然的事,現在問一問都困難。 正人君子會拿什么態(tài)度對待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呢。 厭惡?疏離,不可置信?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離他遠遠的如同他是惡魔瘟疫一樣,走近一步都會讓她染上怪病一般。 在馮小憐這里待了一晚,她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但僅此而已,自出來便未看過他一眼。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一會兒就能感覺出她身上散發(fā)出來更濃的厭煩和疏離。 很明顯,她只想和孩子待在一起,并不想見他。 夜已經很深了,楊昭走了一會兒就困了,只乖巧的還要堅持和父親母親一起走,被賀盾抱起來后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小身體軟軟靠著她,依偎依戀,讓賀盾一顆心都軟透了。 楊廣想把孩子接過來,被賀盾搖頭拒絕了。 楊廣收回手藏在袖間握得死死的,并未說話,只薄唇微抿地跟在旁邊。 白日本來就還冷,夜里有風,就更涼了。 賀盾脫了風袍把孩子裹起來,但畢竟單薄,她怕孩子著涼,就走得越來越快,想快些回府。 楊廣跟了很大一截,走著走著只覺呼吸間帶著刀子一樣,腳步沉重越來越慢,直至停下來,再也沒法邁出一步,就這樣在后頭看著前面越走越快的背影,直直站著看著,等著想看看她什么時候才能發(fā)現他沒有跟在后頭了,什么時候會停下來看一看。 賀盾走出了一大截發(fā)現不對,回頭見楊廣一人站在后頭老遠的地方,整個人隱在黑暗里一動不動,想問問他怎么不走了,夜半三更不好大聲喧嘩,便抱著楊昭往回走了一截,話未問出口就瞧見對面的人眼里有亮光和喜色,忽又想起他的脾性來,心里一時不知是厭煩還是無力,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只想快點帶昭寶寶回府。 帶著楊昭在外頭不言不語地等了兩個時辰,等到現在夜半三更,她現在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賀盾在心里微微搖頭,不愿再深想,只想快些回府,她原本便還沒睡夠,接連幾日都還需要補眠,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意義的事情上。 做自己的事罷,做自己該做的事。 他有想做的事,她也有,莫要沉溺在這些不好的情緒里,眼前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但只要她努力一些,細心一些,便能保住楊勇楊堅的性命。 賀盾轉身走了,她很累,也很困,并不想和他在這玩一些似是而非的游戲,她也玩不過他。 楊廣心里那絲因為賀盾回頭的喜悅還沒冒出頭,就被她眼里那絲真切的厭惡燒了個灰飛煙滅,胸腔里一路壓制的氣血頓時翻涌起來,沖擊得他腦袋里一片空白,看前面的人走得毫不留情,渾身冰涼透骨,徹底失去了理智,背繃得筆直,目光又黑又暗,輕笑道,“你再厭惡我又有什么用,你是我晉王的妻子,一輩子走不脫,我回去就把你鎖起來,你能怎么樣,我不但要把大哥拉下馬,還要他的命,還有三弟四弟五弟,個個手握重兵,我也要弄死他們,還有他們的子嗣后代,留下就是禍害,我也要一并清理了……” 他聲音很輕,不帶一絲情緒,在寂靜的黑夜里卻格外清晰。 賀盾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心跳都快停止了,四處看了看見這里是街心中央的小廣場,四周空曠無人,這才稍稍安定冷靜些。 周圍沒發(fā)現有人,但夜深人靜,難保有意外,動輒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賀盾見楊廣還要說,壓低聲音喝道,“你瘋了么?在大街上口出狂言!” 楊廣心有不屑,被聽到又怎么樣,皇帝不信也罷,若信了,又能拿他如何,皇城就在他腳下,他敢來長安,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楊廣看著賀盾臉上焦急的神色,神色古怪,“怎么,怕死,怕被本王連累?”她看他了,只要被她看著,他心里便有些高興,有種喝醉酒了一樣的微醺,他愛上了這樣的感覺,無論什么時候,他喜歡她看著他。 賀盾就想伸手去給他探探額頭或者脈搏什么的,看看他是不是喝醉了,他這人素來會偽裝,喝醉酒了從外表看不出來,言行也藏得很深,只容易胡說八道,以前發(fā)酒瘋就胡言胡語的。 賀盾一手抱好楊昭,一手想去探脈,只還沒碰到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越收越緊跟瘋了似的,賀盾掙了兩下沒掙開,反倒被他拉得往他跟前踉蹌了一下。 