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賀盾正飛針走線地給傷兵縫合傷口,聞聲連頭也沒回,只表示聽見了的應了一聲,“稍等。” 一身血污的男子身穿鎧甲,見賀盾在忙活著倒也沒催,等她動作利落的敷藥包扎完,這才上前行了一禮,急急道,“我家將軍昏迷不醒,聽說醫(yī)師醫(yī)術(shù)高明,可否請醫(yī)師過去看看?!?/br> 賀盾認得他,是達奚長儒的副將兵,可達奚長儒按道理是不會出現(xiàn)生命危險的。 賀盾環(huán)顧了一周,忙活了一夜,嚴重的她基本都處理了,剩下的有了充足的藥物,這些軍醫(yī)也能治療。 受了那么重的傷,恢復過程中昏睡不醒是很正常的,不過還是去看一眼比較放心。 “將軍前面帶路?!辟R盾洗干凈手,拎著藥箱想站起來,起來就是一陣暈眩,天旋地轉(zhuǎn)的惡心想吐。 賀盾忙抓住暗十一緩了一會兒氣,猛不妨風吹進來帶起一陣血腥味,賀盾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了兩下,幾步出了營帳就扶著苗木干嘔了起來,半天又什么都沒吐出來,反倒是掙出了一身冷汗。 暗十一臉都變了,忙拿了碗水來給她漱了口,在身上摸了半響摸出個紙包,拿了個梅子給她壓了壓,清晨涼風吹過,營帳外空氣又清新許多,賀盾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好受些,朝暗十一感激道,“謝謝十一。” 暗十一面色古怪的連連擺手,你你了兩聲也沒說出什么,最后反倒一側(cè)身,朝旁邊跟出來的副將行禮道,“我家主上身體不適,你請別的醫(yī)師去看罷?!?/br> 這副將臉色焦急,連連行禮。 賀盾擺擺手表示自己無礙,跟著去了達奚長儒的營帳,是傷口恢復引起的高熱,賀盾給了藥,又交代了兩句,出了營帳,打算去找自己的大本營,只怪她出來的急,沒帶點楊堅的舊物在身上,否則就不用這么難受了。 做完正事緊繃的心神松下來,意識也就昏昏沉沉的了。 賀盾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沒走幾步就聽暗十一驚喜的朝她低聲道,“主母,主上在那。” 陛下出現(xiàn)在這也沒什么稀奇的,他身份高,這次又出了大力,與幾位將軍一起合力解了弘化之圍,虞慶則等人勢必要拿他當座上賓對待的。 大家都是一夜未眠,清晨的陽光很是清新明亮,賀盾一眼就看見了陛下身上有層薄薄的紫氣,猜到陛下大概是身上帶了楊堅的舊物。 雖是薄弱,但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算是天降甘霖了,她真的難受得不行。 賀盾抬腳就想往陛下那邊去,看見他身后跟著虞慶則李雄之外,還有好幾名武將在,知道他們有要事相商,又堪堪停住了腳步,只朝暗十一道,“十一你先去我們營里看看,有需要我?guī)兔Φ木突貋斫形?,我自己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br> 他們是暗衛(wèi),自是不好在人前晃來晃去的,暗十一年紀小,性子也要機靈跳脫些,聽賀盾這么說,囑咐她小心些,自己便領(lǐng)命去了。 賀盾一心只記掛著陛下身上的紫氣,等十一走后,就走到營帳不遠處的臺階邊坐了下來,杵著腦袋閉眼順氣,腦子里背著突厥語,權(quán)當轉(zhuǎn)移注意力了。 楊廣自賀盾從達奚長儒的營帳里出來便看見她了,只弘化布防要緊,再想將她揪過來揍一頓也只能稍后再說,待幾人調(diào)兵遣將,安排好諸多事宜,又一同用了飯食,他才得了空閑。 楊廣出了營帳,還沒等喚出暗七,就見前面不遠處臺階上坐了一個渾身泥污的人,身形又瘦又小,縮成一團杵著腦袋正對著太陽,閉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還知道乖乖在這等他,想來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等他發(fā)難,這便來告饒了。 可這件事不能慣著她,這次非得要教訓她不可。 楊廣繃著臉走到她面前,見她精神怏怏的,臉上是蠟黃脂粉之下都掩藏不住的慘白色,腳步不由一滯,低聲問,“阿月,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摩!” 