離得近了他就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楊廣死死握著妻子的手臂不給她動,在她耳側吻了一下,笑道,“不想給我碰?不想我看你?覺得難以忍受么?可惜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就是要碰你,不但要這樣親你,還要像以往那些纏綿的夜里一樣,翻來覆去,從里到外的透透徹徹密不可分地碰你,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留在長安不跟我回江都,本王現在就告訴你,趁早打消你無知的念頭,沒門?!?/br> 這流氓!混蛋!無理取鬧! 賀盾只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被氣得炸開了覺得傍晚被她踩爛的那個瓜沒用在時候,她應該留到現在,還有個能發(fā)泄的東西! 耳邊是他灼熱濕潤的呼吸,手腕上的力道越箍越緊,骨頭要被捏碎了一樣。 賀盾察覺懷里的昭寶寶睡不安穩(wěn)地動了動,壓低聲音道,“你瘋了么,寶寶快被弄醒了,快放手。” 寶寶,寶寶,楊廣胸膛起伏,越發(fā)不想松手,他要是能把她揣在身體里藏起來就好了,他一個人的。 楊廣湊過去想吻她的唇,被避過以后心里撕裂一般的疼,暴虐癲狂瘋長又無處發(fā)泄,只想問她為什么要拒絕他。 賀盾用額頭碰了碰楊廣,并沒有察覺到醉酒的溫度,反倒是涼涼的,呼吸間也沒聞到酒氣。 賀盾不清楚是不是他清理沐浴過才來的這邊,像往常一樣在他唇邊吻了吻,確認他沒醉酒,是真發(fā)瘋,才想問問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月光下瞧見他渾身僵住,看著她瞳眸里暗藏著些緊繃的希望和期待,腦袋懵了懵,忽然就明白了楊廣這是在生氣,然后以為她這是在安撫他。 像往常他生氣的時候她會親吻他的手背一樣…… 這真是稀奇了。 分明想做壞事的人是他,怎么反倒他還像個受害人一樣。 賀盾覺得可氣,又十分的莫名其妙,她想不明白,但兩人總不能半夜三更在大街上打起來吵起來。 再說他是三歲小孩么? 只怕連楊昭做錯了事都不會無理取鬧躺在大街上撒潑打滾不肯走。 賀盾深吸了口氣,盡量軟下聲音來,又在他唇上親了親,低聲道,“阿摩,夜很深了,我和寶寶都很困,我們快些回去睡覺好不好。” 賀盾想與他說今晚見了高熲的事,但又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生怕哪里一個不好又惹得他不高興,便只撿著些無關痛癢的話說,“阿摩,你快松手,我手很痛,一只手快抱不住寶寶了?!?/br> 楊廣聽賀盾像往常一樣和他溫言軟語的說話,心頭發(fā)熱,喉嚨guntang,稍稍松了些力道,卻沒有徹底放開,聲音干啞急躁,“那你還走不走?!边€丟不丟下他走那么快的了。 太黑了不太能看得清,賀盾就是覺得這么聽他說話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也理不清那是什么,便只搖頭道,“阿摩你說什么,我們快回府了,夜里涼?!?/br> 楊廣就問,“阿月我把風袍脫給你穿,你要不要?” 他自己也沒暖和到哪里去,身體涼得都和她有得一拼了。 只賀盾還沒有搖頭拒絕,就發(fā)現楊廣眼里有風暴蓄積的苗頭,苦笑一聲,只拿他當個醉酒的人對待,順著他點頭道,“嗯,你幫我系上罷,我騰不出手來?!?/br> 楊廣微微抿了抿唇,壓住心里散開的喜悅,解下還帶著他體溫的袍子,站到賀盾面前給她好好系上了,系得鄭重無比,系好后慢慢靠過去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退開了看她的神色,那股歡欣喜悅在心里潺潺而過,撫慰了他焦躁的靈魂,理智也跟著恢復了,只看著賀盾,又溫聲問,“阿月我?guī)湍惚Ш⒆?,你要不要?!?/br> 難不成是因為方才想抱被拒絕了,才發(fā)這么大的火么? 他真是幼稚到了極點了! 賀盾哭笑不得,輕輕把孩子遞給他了,看他抱得不好,又指點他怎么抱著寶寶才睡得舒服,見他眼里重新有了些笑意,人也正常了,心里長長吐了口氣,只覺方才這一會兒,比連夜趕路還累,還費心。 第123章 這件事我也有錯 賀盾因著多活了一輩子, 尋常與之結交的都是年紀大上許多的譬如馮小憐李德林高熲之輩, 再小的就是楊昭這樣的乖寶寶。 兩者高興不高興都有理有據, 像楊廣這樣的人, 賀盾兩輩子加起來實在是沒見過。 楊廣回府立刻派了暗七他們往小廣場那邊逐一排查,楊素那里也遞了個口信, 說是遇上彈劾的折子, 沒什么關礙的便按律往上報到皇帝那便可。 這大概是在為他們一家三口夜半三更在外晃蕩善后了。 他是有恃無恐,事事都打算計劃好了, 才會在馮小憐的鋪子外頭等上這么久,站在他這個位置上,大概少有他兜不住的事情了。 楊素當上仆射之前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御使大夫,聞風奏事這樣的事他熟, 是非輕重不用擔心,楊廣就算被楊堅提溜過去,也只會在女色一事上說他兩句,無關痛癢。 賀盾能猜到楊堅的反應,是基于她在高熲那知曉了很多楊堅的事,依據楊堅近來的行事風格推測出來的。 楊堅年輕時便不太把法令放在眼里,現在年紀大了,又加之太平逸志, 早年因為克制自律被束縛住的性格弱點就完全暴露了出來。 這兩年楊堅幾乎可以說是凌駕于法律之上為所欲為, 處理政務、處置朝廷大員都十分的隨心所欲,樁樁件件幾乎每日都在上演。 蕭摩柯的兒子蕭世略在江南作亂,蕭摩柯本該連坐處死, 楊堅憐惜蕭摩柯是個名將,不顧掌律大臣趙綽的勸阻,強行赦免了蕭摩柯…… 年前派親衛(wèi)大都督屈突通前往隴西核查畜牧兵馬,查出有數萬余牧馬未向朝廷稟報,楊堅大怒之下便要處決隴西牧場上下官員連帶牧民總共一千五百余人,又因屈突通以死相諫,欣賞屈突通的性情人格,又如數赦免了這一千五百余人。 怒是一時,喜是一時,為政為朝感情用事,喜愛的大臣違法亂紀許多次,他也能寬宥容忍,對不熟悉不在意或是不喜心存厭棄之人,一些罪不至死的小錯也會下令全部杖殺。 可以說喜好在逐漸主掌楊堅的一切。 楊廣顯然是摸準了楊堅的性格脾性,知曉哪怕有人因此彈劾他,對他來說也無關痛癢。 更何況這些錯放在常人眼里是錯,但在楊堅獨孤伽羅這里,就成了晉王晉王妃夫妻恩愛的證明。 賀盾看著處理起政務冷靜沉穩(wěn)又周詳果斷的楊廣,再想想方才在大街上撒潑耍橫的人,心里實在是沒話好說,見還有幕僚等著稟報事情,便抱著昭寶寶先回了臥房。 賀盾請暗十一幫忙守了一會兒,很快沐浴好回來上了床榻,打算在楊廣回來之前帶著寶寶先睡著。 孩子就在身邊,多少讓賀盾輕松安心不少,只她心里本就裝了事,身體很累,意識卻很清醒,磨蹭到外頭有婢女給晉王請安了還未睡著。 楊廣進來站在床榻邊看了看,又看了看閉著眼睛的賀盾,看出來她沒睡,便輕聲道,“阿月,我想睡在你旁邊?!?/br> 賀盾睜開眼看他站在床榻前不動,心里真是服了他了,給楊昭掖了掖被子,無奈道,“寶寶肯定想睡在我們中間,阿摩你……”賀盾真是想問問他多大了還計較這些,后又想起他忌諱年紀這件事,便把話咽了回去,只抱著孩子稍稍往外挪了挪,給他騰出了點位置,無奈道,“快上來睡罷。” 楊廣上了床榻,躺下來見妻子背對著他,規(guī)規(guī)矩矩躺了一會兒,實在覺得這樣心里空落落的,便伸手戳了戳賀盾的背,啞聲問,“阿月?睡著了么?” 賀盾閉著眼睛本是快要睡著了,被弄清醒了心里想噴氣,無奈回頭看了他一眼問,“做什么,阿摩,快睡罷?!?/br> 楊廣往外挪了一些,攬過賀盾的腰自背后把人密密摟進了懷里,沒有察覺她有抗拒的意思,心情就好了很多,安安靜靜待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阿月,我本就沒打算要大哥的命?!北闶翘硬话卜?,他也不會選擇在皇帝在位在世的時候動手。 賀盾雖是少有上當受騙的時候,但在楊廣這里,吃的虧夠多了,這是楊廣善用的招數,先用好話安撫她,再瞞著她背地里暗中謀劃。 她現在是不會輕易上當了,她也不再相信他的話。 政治這種東西,牽扯其中,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是進是退身不由己。 楊堅開口與朝臣問誰最肖他,誰能擔當太子的重任,就已經代表他自心里認可了楊廣,另立太子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只差最后的時機。 楊廣心狠手辣,前太子在他眼里后患無窮,只怕說什么他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賀盾看了看寶寶,見寶寶睡得很熟,便在他懷里輕輕轉了個方向,兩人便面對面了。 賀盾看著楊廣直言道,“阿摩,你不必拿話哄我,我從來也沒想過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能用更好的方式實現你的理想和抱負,我只是不希望兄弟相殘……” 現在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他也做了,糾纏誰對誰錯,生不生氣都沒有意義,她得試著爭取一些能爭取到的東西,賀盾便接著問,“那阿摩,你查出來我和高熲都說了些什么么?” 楊廣點頭。 賀盾秉著呼吸,看著楊廣鄭重嚴肅道,“阿摩,你這么厲害,難道做不到讓三弟四弟五弟像信服大哥一樣信服你么。” 楊俊壓根就沒有奪利之心,楊諒楊秀一來不滿楊廣奪宗,二來怕自己在劫難逃,如此一分爭利之心也被激化成了十分,兄弟相殘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