賀盾驚喜的睜開眼睛,見面前的人果真是陛下,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就想往他身上撲,其實她連撲也不用撲,因為頭暈眼花,起來就直直栽倒在陛下懷里了。 帝王的祥瑞之氣對她來說就跟急速救心丸一樣,效果神奇,她雖是還不舒服,但疼痛和難受對打了個折扣,和方才已經(jīng)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的了。 賀盾也來不及感慨許多,就只揪著陛下的衣袍不撒手了,他再來晚一些,她可非得要請十一幫忙把她托運回去了。 楊廣勉強接住了人,這猝不及防的親密讓他脊柱上不由自主的爬起了一股酥麻,熱氣控制不住往上涌,耳根也跟著發(fā)熱guntang,實在是認識這么久,還從未見她這么熱情過。 她今日是怎么了,大庭廣眾之下熱情得他招架不住。 楊廣忍不住緊了緊手臂,低頭看她就這么全心依賴的靠在他懷里,緊得密不可分,這感覺可真是……打贏了勝仗都沒讓他心跳這么砰砰砰的。 嚇壞了罷,打仗這么血腥的事,本也不該是她看的。 他真想好好親親她,可現(xiàn)在時候地點都不對。 再者她雖是瘦弱些,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貼得這么近,他真是很難忽視她胸前緊貼著他的弧度,讓他喉嚨發(fā)干,心猿意馬。 但現(xiàn)在當真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 楊廣克制地把懷里的溫香軟玉扶正了讓她站好,聲音沙啞得不行,“阿月,站穩(wěn)了,你這樣成何體統(tǒng)?!?/br> 說這話對楊廣來說和割rou也沒什么分別了,他就希望阿月在他面前沒有體統(tǒng)沒有束縛,奈何現(xiàn)在是眾目睽睽之下,又是最不能亂來的兵營之中,光是大街上眾目睽睽,他也就勉強摟著她溫存一番了。 賀盾反應過來這里是兵營,臉上微微一赫,四處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頭暈眼花的舒了口氣,忙嗯嗯應了,又比劃著輕聲問,“阿摩,你忙完了么,現(xiàn)在有空么?”離開他她就難受得不行,天旋地轉(zhuǎn)的,陛下之于她,當真跟救命沒什么分別了。 原來被自己的妻子眼巴巴滿含熱切的看著是這樣的感覺,正如她當初眼巴巴想要他的貼身玉佩一樣,時至今日她撒嬌的功力甚至更厲害了,周圍似乎都飄滿了她香甜的氣息。 天下哪個男子能拒絕心愛的女人這般看著自己,楊廣覺得此刻自己就是個普通男子,敵不過這紅顏美色,便嗯了一聲。 哈!老天助她也! 賀盾得償所愿,頓時眉開眼笑,又還記得人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給陛下添亂,勉強忍著暈眩,自己下了臺階,揉了揉發(fā)脹的額頭,朝旁邊密布的林子指了指道,“那阿摩,去那里跟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旁邊樹林深重,林間的樹葉被秋風吹過,黃的紅的綠的,密密叢叢,晨光之下陰影灑落在地上,一地銀輝,明亮之極,煞是好看。 好不好看倒尚在其次,但楊廣很想知道他的妻子讓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今日可真不是一般的粘人。 左右無事,應了她也無妨。 楊廣便又嗯了一聲。 賀盾在前頭走得很慢,楊廣就在后頭跟著慢悠悠踱步。 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爭,無論是以少勝多打退突厥人的歡欣鼓舞,還是戰(zhàn)后短暫的休養(yǎng)生息,大家都很忙,倒也無人注意他們,路過認識不認識的行了禮,也無人多關(guān)注。 等進了林子,人聲也遠得聽不見了,賀盾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這里應該差不多不會有人過來了。 楊廣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是走這么一截路都走得滿頭大汗,臉色也透出死白來,這下再也顧不上什么迤邐的想頭,幾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腕,蹙眉問,“阿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br> “手怎么這么涼。”還在發(fā)抖。 賀盾搖搖頭,實在撐不住又靠去了他懷里,伸手想往他的衣襟里扒拉,扒拉到堅硬的鐵甲只能作罷了,靠著他站了好一會兒,等舒服了許多,這才氣若游絲地回道,“就是嚇著了被……” 賀盾直覺她要是敢說自己離體上了達奚長儒的身和他并肩作戰(zhàn)過,陛下指不定會多生氣,她現(xiàn)在沒力氣跟他理論,他生氣不理她的話,她怕是要沒命了,還是過后再說。 賀盾緩緩的舒著氣,想起一事,倒是有氣無力的樂了一聲,“阿摩,你是不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害怕,所以才要穿上父親的衣衫上陣殺敵的,阿摩,你是不是也被嚇到啦……” 色令智昏,好在楊廣還還沒有昏得太厲害,很快便反應過來懷里的女人要的不是他,而是他鎧甲里面一件絲質(zhì)的中衣。 這對方才還心綺神搖的楊廣來說,當真如炎炎夏日兜頭澆來一盆冰渣水,一顆火熱的心瞬間被沁了個透心涼,想生氣,她狀態(tài)又實在不好,渾身都涼透了,就算笑也是有力無氣的,走了這么一小截路就喘成這樣…… 這賬他便先忍耐一翻,過后再跟她算。 楊廣暗自磨牙,一手摟著她不讓她摔倒,一手解了鎧甲好讓她靠得舒服些,見她眉開眼笑眉目舒展的想往里蹭,心說這沒原則的笨蛋,平時他想親一親還得費盡心機,現(xiàn)在碰見父親的一件破舊的中衣,就恨不得直接鉆到他胸膛里來了,體統(tǒng)都到哪里去了。 楊廣將鎧甲扔在一邊,擁著她靠著樹干坐下來,屈起膝蓋讓她在懷里躺得舒服些,見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呼吸倒是平順了些,便低聲問,“好些了么。” 好多了。 “好多啦,謝謝阿摩……”賀盾點頭,閉著眼睛往里面蹭了蹭,她方才頭可是要疼死了,對比起來,現(xiàn)在說是天堂也無疑了。 楊廣看她這樣又有些氣不順,伸手幫她把風吹到嘴角的發(fā)絲弄下去,看她一臉安心昏昏欲睡,忍不住道,“阿月,我從戰(zhàn)場上下來一身的汗?jié)n血污,你也不嫌棄?!边@話當然是說來嚇唬阿月的,他貴為一國王爺,這些事自然不用他cao心,昨夜入了弘化城,先就洗漱了一番,衣服也是烘干又換上的,否則方才他也不會讓她就這么撲過來。 賀盾搖頭,別說陛下現(xiàn)在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香,便是當真有血腥味,她也顧不了這么多。 賀盾動了動給自己挪出個舒服的位置來,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秋風吹過又不是很熱,不一會兒她眼皮都重了起來,想睡覺…… 賀盾總歸還記得他是晉王爺,又忙睜開眼睛問,“阿摩,你今日忙不忙,不忙能不能陪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兩刻鐘這樣?!彼偛荒茏尡菹掳阎幸旅摻o她罷,雖然她當真很想這樣。 “嗯。”楊廣應了一聲,看她得了他的允諾樂得眉飛色舞,心里又有些不平,沉聲道,“賀老師您這樣躺在我懷里睡覺,是不是很不妥當?” 聽他這么說,賀盾老臉一紅就坐了起來,只頭實在暈得厲害,直起來就惡心想吐,昏昏沉沉又倒了回去,睜著眼睛糾結(jié)的在三觀和舒服之間掙扎了幾回,最后墮落得閉上眼睛躺著不動了。 她就是不想起來…… 賀盾被陛下灼灼有如實質(zhì)的目光盯得面紅耳赤,復又睜開眼睛,開口自己先唾棄了自己兩回,“阿摩,你不是說我們七年后要做真夫妻么,我,我現(xiàn)在靠一靠你,不犯法,不缺德罷?” 好呀,丫頭片子這些年嘴巴比以前利索多了。 楊廣啞然一笑,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悶笑不止,“阿月,你不是說我們七年后要做真夫妻么,我,我現(xiàn)在親一親你,不犯法,不缺德罷?” 連她的語氣口吻都學得一模一樣。 這天生的戲精。 賀盾氣血上涌頭更暈了,噴氣道,“阿摩,你怎么也計較起這個來了,以前我們不也一起睡么?” 楊廣看著這一地秋風落葉的人間盛景,挑眉道,“那怎么能一樣,那時候我年輕不懂事,現(xiàn)在不同了?!?/br> 十四歲的少年人,說什么年輕時候,賀盾知道他只是戲弄她,并不是不給她靠,索性破罐破摔閉上眼睛死賴著不肯走了,這是很奇怪的事,達奚長儒身上也有楊堅的舊物,紫氣甚至更濃郁,坐在旁邊就行,但她居然都沒想起要在旁邊坐一坐,反倒是見了陛下就想讓他救命了。 方才也壓根沒想起有什么不妥來,理所當然理所應當一樣就想讓他給她靠一會兒了。 賀盾當了縮頭烏龜,楊廣是從沒見過她這般賴皮的模樣,覺得即新鮮又稀奇,揪了揪她的耳朵,忍笑道,“阿月,你當真是對別人對自己兩種做法啊,吽,你想靠著我就靠著我,我親親你你就各種意見,阿月,你這樣當真不算正人君子了?!?/br> 這是罵她雙標狗了。 賀盾想想確實如此,品咂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丁點羞恥心都沒起,心里更覺自己墮落沒救了,跟條曬太陽的魚一樣翻平了躺好,頭疼道,“那阿摩,你親我我也沒揍你,就是生孩子這件事,等你長大點再說,唉,阿摩,先讓我睡一覺行不行,睡一覺起來再討論這個話題好不好。” “睡一覺起來要接著打突厥,誰理你?!睏顝V忍笑忍得胸膛震動,心說蠢笨,他就沒見過這么容易上套的人,好在自小就是他的人,否則真要骨頭都被人嚼干凈了。 賀盾是不想跟他貧嘴浪費時間了,閉著眼睛打算先會一會周公再說。 楊廣見她就這么不設(shè)防的躺在他懷里,緊了緊手臂,低頭在她鼻尖上蹭了蹭,看她癢得要躲,不依不饒的在她臉上耳尖蹭來蹭去,只是事與愿違,沒得一點親昵纏綿,反倒被她臉上敷著的灰脂粉嗆得鼻尖發(fā)癢,忍不住偏頭打了個噴嚏,真是煞風景。 楊廣揉了揉鼻尖,見賀盾在他懷里哈哈哈喜眉笑目樂不可支,他也沒生氣,只失笑一聲,暫時也不計較她不聽話偷跑出來了,額頭碰了碰她,低聲道,“不暈么,還睡不睡,要睡快些睡?!?/br> 暈的,笑著更暈了。 賀盾忙不迭點頭,看陛下俊美無比,又這么看著她目光又深又邃,似乎還暖暖的有些什么她看不清的東西在里面,莫名其妙臉就熱了熱,臉往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遮住陽光,安安心心閉上眼睛了。 第51章 往后待她如待我 賀盾說了睡兩刻鐘,睡下去便不是那么回事了,楊廣根本叫不醒她,若不是人迷迷糊糊的還會哼哼應他兩句,他真要擔心她遭遇什么不測了。 楊廣見她嗜睡,只得先把人抱回了自己的營帳,出來前先清了道,倒也沒遇上什么人,楊廣將賀盾放在床榻上,又去盒子里挑了件舊物來給她抱著,等她安安穩(wěn)穩(wěn)睡過去,請旁的醫(yī)師來把了脈,說無礙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坐在床榻邊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去了前頭,把暗十一叫進來了,暗七也在。 兩人進來便叩首請罪,楊廣擺手道,“往后待王妃如待我,但若有異立刻報來我這里。” 暗七暗十一皆是叩首應是,楊廣擺手示意他們起來,復又問,“昨日王妃都做了些什么,見了些什么人。”阿月興許會被嚇著,但這個定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畢竟被嚇著的人不是嗜睡,反倒該驚懼難眠了,也絕不是累的,以往幾夜不睡也沒見她難受成這樣過,她來歷特殊,他就得多花點心思,看緊點,知道她的一切,他也會安心許多。 暗七將賀盾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字不差如實稟報了,楊廣聽了一言不發(fā),暗十一躍躍欲試的想說話,見楊廣示意他說,就老老實實說了心中所想,“主上,主母嗜睡,昨日趴在林子里,面前都是喊殺聲都睡得很沉,今晨一早不舒服,還吐了……” 暗十一說著就高興起來,“主母會不會是有喜了,如果是真的,那咱們晉王府要添一個小世子了,這是一件大喜事!” 楊廣:“…………” 營帳十分安靜,暗七見自家主上實在不像高興的模樣,一句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就硬給壓了回去,再想一想十一弟年紀偏小,他們這群人都是老光棍,哪里能懂這些,不待主上發(fā)話,自己先在暗十一背上拍了一下,輕叱道,“十一你懂什么,莫要瞎猜?!?/br> 眼前是斷臂殘肢的戰(zhàn)場,賀盾就不是能安然入睡的脾性。